第六十三章 重述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懵洛！”我哗得跃出水潭，顿时一惊——如果梵焰蜷缩在山洞里的样子，让我想起“枯萎”，那么他，就是“枯竭”。

    他了无声息得倚着山壁蜷缩起身体，胸前紧紧抱着发光的水晶球。带着银光的烟雾从他的身体里进入球体，与球体中混浊的气息悬混翻转一圈又回到他的身体。每一次循环，都使他一阵战栗。

    他在——做什么？我终于意识到，那发光的烟雾不是玄息，而是……生魂？！

    轰……我脑中轰然一炸，这个混蛋，到底要做什么！！玄裔不像灵祉，本来就以灵气为基准，可以随意出窍回纳，损失一些神魂之气大不了休养两天就能补回来。可是作为玄主的他，一不小心流失了魂息就会造成永久的缺损！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存在，虽然没有马上抬起头来，双肩的起伏却明显得加快了一些。

    “懵洛……”我轻轻得，无比小心得靠近他，生怕一个仓促，就震开了他散逸在外的魂气。

    他的手一颤，深深回纳收息，终于抬头。如我所料，他看着我的眼神……又冷漠，又萧条，有一种，拼命鞭挞催定自己的强迫。

    “你来做什么？”他只瞥了我一眼，眼神又落回水晶球。

    我深深呼吸，压下心底莫名的惴惴：“听说，你想在这里重造‘绝底’？”

    他猛地抬起头来：“你知道‘绝底’？”

    “嗯。”我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甚至……知道得比你更清楚。可是，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真的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探寻和重演么？”

    他无谓得冷笑一声：“这是我的兴趣，与你无关。”

    “懵洛……”我几乎哀求得叫他的名字：“别这样……别想了，好不好？有没有记忆都不重要，我回来了，好不好？”

    他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得瞪着我的脸：“回来？”

    “嗯！”我点点头，走到他面前蹲下，这样近的距离使我和他之间只隔开那枚仍在散着玄光的水晶球。“懵洛……”我握住他放在水晶球上的手：“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我回到你身边，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他稍一蹙眉，猛得甩开手，水晶球顺势滚远，一离开他的身体，噗得黯淡。他瞥了它一眼，站起身来冷冷得俯视我：“曾经的我，是那种挥之即去呼之即来的人么？”

    “不！不是！”我用力摇头，眼泪甩得满脸都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哼……”他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弯腰拾起水晶球：“你曾经叫我‘教官’，我最近刚找出一些自己曾经当教官的时光，看来……还挺有趣。”

    “不，懵洛，别再找了，求求你别再用这么危险的方法找了！”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他苦苦哀求：“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全部告诉你。一个字一个字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的表情倏地一凝，猛地扼紧我的脖子，水晶球再次噗得落定在轻软的草地上：“凭什么？”

    “呃？咳……”我勉强得呛咳一声，他的手稍稍松了松，却没有移开：“凭什么？！”他重复一次，冰蓝的双眸中是疯狂的震怒，以及更深层的……委屈。

    “凭什么你们都想起来了，唯独我置身事外？我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白痴。你告诉我，我的师父是混蛋，说我认贼作父，却不告诉我他究竟做过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么？自从佑刃恢复记忆，我就被你们扔进一个又一个无解的谜团。”

    他愤怒的低吼，使得语声沙哑，甚至……哽咽。我的心，在他怒目圆睁的瞪视下一阵盖过一阵得纠痛，直到他的泪……毫无征兆得落下。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懵洛的眼泪。懵洛，求求你不要说了……不要让我看到你这么脆弱的样子，我……受不了。

    “寒蕊，你告诉我……”他紧抿双唇，蹙了蹙眉，我的心随着他强忍的凝噎一阵阵抽搐。他匀整呼吸，近乎凄凉得看着我：“我到底该怎么办？你要我颠覆这一辈子的记忆，却不告诉我可以换成什么版本。你要把我悬空在时间的缝隙里自生自灭么？”

    “是你要我加油，我每天冒险分解灵魂，从玄神记忆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那有多可怕你知道么？每一次，我都仿佛陷入永久的深渊，永恒的绝望，我在那片混沌里拼命找你，想着你，熬过一次又一次。可我醒来的时候，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忙着诋毁养育我的人，摧毁我生长的国家，逼我交出我的王，那……最后一个线索。”

    “呵……呵呵呵……”他笑起来，比哭泣更苦涩：“可笑的是，连那个家伙都想起了一切。你与他拥抱，你与每个叫你‘炼羽’的人拥抱，唯独我一无所知，像个没用的废物，你有体谅过我吗？最终你说走就走，满口仁义道德冠冕堂皇，是为我好，为我们好。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不要说了……”他扼着我的手越来越松，我却仍旧无力呼吸，轻颤无声：“赤夕……”

    “不要叫我赤夕！”他猛一甩手推开我：“所有抛弃过我的人，都没有资格再叫那个名字。寒蕊少主，你……走吧。”

