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心结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毫无意外得，情绪激动的我又被催眠了。可能因为晚上睡得太好，迷迷糊糊得到了傍晚，忽然被一阵气息惊醒——懵洛！

    我几乎跌跌撞撞得冲出栀沁斋，眼前……赤红的夕阳，映动烈火般的屏障，如泣如诉。

    柔和的光晕，熊熊的气息，折射了又蒸腾，像是要碎，又不甘愿。

    我的眼球一阵酸胀，泪水瞬间迷蒙了视觉。这让我的心……更强烈得颤抖起来——盈盈水汽中，恍然在与那片屏障相容的天际，漾出半透明的、纷飞的羽。一遍遍低诉我和他的名字——赤夕……炼羽……

    心，能不能不要再痛了。我该怀念从前么？那狠狠泯灭人性的从前，从不知心痛是何滋味的从前，有……懵洛的从前。

    心弦一震——懵洛的气息分明就在附近，可是我看不见他。他隐身了？为什么？他这么做，是要……道别？！

    “懵……”我刚一呼唤，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一把带向丛林深处。

    “爸，你做什么？懵洛他要走了！你怎么不看住他？”我回头向寒末闹着脾气，试图挣开他的手：“放开我，如果不留住他，他会去拼命的！他会死的！”

    他轻轻揽我入怀，柔和的语声趟过心间：“蕊儿，没事。有离儿在，没事。”

    果然，栀沁园中央的屏障缓缓消散之后，我看到了初离。她只凭空一挥手，懵洛的身形就出现在她眼前。他们两个面向而立，而我的位置，正好在他们两个的侧面。

    我忽然感觉到周身浓厚的隐匿性结界，侧脸看了看寒末一脸不易察觉的……窃笑。呃？他是要带我偷窥？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恶趣味！不过……角度选的还不错。

    “你要去哪？”初离站在懵洛面前，问话间显得有些俏皮。

    懵洛撇了撇嘴：“我不是初末门人，门主……应该无权限制我的自由吧？”

    我心里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又噗得扬起——懵洛，那是我妈妈！你就不能尊重些？

    初离却丝毫没有动气，她讪讪得抓了抓头：“是啊，可是……你也知道如果我非要‘越权’留你，你就走不了吧？”

    我第一次看到懵洛有些吃瘪的表情，他撇开眼神，语调清冷：“我保证，不做对天檐有害的事情。”

    “噢？”初离走近一步，从她的侧脸看上去，她应该在很柔和得笑着：“我可不像蕊儿那么傻，会用这么蹩脚的借口逼你留下。”她耸了耸肩：“我不怕丢人，不让你走就是不让你走，不需要理由。”

    呃……妈妈，你贬低我在先，揭穿我在后……真是，谢谢你啊……

    “如果我非走不可呢？”懵洛的语气意外得有了些缓和，对眼前这个长辈耍无赖的行为表示无可奈何。

    初离再走近一步，近的与他之间只剩一米的距离：“嗯……除非你打赢我。”我刚想欢呼，听到她下一句话又一阵懊恼，她说：“我可以破例不用灵术。”

    妈妈！你这是故意要放他走么？虽然你狠厉害，可是纯武术而言，肯定杀不过懵洛啊！

    “好。”懵洛果然吃了秤砣铁了心，说出手就出手，“冷锥”瞬间直刺，吓得我心里一紧。

    耳边是寒末略带笑意的声音：“蕊儿放心，没事的。”

    说是这样说，可看着他们两个肉搏，我悬着的心还是无处安置。初离的身法也不慢，一招一式控制得很好，没什么破绽。可是……习惯性得虚招太多啊！纯杀术的话，她可能连我都斗不过，又怎么打得过懵洛？

    乒乒乓乓了一阵，他们两个，从我的左边打到右边，又从右边打回左边。我忽然明白一些她的用意——懵洛这么手下留情，或许证明他……并不想走。他是……舍不得我？

    噌……“冷锥”的利刃沿着“血玉剑”边沿紧贴掠近，忽然……贴上了初离的颈动脉。

    “你输了。”懵洛收起“冷锥”，面无表情得站在初离面前。

    “是啊，看来……”初离有些丧气得低着头，忽然一个抬臂，嘴角带出一丝窃意。趁懵洛沉默间，“血玉剑”稳稳得搁上了他的脖子：“谁说的？”

