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选择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我向前一路狂奔，像一只受惊的兽，看不到任何景物，看不到任何人。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

    懵洛，懵洛，你在哪里？

    一个身影与我擦肩而过，有些不解得回过头，似乎想要叫住我，又始终没有叫出口。此刻在他眼中，我是微不足道的。因为他的知己，他心里唯一的亲信，就在眼前那座屋子里。

    凝辙一抬腿跨入栀沁斋，唇边漾起温润无声的笑：“离儿。”

    屋内一袭白衣的女子迎上前去，回以同样亲和的笑容：“南儿，我回来了。”

    “可有寻得蕊儿的踪迹？”他走了几步在桌前坐下，为她将茶盏斟满。

    初离轻叹一息摇了摇头，眼中隐隐的苦涩，全然掩在平静从容的眸底：“既然冥界没有她的消息，证明她尚在人世，慢慢找就是了。”

    凝辙眼中的疼惜一晃而过，拍拍她的手背，转了话题：“寒末怎未随你一道归来？”

    “离儿得了讯息，忧心南儿才急急归返。”她扯了扯嘴角，“说来也巧，前些日子确是在流域千境内觉出一丝与蕊儿相似的气息，末他，仍在搜寻。”

    “流域千……”凝辙回头看看门外：“方才见炼羽姑娘匆匆离去，怎了？”

    初离扬起一抹抱歉的笑容，讪讪道：“小姑娘被吓坏了吧。离儿方才向她施了镇魂咒，只为看看她的容貌是否易容，及是否别有用心。”

    “噢？”凝辙的眼神落向桌面上的“冰魂”，“此乃她的兵器，发生何事？她……可有易容？”

    初离摇了摇头，仰起头向凝辙道：“南儿你看，离儿还挨了一刀呢。”未待他眼中凝成担忧，她微微一笑，眼见那道血痕瞬间愈合消了踪迹。

    “那姑娘之物倒也奇异，身法亦是离奇，看似单一，步法身形却是极快，干净利落精准无比。”凝辙虚起双眼思索片刻，忽的一震：“既未易容，可会……？”

    初离又摇了摇头，眼中疏忽一瞬的失落，很快被笑容带走：“离儿方才亦有此想，镇魂之时细细探过，未见蕊儿的气息。况且……”她讪讪得抓了抓头，似乎为自己荒诞的猜测而窘迫：“蕊儿才不到七岁，那孩子，少说也有十六七岁啊！”

    “哎……”凝辙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怎奈你二人失了神力，否则……”

    “南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寒末若以真身……会生出怪胎的。”初离呵呵笑起，眼中隐约的郁郁沉得更深：“冥兄也是为我们好，才封存了我们多半冥神之力，灵力够用就好，无敌容易树敌啊。”

    凝辙眼中一滞，伸手抚上初离的脸：“离儿总也如此，将心痛抑在心底，却含笑待人。”他的手臂轻一用力，已将她带入怀中，那是一个除了疼惜，没有丝毫贪念的怀抱：“怎奈那‘千劫丹’之毒，竟是如此持久……”

    “南儿！”怀中女子发出一声略带羞怯的轻嗔，握拳捶了捶眼前结实的胸膛：“干嘛没事说些肉麻兮兮的话，离儿不辛苦，有南儿，有老公，离儿很幸福。但求……”她顿了顿，合下双眼，轻颤出声：“无论蕊儿身在何方，千万，不要让她受苦。”

    半晌的沉默，凝辙想要找些话题来打破眼前沉重的气氛，脱口问，“那她……可有异象？”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那少女有些关心过头，尴尬得撇开眼神。

    “嗯？”初离怎可罢休，带着满脸的窃笑追溯他的双眼：“南儿似乎很关心她嘛，难道……心动了？”