    我站直身子，心，带动整个身体，无力。

    他虽然背对着我，可我知道他灵觉全开得感受着我的一举一动。他站在原地，背影显得寂寥又绝望。仿佛打定主意，只要我现在走开，他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我，永远……不会再见我。

    我从背后轻轻圈住他，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臂，不住颤抖。

    “我不会走，赤夕。”我收紧双臂，脸颊贴上他的脊背，释出灵息将他笼罩在内：“这世上只有我有权利这样叫你，因为我是你的炼羽，这是我们的‘赤炼夕羽’。”

    他没有说话，躁动的气息却在我的灵息之内稍稍安定下来。我扬了扬嘴角，尽管他看不见，可我相信，他能感觉到我的笑容：“赤夕，早在十三年前，我就答应了要嫁给你。如果你不记得，我会……帮你记得。”

    他一震，迅速转过身来按住我的双肩：“你说什么？”

    我抬眼，心里又是一痛——他微红的双眼藏在湿漉漉的浓密睫毛下，依然漾满了一触即发的希冀。

    “傻瓜……”我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捋过他的睫毛：“不要哭了，赤夕。你曾说人一旦爱上，会尤其脆弱。我的怯懦和退缩让你痛苦，对不起。”

    “我……曾说？”他有些不解得看着我。

    “嗯。”我拉着他席地而坐，抬眼，又近黄昏。“在十三年前，空塚利用了玄神的时空裂变术，改变了事情发展的轨迹。所以才造成我们的重新相逢和相识。”我叹了口气，示意他耐心听下去：“在另一场时光里，我们相逢在另一个，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个世界。其实，那只是一场错误的邂逅，而这一场时光，才是原本应该遵循的正轨。”

    我理了理思路，继续说：“接下去我要说的，是在上一场时光里发生的事。你应该在七岁的玄动结点被玄神自发时空裂变带来这个时空，而在那时，年仅三岁的我误打误撞得在玄清谷，触及了正在发生裂变的玄神之力。所以，阴差阳错，我被送到了你所在的世界。并且，作为一个性格孤僻古怪的孤儿，我被送到了‘绝底’。”

    我感觉到他轻微的震动，握住他的手，柔和得看着他：“你知道‘绝底’训练的五个阶段吧？我被送到绝底的时候九岁，而你，十三岁。两年后，我成功度过了第一个阶段，并且因为身体的自愈机能过人，被破例首肯亲自挑选自己的专职教官。于是，我选了你。”

    “对了，我选你是因为，你是整个‘绝底’中最强，也最变态的教官。”我向他嘻嘻笑着：“后来，我就在你的魔爪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阶段，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那该有多恐怖。你啊……也像现在一样，动辄扼紧我的脖子，愤怒得警告我，这样会死的那样也会死的，必须怎么怎么的……甚至在最初的近身杀术训练中，我每天都在你的鞭挞下度过。满身伤痕。”

    “是么……”他有些窘迫得看了看我，像是好奇宝宝听到别人说出他做过的坏事：“我……很凶？”

    “那当然！”我不假思索得点点头：“可凶了，不过……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凶都是为我好，在那样的环境下，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练出点本事。”

    “炼羽这个代号是你起的，说是代表炼狱中的羽翼。直到我成功度过了五个阶段，你才改口叫我‘羽’，我想，应该是脱离炼狱的意思吧？”

    “‘绝底’训练真的很让人绝望，懵洛……”我侧脸看了看他，他不再提问，也不再迷茫，而是安静得听着，几乎没有思考，我扬了扬嘴角继续说：“我们在那里反复泯灭人性，利用与被利用，欺骗与被欺骗，蛊惑人心，再狠狠杀灭。那曾一度让你我都很扭曲。”

    “我毕业之后，开始四处接受任务。你一直喻我为你的杰作，我也的确……从来没有失败过。除了……最后那一次。”

    “那一次，我的对手是你。”不知不觉，又到了日落时分，柔和的暮光铺散而下，映照着我和他愈发平静的面容：“你的父亲罗德发现你对我动了情，为了除掉我这个隐患，他在我们两个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了我们的对决。当然……我死在了你的枪下。”

    “也就是那时，空塚发动时空裂变把我带回了这个世界。那一年，我十九岁。空塚和梵焰为了利用我和妈妈相似的容貌打破天檐内部的平衡，安排了一场虚假的‘英雄救美’，把我留在流域千皇宫里。也就是在那时，我认识了佑刃，他是梵焰安排给我的近身侍卫。后来，当然，我是你的杰作，当然不会受欺骗。我以我多年来习惯性得心机，赢得了梵焰和……佑刃的倾慕。最终，梵焰安排我借机接近凝辙，用的就是‘尹云-炼羽’的故事。”我清淡一笑：“那故事，是我编的。”

    “到了天檐以后，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在这个过程里，我曾差一点杀死凝辙，随后和父母相认。并且，我和佑刃之间的情谊越发坚固。”

