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迷失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我独自将梵焰摔碎的尸体合拢拣起，懵洛沉默得看着这一切，仿佛所有的生息都已不在。

    “洛！”依然是鸢霏略带尖利的语声，我忽然有些欣慰——至少这个时候，还有真心待他的人能陪在他身边。

    他木讷地任凭她像蛇一眼攀上他的身体，扭捏得撒娇，赌气得推搡，完全……没有反应。佑刃是真的为难了，他站在我们之间，似乎想要开口说和，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佑刃……”我收拾完梵焰的尸体，施咒让他变轻：“你留在这里……陪陪他吧。我先走了。”

    “不用。”懵洛突然倔强得开口。无辜的佑刃更是不知所措。

    我没有看他，向佑刃讪讪一笑：“失恋的男人真麻烦，还要拜托你多多忍耐了。”

    “我说了不用！”懵洛一步冲到佑刃面前：“你走，你和她统一战线，统一政见，你跟着她去当天檐驸马！”

    “你怎么回事？！”我猛得抬高音量：“要发疯自己发去，少连累别人！”又向佑刃：“你看，就是这样……你别理他，别跟他较真。”

    “你呢？”一直沉默的佑刃忽然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沉黑的双眸几乎有些怒气：“玄主‘失恋’，你又如何？你……无需陪伴？毫无苦痛？”

    我一愣，冷冷甩开他的手：“你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事？我得到了这个……”我提了提手中装着尸体的袋子：“赶回去复命，皆大欢喜。问题解决了，痛苦什么？”

    “哈！”懵洛猛地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哈哈哈！你以为我会痛苦么？”他一把将站在身边不明事理的鸢霏搂紧：“我是怕你漫漫长夜空虚孤单，才让我最重要的兄弟为你解闷，况且……我也没空招呼他不是？”

    我瞪着他的眼睛，忽然……心里一阵平寂。

    “何必强颜欢笑？”我叹了口气：“我承认，我也很难受，我依然爱你。可是，这是对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梵焰死了，会有其他的事情冒出来，流域千人民的反抗、玄灵的敌对。这些会让我们心力交瘁。对不起，懵洛。我们……都回不到从前。”

    看着他眼底强聚的怒气再度散成颓靡，我的心，早已碎得连粉末都不留。可是我的脸，却倔强得漾着笑意：“坚强一点，对你来说，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很快就可以忘记，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也不用再苦苦寻找回忆，那些……就当它们从未发生吧。我依然希望玄灵两派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所以，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也不是敌人。”

    我又转向佑刃：“对不起，我也一不小心拿你出气了。你愿意留在谁的身边是你的自由，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陪着他。毕竟……提出分手的是我，我理应自食恶果。”

    “炼羽……”他无望的低唤轻颤响起，于是我……知道了他的答案。

    “不用说了，我会保重。以后，如果可以，我们依然是知己。”我扬了扬嘴角，噙住眼眶中的泪，一个破空向上，离开了……他们的家。

    虽然梵焰的尸体看上去有点骇人，可是德斯科依然满意得点了点头，随即宣布将它高悬城门示众三日。

    我抽了抽嘴角——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老东西也很变态？

    不可否认的是，梵焰的死讯的确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聚众反抗的民兵队伍骤然缩小——王都死了，还战什么？

    况且凝辙和德斯科，原本就是出了名的明君。尤其是德斯科，短短几天，迅速制定出新的政策条款，简练成皇榜满大街张贴。百姓一看，税收比以前减少许多，政策也更开明。

    在我和妈妈的合力蛊惑下，凝辙和德斯科有意将崭新的流域千打造成一个和“那里”的世界相像的国家。至于国家的名字，分属翼邦，又受天檐管辖，三国各取一字——翼天流。

    凝辙依然决定要退位，一来可以专心打理翼天流的事宜，二来……他所提出的选举制，也可以为将来的翼天流做个准备。

    一个星期后，德斯科举办登基大典。继尸体示众之后，德斯科这个变态，又宣布国丧三日。甚至登基大典全部换成黑白风格，以示对先王的祭奠。

    不可否认，这种莫名其妙的变态行为倒是更得了民众的好评。本来么，人死了，一生再多的错也无人追究，大家忙里抽闲得想着他的好，掉几滴清泪，人之常情。如果勉强克制这个自然规律，反而让人心存逆反。