    我轻轻吁了口气——懵洛，给你个台阶你就下吧。这样的动作你不可能躲不开，分明是故意相让啊！

    懵洛似乎依然倔强得不愿认输，身形一动正要反击，倏地……定身了。

    我抽了抽嘴角——妈妈，虽然我很想为你鼓掌，可是到头来……还不是要用这一招？！

    懵洛似乎也很无奈，可是语调却更转暖了一些：“你们母女两个还真像。”

    初离嘻嘻一笑，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她收起血玉剑，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那是当然，她是我生的么！可是……”随着她的表情忽然沉静，平静无波得看着懵洛的眼睛，我才明白……正戏才刚刚开始。

    她看着他，淡淡得说：“可是，她更像你呢。”

    我身形一怔，懵洛也是。初离为她解了定身咒，柔和得扬了扬嘴角，眼里那莫名的心疼又缓缓浮出：“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好好谈谈，其实……我欠你一句感谢。”她诚恳得笑着，不掺一丝杂质的清冽笑容：“谢谢你，一直以来对蕊儿的照顾。谢谢你，把她教得这么聪明。也谢谢你……让她熬过了那可怕的炼狱。”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么？”她兀自在一棵栀子花树下落座，抬眼等着他的表态。

    懵洛的眼中，忽然出现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柔软。并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温柔，更像是……孩子对母亲的柔软。他犹豫片刻，终于在初离身边坐下。

    她双臂挽着自己屈起的膝盖，脊背靠着树干，头微微扬起向着正在落下的黑幕，一轮半透明的月亮已经更替了夕阳。她看着那枚月亮，她的脸、身体、坐姿、眼神、语调，一切都像是一幅清冽的水墨画，很柔和，很平静，很有……安定的力量。

    “曾经听蕊儿说起过那里的事情，光是听她说的时候，还以为她对你有些个人主义的崇拜。直到见到了你，才真正确信。她的一切，都来自于你。”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和你一样，你们待人接物的时候、对人说话的时候、甚至不经意间瞥向别人的眼睛。你们的眼神都像一个深彻的洞察者、或者探险家。一旦与人四目相接，你们的眼睛里会瞬间蒙上雾气，习惯性得掩盖起自己，然后躲在雾气背后丝毫不漏得将别人的情绪层层剥开。”

    她扬了扬嘴角，回过头，轻轻将眼神落在懵洛的脸上：“这是……你教她的能力吧？”

    懵洛的表情始终藏着淡淡的诧异，最终动了动唇：“嗯。”

    “嗯。”她又回过头继续看着那枚透玉般的月亮：“这样……不累么？可能你们习惯了，可能……这才是最让你们安心的方式。可是我，多少有些心疼。”

    “你似乎，不太愿意接受我们呢。”她不置可否得轻笑一声，示意她并不介意：“为什么？我又不是专制的母亲。让我猜猜，你怕蕊儿有了我们，会失去自我防范的意识吧？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嫉妒。”

    “懵洛。”她坚持没有看他的脸，或许是……为了不让他感到窘迫？“虽然你已经快二十六岁了，虽然你的心机无人可敌。可是，恕我直言，你的心……并不健全。”

    “我在这里最初重遇的蕊儿并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只是觉得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我们成了朋友。可是，当时的她，和你一样。仿佛心里永远有个警铃，一触及美好就收手，一涉及幸福就躲闪，好像比起安逸，更习惯活在可以由自己掌控的‘任务’里。当我还不知道‘绝底’的时候，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年轻的女孩会这么警醒，完全没有本能的欢腾。”

    我看到懵洛的呼吸有些加快，我也是。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话，原来……她是从那时起，就这样深刻得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

    “懵洛，我不是怪你。”她继续说，“而是要告诉你，蕊儿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痊愈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的她，不畏惧希冀，不排斥憧憬。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愿意为之努力。同时也愿意接受别人的关心并且关心别人，这些，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健全的表现。懵洛，你们已经离开‘绝底’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试着……放下心里对外界的抵触？”