    “在那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会灵术，并且得知空塚的名字。”我有些小心得继续：“懵洛，我之所以说空塚是混蛋，不仅仅因为他拆散了我们，更可怕的是，你所知的，当初我的妈妈对‘刃音族’施以族灭的暴行，正是空塚暗自下的雇任。”

    “他为了将玄灵两派的敌对情绪推上顶峰，一手制造了这场悲剧。妈妈没有忍心对年仅五岁的佑刃下手，却又让空塚利用了他。”

    “佑刃顾念着我，没有再追究灭族之仇。那段时间，我和他一起学习灵术，生活得很快乐。直到我梦见……罗德和你的争执。”

    “那时我才知道，两个时空的时间相差五倍。我在这里过了一年，而你……却整整在那里找了我五年。罗德终于忍无可忍，他对你施以‘洗脑’酷刑。”

    “我发疯一样得找到空塚，逼他送我回去救你。他当然不肯，可就在他危难时刻，水晶球里……出现了你的脸。在场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心心念念要去拯救的你，就是‘玄主’人选。”

    “当然，我成功得救回了你。但是你却被空塚带走了。”我有些惋惜得瞥了他一眼，他依旧平静得听着，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柔和：“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被他施了‘摄魂咒’。可你是全能的懵洛啊，你的心里根本没有真正受控。我们花了很久的时间彼此试探，你也不断向我发出暗示，最终，我猜到了你的用意。那时起，我们就开始了同仇敌忾。”

    “我们正讨论着怎么骗过空塚的时候，打仗了。和现在的过程几乎一样，你我和佑刃一起去了翼邦请求德斯科的联盟。”我讪讪得笑着：“那时我们似乎吵过一架，你还为佑刃吃醋了。”

    “迫于空塚的监控，我们从翼邦直接回了流域千，我在那里再次蛊惑梵焰，让他改变了战术。可是……我为了佑刃，中招了……”再想起那次失误，依然有些郁闷：“我被空塚吊起来拼命折磨，你终于忍不住暴露了内心本色，发疯一样与他对抗。可那时的我们都没有现在这样强大，最后还是我的爸爸妈妈适时出现救了我们。却留下了佑刃。”

    “我们回到天檐皇城，又……吵架了。”我有些无奈得扯了扯嘴角，偷瞄暗无声息的懵洛一眼，他匀称的呼吸让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那一次我们吵得很厉害，谁都不愿让步，还是妈妈化解了我们的心结，也就是那时，我答应了你的求婚。”

    “天翼联盟攻破流域千皇宫之后，我们动身到玄清谷救佑刃。当时，也就是在这片山谷……”我顿了顿，依然不愿回想：“佑刃中了空塚的‘噬魂咒’，带有时限和任务性质。他挣扎着向我攻击，最终，在我唤醒他之后……”

    我深吸一口气：“时间到了，他……死了。连同灵魂，一起湮灭。”

    “于是我发疯一样向空塚寻仇，而空塚，正在我爸爸妈妈的合力攻击下奄奄一息。就在那时，他再度发动时空裂变，要我选择。我回到三岁那一年，看着水晶球里炫动的光芒，我知道，如果我不去碰它，一切就会转变。所有的事情都会被推倒重来，我们漫长的相依为命都会化为乌有，我可能和你成为真正的敌人。可是，也能让佑刃复活。”

    “只为这一点，我……允许了它的发生。于是，就有了现在。”

    我长嘘一口气，结束了漫长的叙述。沉默，寂静无声。

    良久，懵洛终于开口：“那时，你对我说，‘发生过的一切，无论怎样泯灭，都不可能毫无痕迹。它在我们心里，我们的灵魂里，是我们生长的DNA链。我们一起，好好得在这里重新成长，这不是灾难，而是新生……’”

    我倏地一惊，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得看着他：“你想起来了？”

    他勾了勾嘴角：“没有，不过……我的心平息了，也自然得映出一些话来。”他动了动身子，又捡起地上的水晶球。

    我有些急躁得从他手中一把夺过：“别再问它了！嘶……”触及球体的一刻它骤然一烫，我一收手，竟然起了满手的水泡。

    “羽……”他握起我的手，“没事吧？玄神之尊不是灵祉人能碰的……”

    “没事没事……”我讪讪笑着收回手，忽然眼角一闪——水晶球骤然大亮，期间再次涌起星辰浩海的画面。

    “时空裂变？”我有些疑惑得看了看懵洛，显然他也很不解。

    我们像两个好奇的孩子在它两侧蹲下细细打量：“要不要碰一下看看？”

    “会不会有危险？”他有些狐疑得看着它。

    “不会。”我笃定得说：“算起来，它这样的时候我都碰过三次了。充其量再穿越一次！”

    “你想试试？”他带起一丝笑意：“万一又回到哪个从前怎么办？”

    我跃跃欲试：“那……我们一起碰？不管到什么时间，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他眼里忽然漾出细碎的温柔，淡淡得，包绕我整颗心。他缓缓得点了点头，握住我的手：“那好，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看看，它究竟会发生什么。”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