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诅咒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一觉醒来，昨夜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却又……真真切切。

    我的嘴角轻轻勾起，心里止不住得冒出喜悦——初离，她叫我“羽儿”，那样高高在上的女神，她愿意当我的朋友。

    而更重要的是，自从做了那个决定，我的心里忽然轻松无比。我不用再处心积虑伤害凝辙，不用破坏他们之间固若金汤又令人神往的友情。

    这一切，对于在反复的任务和厮杀中存活了十年的我来说，简直像是一个童话。

    初离似乎也意外得特别喜欢与我相处，她甚至邀请我搬到栀沁斋与她同住。我整理衣物的时候，忍不住哼着小调，完全无视依月阴测测的眼神。

    “主子这是……去栀沁斋？”灵叶眼中闪着羡慕至极的光：“那斋内，从无外人可入呢。”

    “嗯！”我得意得点了点头，“亲御大人亲自邀请我过去小住，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们了。”

    “啊……”她一声惊呼：“主子……亦会说‘异语’？”

    我一愣，抓了抓头：“呵呵……与亲御大人处久了，耳濡目染罢。”

    住进栀沁斋，更是常常见到凝辙，当然，初离本尊在此，我这个小小的替身自然就退居二线。而我也乐得欣赏他们两人的知己之情。

    凝辙看我的眼神，始终是一片清明的暖意，没有探究，没有怀疑，当然，由于我的收手，也没有了那若即若离的暧昧。他对我就像哥哥对妹妹，甚至有些时候他也会在我面前以“我”自称，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关于说话的语调，我们三个似乎很有默契，始终没有人提出疑问。我只当因此得福，再不用绞尽脑汁咬文嚼字。

    入夜，我在栀沁园内仰面躺倒，遥望朗朗星空，心里一片平和。

    懵洛，就让我，暂时停止飞翔，停止躲藏，可以么？

    懵洛，我不贪心，只是想，小小得，享受片刻人间温情。

    “羽儿，看什么呢？”初离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躺倒：“数星星？”

    我轻笑一声：“傻瓜才数呢！”

    她也嗤嗤笑着：“我就不信你小时候没数过！”

    “还真是……没有呢。”我想起自己在孤儿院度过的，无比寂寥苍白的童年时光，忽然有些伤感。

    “噢，那真可惜，或者你现在数数？”我确信她不是没有感受到我的伤怀，而是刻意忽略我一不小心流露的破绽。我想，她应该和我一样享受现在的相处，和我一样，不愿点破。

    片刻的沉默，她忽然侧坐起身，靠近我说：“对了，我老公快回来了，要见见么？极品帅哥哦！”

    我用力得点头：“当然要见！早想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魅力，让你连皇上都可以舍弃。”

    “嗯？”她的眼神忽的一闪，我心里一紧——糟了，她如果知道我曾经调查过她，会不会生气？

    可是，我却意外得听到她调侃的语声：“看不出来，你挺八卦嘛！”她不置可否得向我一笑：“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别听那些传言，以后有机会，我一件件说给你听，保证比电视剧还精彩！”

    我心里倏地一收——以后？这意味着……长久？成为她的朋友，不是瞬间，而是……永恒？

    当我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寒末，看到他们两个并肩而立，脑中反反复复只有四个大字——神仙眷侣！

    毫无疑问，凝辙没有丝毫机会。没有词语足以形容他们的登对，他们眼中的默契浑然天成，他们的举手投足和谐不二，他们的容貌……惊人的夫妻相！那两个人，仿佛生来就应该在一起，否则就天理不容。

    初离略带喜悦得向寒末介绍：“她就是羽儿，你看，真的和我很像吧！”

    我正愣愣得看着寒末发呆，如果凝辙的双眼让我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那么寒末，不止他的眼睛，还有他清逸脱俗的容貌，简直就是坠入凡尘的精灵，不，是根本没有坠入凡尘，而是彻彻底底的——不染风尘。

    “羽儿！”初离窃笑着推了推我的手臂：“小心不要流口水啊！”

    等我缓过神来，寒末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他扬起一抹笑意，那一笑，如轻风般惬意，又如阳光般暖融，“羽儿，你好。”他向我伸出手——呃？这是要握手么？怎么他也会这一套！

    我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你好，久仰久仰……”

    他的笑里忽然生出一丝无奈。好吧，我承认我有些失态。不过站在这样的男人面前，任何女人都会失态吧！

    他不再看我，转身正对初离的双眼，似乎仅凭一个对视就能交流。我看到她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只一瞬间，她眼中漾出淡淡的惆怅与失落，让我突然想起他们走失的孩子——在她一贯轻松的笑容里，我几乎忘了，她的心底，一直藏着切肤之痛。