    凝辙眼神一滞，脸上带起一抹绯红，嘴上说着：“离儿不得胡说！”脑中却不经意得想起那一天栀沁园内，清冽脱俗的少女指着枝头的栀子花蕊要他摘下，又带着一丝诱/惑轻轻凑近他的耳畔，她说：“皇上，很温柔。”

    初离“噗嗤”笑出声来：“南儿脸红什么？”又敛起笑意认真道：“离儿也觉得她有种亲切感。不过……南儿，她虽无恶意，她身边的人却未必。姑且，莫要轻信为好。”

    我直冲卧房，蜷缩在床角止不住簌簌战栗。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我的心会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眼前不断闪现初离的脸，她冰寒的洞彻，及柔和的笑意。

    “小姐？”是佑刃的声音，我无力思考他是如何从紧闭的门窗外来到我身边，也无力应答他的呼唤。

    他极为小心得走近一步，连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小姐？”他再次呼唤，潺潺的语声如清流趟过，却无法抚平我的心。

    他又走近一些，几乎紧贴床沿，他抬了抬手臂，似乎想要安抚，却终究没有任何触碰。“炼羽，为何惧怕？”他轻若叹息的语声在头顶扬起，带着一触即碎的心疼：“炼羽，可有不安？”

    我将自己更紧得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双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丝毫的安全感。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轻拍我的脊背，轻柔的语声中，带着莫名的坚毅：“炼羽莫怕，莫怕。”他反复得，单一得，用几乎心碎的口吻：“炼羽，莫怕。我在你身侧，无人可伤你。炼羽，很快，这世间便再无人可令你惶恐。”

    我始终没有回应，也没有松展我的身体。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源自心中的本能将我紧紧扼住，无法松懈，无法抬起头来。

    懵洛，你在哪里？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直到入夜我的思维才渐渐恢复正常的运作，甚至不知道佑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抬头，早已没了人影。我动了动酸涩的四肢，浩劫过后一般的虚脱无力，只有太阳穴更为亢奋得突突跃痛。

    “佑刃？”我取来床边的清凉油，抹上厚厚一层，总算平息了头上的痛觉，却很久都不见那熟悉的身影出现。

    天已经全黑，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缕月光从窗外泻入，那一抹皎洁又让我想起那个女子的脸，可是这一次，却出奇得平静。我挪到床边又唤一声：“佑刃？”

    依然不见动静，我沉浸在夜的静寂中忽然觉得有些空洞。来到这里之后，佑刃从来没有离开我身边，现在……他去了哪里？是因为我的无视而对我失望了？

    我按揉着太阳穴，他刚才说……“很快，这世间便再无人可令你惶恐……”那是什么意思？

    心弦一震——难道……难道……？！

    心里猛地一阵躁意，发疯一样向外跑去——佑刃，不要，千万不要！我不是真的想让她死，绝对不是！

    京都城郊，略显稀疏的丛林，清冷的皓月之光漫漫铺散。一男一女两抹身形堪堪对立，男子手中是乌金长刀，月光下翻着森寒的光；女子手握赤红的剑，通体透润。

    她淡淡瞥过男子手中的刀，念出它的名字：“‘凝风’……你乃玄裔传人？”她的语调看似疑问，却更似陈述。

    他没有开口，高挑伫立的身形在夜色中透出一抹萧杀。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北方‘玄裔’与南方‘灵祉’，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却偏要视若仇敌，更是相克而就，今日，你可是有心与我一决高下？”

    男子握刀的手紧了紧，眼中闪出森然的杀气：“我只愿，了结你的性命。”语声未落，他已然出手，身形极速幻动，招招指向她的命脉。

    女子轻轻合眼，嘴角勾起一丝玩味。她轻一点地高高跃起，一个凌空回旋，月色中舞动的素白身影，不似战斗，更似演绎。稍一悬置，剑尖下指，口中轻道：“破。”

    他迅速将刀柄卧于胸前，双手相合打出印结，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复又在另一侧出现，一瞬停滞横刀一扫。“砰……”刀剑之力于空中轰然炸开。