    我有些感叹得留在“尊神阁”里，回忆当时发生的一切，猜测着一切开始的时候，空塚和梵焰是怎样在这里狼狈为奸得谋划着对我的利用。可是转眼他们都已经死了，恨也好，仇也罢，都化作青烟归为尘土，渐渐成为记忆里的一个小点，究竟有没有发生过呢？清晰了又模糊。

    时光，无论“玄神”有多大的能力，就算将它玩转成武器，却依旧跨不过命运的轨道。再扭曲的时光，依旧荏苒。

    空塚，这是你要的么？

    你拼尽全力扭转了的一切，又不紧不慢得归回原位。你听到命运的嘲笑了么？

    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没有破坏灵祉，没有杀任何重要的人。甚至没有见我一面就悄无声息得死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拆散我和懵洛？还是……想要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想到懵洛，我的心又紧紧牵痛。已经……二十天了。比起漫长的十三年，二十天的分离实在太过短暂。可是……交汇了又错过，像是一场浩劫。他住进我的心，留下根系，牵一发动全身，丝毫可能抵御。

    我知道，“很快会过去”只是一句戏言。这痛，延绵一生，都不算久。

    懵洛，你是否也曾在时光里忽然发现找不到自己？你是否也曾迷惘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如果你还会忆起我，忆起我们的“赤炼夕羽”，那你……愿意遵循哪段历史的轨迹？

    不，我不想让你面对这么痛苦的抉择。你能理解我是吗？

    “蕊儿。”初离在身后叫我：“聊聊？”

    “嗯。”我点点头，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她毫不婉转得问。

    我深呼吸一口，没有看她：“分手了。”

    “噢……”她意味深长得叹了口气：“他还没有想起来？”

    我又点了点头：“算了，想起来又能怎样？空塚当了他十多年的恩人，流域千又是他的祖国。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和我站在同样的角度看待问题。让他怎么权衡两边的感情？”

    她温和得看着我：“蕊儿，你想得太多了。有的时候，我们必须放手让别人自己调整和选择，你想要给他面面俱到的守护这很好，可是……你选择的却是最直接的伤害，姑且不论伤害的强弱，你认为，为了避免以后可能会被桶一刀而先捅一刀，这样的做法够聪明么？”

    我无言以对，她继续说：“蕊儿，其实你无权这么做。每个人都没有权利以保护者的身份去当伤害的执行者，甚至连选择的余地都不留。这样，是不是有些残忍呢？当然，如果你不喜欢他了，我当然支持你离开。可是……离开他，你真的甘愿么？”

    我有些无助得搓着手掌：“可是我亲眼看到他的痛苦。他为了找回记忆，每天不知道和他的水晶球在一起做什么，变得喜怒无常，烦躁不安，甚至日渐憔悴。我忽然觉得我很自私，他本来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有他的朋友和生活习惯，我却非要去打乱，非要插一脚，绞碎他的生活模式，还要逼他去恨自己心里的恩人。”

    “那你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他？像告诉我们一样。”

    “那不行。你们不就没想起来么？我要的不是只当别人的故事来说，仅仅停留在‘知道’的层面不够。必须是他自发想起来，这需要他自己的努力……”

    我一震，猛得抬起头，初离正带着鼓励的笑意，意味深长得看着我。

    ——明明是我一再要他努力，是我要他想起来。为此拼了命得向他三缄其口，就算在一起，就算他满心好奇，也绝口不提往事。可到头来……故作伟大得说不要他痛苦，为了保护他才离开的人还是我！

    我为什么这么愚蠢？！不让他回忆，也不告诉他事实。两头不着调，堵死他全部的路，然后拂袖离开。我到底要做什么？

    “蕊儿……”初离看我满脸懊丧，轻柔得拂过我的背：“你这样，真是和我当年如出一辙呢。当年，你爸爸封印内心情感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有印象，却说不清楚。明明爱，却不知道为什么爱。我明明是清醒的，却不能告诉他一切。所以我非常明白你的感受，可是……”她顿了顿，敛起笑意认真得看着我：“当初，我不对他说明，是事实真的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你呢？为什么缄默？我们做每一件事必然要有理可循，否则，只是徒然伤害了我们最不忍心伤害的人，你说呢？”