    我的心里忽然生出酸涩涩的难过，为什么如此美好的一对夫妻，却要忍受这样残忍的灾难？我不愿在他们面前露出自己渺小的伤感，讪讪一笑：“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团聚了，先回房了啊！”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我突然发现我的嘴唇比初离的要略薄一些，相对更像寒末的嘴唇。可能因为他们两个本来就长得神似，所以细细一看，我长得也像寒末。

    这样说来，他们的女儿到了我这个年纪，应该——会和我很像吧？

    心里咯噔一下……他们的女儿小名叫“蕊儿”，寒末姓寒。而我的本名……寒蕊！

    我知道这个想法荒诞至极，可是它就这样猛地抓住我的心，让我丝毫无法脱身。

    这惊人的巧合几乎让我抓狂。我知道他们的女儿应该只有六岁多，而我虚岁都二十了。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是出生在这个世界！

    可是……可是……我无法止住心里狂乱的念头——如果是呢？万一是呢？

    我觉得我简直要发疯了，一次次推翻自己，一次次遏制，明明现实摆在眼前，除了巧合的长相和姓名，其他一切都指向这只是个荒诞的臆想。

    而我无法停下来，无法不继续这个念头之后的一切遐想——如果我是他们的女儿，我该有多幸运？我可以天天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那么飘渺，那么神奇，我可以从此摆脱所有痛苦的过往，那是怎样的幸福？

    心里的警钟……响了。我合下双眼，轻轻催定自己的情绪，像是安抚心里肆虐的兽——就让我，悄悄的幻想一下，就一下，好么？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夜，我真的在梦里……变成了他们的孩子。

    我听到初离一声声叫我：“蕊儿，蕊儿……”她眼里是无尽的母爱，而寒末的眼中也是化不开的宠溺。

    梦里，我变成三岁的孩子。看着他们教我说话，教我奔跑，教我……灵术？

    “蕊儿，要学会控制自己的灵气。”初离眼中轻嗔，轻扫一地的花瓶碎片。

    随即是寒末在说话：“离儿，蕊儿还小，难免失控。”

    初离叹了口气：“可是她的灵气过于常人，这样失控下去，岂不是要拆房。”

    她轻轻蹲下，看着我的眼睛，分明是要恐吓，眼底却无限温柔：“坏蕊儿。”她点了点我的鼻尖，向我做个鬼脸：“下次再这样，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小姐……小姐……”是依月的声音，我有些懊恼得被她唤醒，一抬手，脸上竟是一片湿凉。

    “小姐，怎了？”她有些狐疑得看着我，眼中的凌意清晰可见。

    我抹了把脸：“没什么，找我什么事？”

    她的身形轻微一颤，眼中瞬间带出一抹仓惶与悲伤：“佑刃侍卫……他……”

    “他怎么了？”我迅速起身，直觉告诉我，情况很不妙。

    她扑通跪倒在我面前：“小姐恕罪，是依月行事不周，佑刃侍卫他……身中剧毒……”

    “什么？！怎么会？”我心里倏地一紧，一把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带起：“你站起来说！”

    她的身体在我手中簌簌颤抖，眼中含泪：“这些时日，小姐与亲御大人亲近，令宫中……细作，误以为小姐，背叛了王。”

    我心中一滞，冷冷道：“说下去。”

    “奴婢心知小姐绝无叛离之意，一再阻挠，却终究……百密一疏。细作向佑刃侍卫下了毒，道是……情形有变，明日之前若无法取得凝辙性命，便无解药……”

    我缓缓得，收回我按在她肩上的手臂。一秒，两秒，三秒。

    随着依月一声惊呼，我的“冰魂”已经贴上她的颈动脉，她的确试图闪避，可是她那点功夫又怎么可能躲过我的动作。我心里滔天的怒火熊熊燃烈：“依月。”我冰冷的语调不带丝毫感情：“交出解药。”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小姐……怀疑奴婢？”

    我的刀刃更逼近一分，直到她颈上渗出丝丝鲜红，我的语声因强强克制的愤怒而变得嘶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武功？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御医就是所谓的细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向梵焰汇报我的一举一动？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我合下双眼，拼命要自己冷静——在拿到解药之前，我不能杀死她。为免意外，我放下“冰魂”，转而狠狠扼住她的脖子：“你以为你的演技很好么？你这个贱人！快把解药交出来！”