    女子眼中一滞，见男子直跃而上，刀剑砰然相击。“等等！你是……你是？”她一面提剑格挡，一面急急出声。

    男子眼神一凌，口中不知念出什么，乌金长刀猛得一闪劈下。女子一个侧身，却未能全然躲过。

    “我叫你等一下啊！”她回落地面，并无大碍，眼中的急切却一分胜过一分，见他丝毫不愿停滞又一击袭来，她无奈得后退几步骤然加快身法，以肉眼不可甄别的速度疾舞剑身，剑尖轻点：“定。”他在半米之外被定住身形。

    她轻叹一息，凑近那张略黑俊挺的面容：“你到底是谁？”

    他眼中似乎露出一丝疑惑，但转瞬即逝，换成冰冷的漠然，。

    “你是不是想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她有些无奈得抚了抚眉角，“虽说你的‘绝唱’正为克制我的‘离舞’而生，招招相抵，可是……”她顿了顿，竟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你功力尚浅，取胜无望。”

    “况且，‘玄裔’之精髓在于咏唱，而‘灵祉’重在笔触身法。”她完全无视他满眼的杀意，认真分析道：“是以合于武术之内，仍是‘离舞’略胜一筹。”

    “只是。”她忽的敛起神色，眼中闪出无比的恳切：“方才我由你的玄息中，觉出一丝熟悉。你可是当年那‘刃音族’男童？”

    男子猛地一震，眸中陡然翻涌起滔天恨意，他紧抿双唇挤出两个字来：“正是。”随即骤然提息震开定身术法，再次挥刀劈斩，身形幻动更是迅疾几分。

    我发疯一样冲入马圈，随手拉起一匹马就是一路狂奔。虽然并不确定他们在哪里，但是我的直觉一定不会错！

    终于，我远远看见那两股缠斗的身影，心，再一次深深震撼。

    佑刃的“绝唱”完全不似上次竹林中所展现的样子，如果非要比对，那一次见到的只是躯壳，而眼前的挥舞，才真正注入了灵魂，他的身法忽然快得让我几乎无法分辨。原来这世间真有灵术之说，绝不是单纯的“迷信”。这是我第一次亲眼所见，佑刃举刀握于胸前，双手一合，就是一次瞬间移动。我突然想到忍术，却又不仅仅是忍术。他挥动“凝风”，稍稍一旋，刀风带起的沙石枝叶，瞬间化成柄柄利刃直射而出。他口唇开阖默念咒语，刀身竟然炫光一闪，射出朵朵光团。

    在这样的时候，我竟然，莫名得想到了“哈利波特”，我赶紧驱走脑中不适时宜的打趣，却又忍不住想：这算是……特异功能？

    而初离在佑刃这样强势的攻击之下，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的动作看上去比他慢很多，但是我确定那不是真的慢，而是……刻意的退让？她的周围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让佑刃的刀气几乎无法触及。

    我始终没有看到她出击，我知道佑刃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而她，也根本不想伤害佑刃。

    “驾！”我狠狠抽动马鞭，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我要阻止佑刃，我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个受伤！

    初离忽然停下所有动作，再不闪避，再不格挡，她的眼中漾出莫名的伤感，口唇亲启，我却完全无法听见她在说什么。

    “你可是来寻仇？”女子立定身形，面对男子几欲癫狂的杀念，语声略显疲惫。

    他随之立定，轻合双眼咏咒，渐渐得，由他的刀，直到他整个身体都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

    “若是如此，那便，如你所愿……”女子唇边的笑意显得有些苦涩苍凉，轻若叹息：“对不起。”