    “你，包括蕊儿的爸爸，对她都有一些过度保护的嫌疑。好像只要能保证她的安全，宁可把她锁在笼子里隔绝一切。我知道他曾经瞒着我悄悄警告过你，但无论是你还是他的做法，都是不对的。”她摸了摸下巴：“其实你来当卧底的时候，我和寒末的争执虽然是假的，但我表明的立场却是真的。我完全相信蕊儿自己的分辨能力。”

    我冷冰冰得瞥了寒末一眼，他有些窘迫得扯了扯嘴角：“那是……当时的事了。”

    初离平淡的语声继续在林间轻扬：“其实，我们并不会让蕊儿丧失斗志。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人只有确立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才能迸发出惊人的潜力和意志力。”她又回过头向懵洛微笑：“你看，在空塚差一点伤到你的时候，她只一击就破了他的结界，这可是平时的她做不到的。”

    懵洛轻颤的身体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也侧过脸，略带不解得看着她的眼睛。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嗯。”她点了点头，“我希望我的蕊儿，能得到创造奇迹的力量、打碎绝境的力量、忘记悲伤的力量、甚至是……战胜回忆和现实的力量。而这一切，归根结底，来自于心底最深的守护。你也一直守护着她，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懵洛竟然，意外得扯了扯嘴角，先一步移开了眼神。

    初离也瞥过脸继续看着月亮：“懵洛，这个世界出现在蕊儿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会把她的心从你身边带走。甚至拉远一点点都毫无可能。”

    我清楚得看到懵洛身形一震，呼吸似乎更快了些，甚至凝起了神，果然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初离有些无奈得摇了摇头：“本来，我一直认为蕊儿最让人放心的一点，就是她有良好的沟通能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也能把自己的心表述清楚。可是……她在你面前，竟然完全失去了这个能力。”

    呃，妈妈，我知道你是好心为我开脱，可是……也没必要糗我啊！

    懵洛忽然……释然得笑了，这笑容，又纯粹又单纯，完全超出我的记忆范畴。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也是么。”

    啊！我心里忽然一阵喜悦，他为什么不早说？啊？寒末一把带住我就要冲出去的身体：“耐心点，继续看。”

    “如果你担心佑刃的话……”初离耸了耸肩：“你就对自己太不自信了。如果蕊儿和他之间会发生什么，那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了。甚至，你根本就没机会到这里来。还有……”她忽然一脸神秘得凑近懵洛的脸，直到他回过头来正对她的眼睛：“告诉你一个秘密，蕊儿爱你这件事，我可是比她自己还早发现！”

    懵洛果然一愣，眼中扬起一丝惶然。

    初离嗤得笑出声来：“最初见到蕊儿，因为担心她是流域千派来的卧底，所以对她施了镇魂咒。呃……稍稍解释一下吧，‘灵祉’里的‘魂动’术大致分为‘镇魂’、‘摄魂’、‘摄心’三种。‘摄魂’和玄裔的摄魂功能差不多，用来操控。而‘摄心’就是读心术，用来阅读对方脑中现有的意识。至于‘镇魂’，挖掘的是可能连本人都无从察觉的潜意识，几乎……以洗劫的方式，把所有伪装部分冲刷干净，只剩下心灵最深处的声音。”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神秘一些：“而那时，我听到蕊儿灵魂深处，响天彻地得只有两个字——懵洛。”

    我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当初的镇魂把我吓成那个样子，怪不得她知道懵洛这个名字，怪不得她会问我喜欢佑刃还是喜欢懵洛。可是……她怎么从来都没告诉我这些？偏心！

    懵洛也是一震，完全失了方寸。夜色中隐约看到他的脸颊竟然微微泛起了红晕，嘴角更是不由自主得轻轻勾起。我努了努嘴——这下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初离和他相视一笑：“说了是谈话，可是看来……都是我在说啊！”她有些小心得看着他：“告诉我，现在，你愿意……接受我这个丈母娘么？”