    依月眼中的伪装分分褪去，现出赤/裸裸的恨意：“炼羽，王如此待你，你却恩将仇报辜负于他，要我如何坐视不理？”她勉强得扯起一丝冷笑：“奴婢演戏的功夫确不及你，可是，奴婢学着了你的狠绝。即要下毒，又怎会留有解药？”

    “炼羽，眼下，由你来选，除去凝辙向王换取解药，亦或，任佑刃命丧黄泉！”

    我的手不觉一松，心里募得一阵空洞。我听到她狞笑的语声不绝于耳：“炼羽，佑刃为你背叛王主，为你冒死刺杀初离，为你阻挡千难万阻，若非有他，你又怎可如此毫无顾忌得叛入敌国？”

    “眼下，他的性命危在旦夕，你却忍心视若无睹？”

    “炼羽，便让我看看，你究竟可狠心至何种地步！”

    “住口！！”我一拳出击，将她击昏在地。

    当看到佑刃苍白死寂的面容，我的心，狠狠抽紧——自从搬入栀沁斋，我几乎不再注意他是否存在，是我的忽略导致依月有机可趁，面对他的伤势，我难辞其咎。

    “佑刃……”我轻轻握起他的手，丝毫没有温度。他的脉搏极细微仓促得律动，呼吸轻薄得几乎看不到胸廓起伏。

    从栀沁园回到偏阁的路上，我已经听说御医阁内出事了。那个我认定为梵焰派来的人，也就是那天在马车上为假装昏迷的我诊断的御医，已经死了。我无法当着兵卫的面冲进去搜他身上有没有毒药的方子，而且我知道，多半是没有的。

    被我五花大绑封了口的依月从昏迷中醒来，在我脚边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在她面前蹲下，像看我曾经每一个“猎物”一样看着她，一字一句，毫无温度得对她说：“不要，妄想，利用我的不忍。我痛恨被要挟。如果佑刃死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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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某一个夏天的夜晚，懵洛成年的生日。我还在第四个阶段的训练中。

    “懵洛，许个愿吧。”我和他并肩坐在废置的学校楼顶，抬头，是黑蒙的夜色。

    他夹起一支烟送到唇边，我知道他只有在每年生日这天才会抽烟。我看着他轻轻点燃那一颗星火，吐出一口白雾：“许愿？”他的唇边勾起一丝苍凉：“炼羽，对‘绝底’人来说，每一个愿望，都是诅咒。”

    这是我唯一一次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仓惶的疼痛，他凝望没有星星的浓黑夜空，如梦呓一般：“炼羽，我们都是带着诅咒出生的人。越多渴求，就会坠得越深。”

    “炼羽，我们的世界，不存在希望，不存在幸福。连昙花都不会为我们一现。我们的心不允许沉沦，不允许贪恋。”

    “炼羽，你要记住，无论你还能活多久，只要你还想活下去，万一遇到美好的诱/惑，一定要躲开，躲得越远越好。否则你的心，会死无葬身之地。”

    “炼羽，这是我们的宿命。”

    我看着他一支接一支得抽烟，听他一句一句，平静无波得，诉说彻骨的绝望。那一瞬的他，不是最狠绝无情的教官，不是无所不能的精英，而是个无助的孩子，一次一次伸出手索求温暖，却毫无意外得，触到伤害的孩子。

    所以他学乖了。他的心，再也没有奢求。他的生日，或者生存的每一天，都再也没有心愿。

    我无法反驳他的无望，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应该心疼他，还是心疼和他同样境遇的自己。

    又或者，就连心疼，都不该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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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结束了。我合下双眼，这样告诉自己。

    短短几天的童话，几乎让我忘了自己无论在哪里，都是带着诅咒的孩子。

    懵洛，你是对的，我没有听你的话。我不仅没有躲开，甚至允许自己奢望长久。

    我掉进了自己编造的谎言中，迷失在自己折射的海市蜃楼。

    所以，命运生气了。他一挥手，就把这一切都收走了。

    我会被放逐回地狱中去吧？因为，那些澄澈的眼眸，轻柔的笑容，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回不去了。正如我无法回到原先的世界，也无法，回到原点。短短半年多的时间，竟然将我的心生生扭转。生成这么多无法不守护的人。

    而我，却因为一瞬的得到，再无法重建一无所求的，旁若无人的心。我知道，我将因此坠入永恒的，怀想的深渊。

    这是对我的诅咒，为我的得寸进尺，为我的贪婪而给我的报应。

    “佑刃。”我轻轻俯在床边，一遍一遍捋过他略微青黑的脸：“佑刃哥哥，对不起，曾经只想利用你。这一次，就让炼羽妹妹保护你吧。”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