    “嗯。”我点了点头，“那我该怎么做？”

    她扬起轻快的笑容：“蕊儿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办法？你不仅在他面前失去沟通能力，简直是智商为零。”

    我倏地一惊，猛得提升灵觉四处搜寻，良久，才重新垂头丧气：“我还以为你这次又像那时一样，让他躲在后面偷听呢。”

    “我真的做过这么丢人的事么？”她俏皮得耸了耸肩，起身离开：“那可不像我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刚站起身来，忽然灵觉一动，猛得回身出符——佑刃！

    他有些尴尬得现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是我妈妈让你站在这里的？”我无奈得瞥了他一眼，为他解开定身咒。

    他撇开眼：“是我寻了门主……”

    我一挥手：“罢了罢了，就知道她会来这招！找我什么事？他……还好么？”

    他顿了顿：“自然……不好。”

    我心里一紧，本能得不想去听，却又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近况，我的嘴几乎是脱离大脑的意志：“他……怎么了？”

    “炼羽，随我去见他。”佑刃第一次这样对我说话，不是疑问和请求，而是直截了当的，近乎命令的口吻。

    我看着他眼底缓缓泻出近乎疯狂的心疼，第一次……不是为我，而是为懵洛。

    又来到玄清谷，气氛有些显然的仓惶。玄裔人看着我缓缓降落，他们的眼神……又惊恐又仇视，却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我轻咳一声：“懵洛呢？”

    哗……水潭中跃出一个人影，我一惊——是鸢霏。

    她一看到我，瞬间发疯一样得冲上来，窄剑舞得犀利狠绝，招招致命，一面厉声尖叫：“你还敢来此，还有脸来此！你要将洛伤到何种地步才甘心？！”

    我之所以吃惊，不是因为她去了另半边山谷，而是……她脸上，身上，旧伤新伤，青一块紫一块，累累成痂，触目惊心。

    “是……他干的？”我一面躲闪，一面怔怔得问。

    “不用你管！”她更疯狂得向我出击：“你把洛还给我，把温柔的洛还给我！”

    呲……呲……呲……我始终没有抽刀，也没有催动灵息，只以简单的防御结界，在她面前左右躲闪。一道道伤口干脆利落在我的脸上，手臂上绽开妖冶的血色。

    “炼羽！”佑刃眼神一紧，我向他大吼：“别动！我没事，让她打！”

    她猛地一震，终于……停止了动作，疲惫得蹲下身子，从低声抽噎，直到放声嚎啕。

    我顾不得收势自己的伤，在她面前蹲下：“告诉我，你身上的伤都是哪里来的？”

    她又一震，抽抽嗒嗒得抬起头，看到我有些心疼的眼神，猛得放声恸哭：“是他，是洛！你这恶毒的女人，把洛还给我！”

    我抬手贴上她的额头，释出灵息为她治愈：“受伤了要学会自己治疗，知道么？我不能把谁还给你，他就在你身边。”

    她有些不可置信得看着我，转眼继续恨恨得嚎叫：“不！不！曾经的洛从未向我下手，可眼前的他……是魔鬼！是你将他变成魔鬼！”

    “他做了什么？为什么打你？”我有些不解得向四周轻扫一眼，在场的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伤，诡异，太诡异了！难道懵洛变成变态虐待狂？

    “他要将我们练成‘精英’……”鸢霏身子一颤，眼中明显得露出惊恐：“他要我等自相残杀……”

    我一怔，仓惶得看向佑刃。他抿着双唇，向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样。瞬间的了然几乎要击碎我的灵魂，我的心……本以为早已麻木的心，却又更重得……坠入深渊。

    懵洛，他最终，还是迷失在自己的记忆里。他是想要重现“绝底”，来帮助自己想起什么？

    “他本来，就是恶魔。”我在鸢霏眼前站直，勾了勾嘴角：“可是我偏偏，最爱他恶魔的一面。”

    说完这句，我一纵身跃入水潭——懵洛，懵洛，我来了！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你，再不用你痛苦的寻找，痛苦得迷失。对不起，我太怯懦，太自私。而现在，我已经决定，哪怕苦痛纠缠一生，争吵一生角逐一生，我也……决不放开你的手！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