    我的心猛然收紧，我看到佑刃顿了顿身形，忽然浑身闪出光来。而初离……她放弃抵抗了？她的表情，为什么看上去像是……甘愿受死？！

    只见佑刃毫无犹豫一闪而上，刀身几乎紧贴着初离的颈脖。却又像砍到什么硬物，擦出细碎火花。

    女子分明想要撤去结界，却又在刀刃贴近的一刻心念一动，防卫自然生成，她睁开双眼：“对不起。可是我还不能死。等我找到我的蕊儿，再来向你谢罪，好不好？”

    男子的手臂一颤，刀力顿减，片刻，却骤然释出更强的玄力：“灭族之仇姑且不论，我杀你，只因。”他眼中的凌烈更甚一分：“你令炼羽心生不安。如此之人，我定要为她除去！”

    女子一愣：“这样啊……”她带起一抹释然的笑容：“那我更不能受死了，因为她，根本不希望我死。”眼神轻微一动，定身咒术已然凝成。

    “住手！！佑刃，住手——！”还有十米的距离，佑刃的刀锋仍然抵着初离的脖子，我几乎是跌下马背冲撞过去，声嘶力竭：“住手啊！”

    可是他的身形却一动未动，初离略带神秘得瞥了我一眼，又向他嫣然一笑：“你看，我没说错吧！”她侧了侧身，轻巧得离开刀刃。

    呃……我愣住——原来佑刃不是不愿住手，而是……根本动不了！什么情况？是传说中的点穴么？

    初离似乎看出我眼中的疑惑，轻一挥手，佑刃持刀的手臂忽的垂落，呆立原地。

    “是定身咒。”她向我解释的时候，眸中那两盏灼灼明灯几乎要跃出一般，闪着得意的光。

    我抽了抽嘴角：“还真是……特异功能啊……你们……到底是不是人啊！”

    她“噗嗤”笑出声来，“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我一瞬的怔神——眼前的她，完全不像初见时那样高高在上。仿佛恍然间，她就从天上落下凡间，成为最普通的邻家女孩。

    我转过身，直视佑刃的双眸——表层的不解，深层的挣扎，底层的……欣慰？

    “佑刃，谢谢你。”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猛的一颤。“是为了保护我，才这样拼命，是不是？”我的心忽然变得柔和，站在初离身边，站在佑刃眼前，我突然觉得我的心，从未有过的温暖。

    佑刃眼中的动容一闪而逝，似乎欲言又止，最终，他向我轻轻颔首：“小姐，对不起。”

    我突然有一种无法不安抚他的冲动，我猛的拥抱住他，感觉到他的身子猝然一惊，却终究在我怀中安静下来。我踮起脚，在他耳边轻颤出声：“佑刃，不要道歉。也不要再打了，让我们一起学着不再伤害。好么？”

    他始终没有抬起手臂回抱我，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莫名的躁动正在悄悄溶解。

    “咳……”良久的沉默，初离忍不住轻咳一声：“拜托，不要当我不存在好不好？”她拍了拍我的肩：“羽儿，我送你回去吧，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她叫我“羽儿”，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习以为常得，叫我“羽儿”。我像是中了迷咒，倏地放下拥住佑刃的手臂，再没有看他一眼。“是，亲御大人。”

    她不以为然得一挥手：“说了叫我离儿就好。”随即无比亲昵得挽起我的手臂，把我渐渐带离佑刃身边。

    直到确信没有人可以听见我们的谈话，她停住脚步，深深凝视我的双眼。一瞬的炫目，她眼中是真切的诚恳，丝毫没有掩藏。

    “羽儿。”她按着我的双肩，语调柔和却不容置疑：“我不想追问你从哪里来，又是为什么从流域千来到皇上身边。我能感觉到你对他并无恶意，所以。”她顿了顿，“请你，无论如何，无论因为谁的指示。答应我，不要伤害他。”

    我的心，毫无争辩能力。我感觉到自己，慎重得，几乎是虔诚得，点了点头——这一刻，我仿佛第一次意识到，我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而我的选择，毫无疑问。

    我要——背叛梵焰。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