    如果我在吃饭或者喝水，一定已经呛死了！妈妈，你这算什么意思？求婚？代替我向他求婚？！

    懵洛却意外得沉静，甚至一瞬间显得有些哀伤。他也看着月亮，轻轻叹了口气。这时候他的侧脸让我忽然想起他的成年生日，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告诉我……心愿就是诅咒。

    他淡淡开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我三岁那年的生日，我的母亲，为我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当幼小的我满心欢喜得拆开那可爱的包装时，却从里面猛地窜出一只巨大的毒蜘蛛。”

    “我当然被咬伤了。罗德……也就是我父亲。他迅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解毒剂为我注射，在我惊恐至极的嚎啕里，一遍遍向我重复：没有人值得信任。没有人能保护你。所有的愿望都是诅咒。所有的美好都是毒。如果想要活下去，一旦触及美妙的东西，一定要远远躲开，因为那里面只有陷害，没有爱。”

    “在那之后，他更是用尽了方式一遍遍在我稍有索求和希冀的时候无情得给我伤害。他知道我爱我的母亲，甚至暗自在我母亲的衣服上擦了毒粉，我只要一拥抱她，就会长出水泡。”

    “我的母亲与他拼命的争执，无数次试图带我逃跑，又无数次被抓回。每一次都会得到更严苛的惩罚。不是惩罚她，而是惩罚我。她终于放弃了无望的抵抗，甚至患上抑郁症。在我四岁生日那一天……”

    我听到懵洛细微得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她忽然变得清醒。可是，当她满心欢喜得送上给我的礼物，我……退缩了。只那一瞬间的仓惶，骤然击碎了她心里最后的觊觎。于是，她当着我的面……坠楼了。”

    懵洛，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他的侧影一瞬间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无助。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生日对他而言是近乎恐惧的日子。我……心疼他，无以复加得心疼他。

    他又吸了吸鼻子：“在我心里，父母一直是那样的存在。所以……原谅我对你们有过的抵触。”

    “嗯？”初离俏皮的眼神又出现：“这也就是说，你现在接受我们了，对吧？”

    懵洛破天荒得有些腼腆，迟迟不愿回答。她笑叹一声：“懵洛，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些都过去了。这句话虽然很老套，但是能看开的人真的很少。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蕊儿。”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因为你的心，不想那样做。”

    他猛地一震，表情在脸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知道藏了多少釜底抽薪般的释怀。

    “嗯……”初离又看了看月亮：“还有，我保证，绝对不破坏你的……赤炼夕羽梦。”

    我……吃惊了！赤炼夕羽？是懵洛做出的屏障么？夕阳映出的火红，烈火蒸腾的飞羽——赤炼……夕羽！

    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趁寒末一个不注意，猛地疾步到他面前。我深深得看着他的眼睛，无比眷恋，无比珍视。他缓缓站起身来，嘴角勾起柔和的弧度，向我轻轻展开双臂。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得坚实温暖，却又……带着更多的释然。他轻轻得，笃定得在我耳边说：“羽，等天檐得胜，等我陪你救出佑刃，你……嫁给我好么？”

    我心里猛地一震，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得滑落，脸上却是幸福的笑，用力点头声声回应：“好，好！赤夕，我愿意。”

    我们紧紧相拥，不止我们的身体，还有我们的心。直到……

    他忽然侧开脸问初离：“你怎么看出‘赤炼夕羽’的？”

    她扑哧一笑：“刚才看着你的时候小小镇魂了一下，不过你比蕊儿强多了，几乎都没感觉吧？”

    他抬起头回忆了一下：“嗯……似乎……我也不知道。”

    我的头上一定冒出了三条黑线：“妈妈，你就别提我的糗事了！”

    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嗯，蕊儿当时基本只算常人，当然没有抵御能力。”她又看了看月亮，与寒末相视一笑：“时间刚刚好！”

    “嗯？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旁边啊！”她得意一笑：“我觉得这些对话让你们都听一听比较好，叫来一起谈又有些尴尬，所以……”

    我抽了抽嘴角：“原来你们合谋戏弄我们两个！”

    寒末扬了扬嘴角：“这可不是戏弄。好了，赶在大战之前把你们两个的问题解决了，现在……”他也看了看月亮：“是时候出发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