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宿命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皇上。”我带着满身的酒气，站在御书房外。虽然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可是因为一个小时前御医阁内的动静，凝辙到现在还没有睡。本来凭着我的相貌，在皇城中走动就没有什么阻碍，最近和凝辙更是光明正大得走近，所以御书房门口的守卫几乎见怪不怪，丝毫没有阻拦我的意思。

    凝辙打开门，略显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羽儿？”

    “嗯……”我抬起嫣红的脸，满眼惺忪的酒意：“皇上……怎么还不睡？”

    他有些无措得将我扶进书房：“羽儿怎了，为何饮酒？”

    “我……”我痴痴得笑着，又轻轻凝噎：“是来告别的……”

    “告别？”他取来棉布沾湿了水，轻轻擦拭我的额头：“羽儿醉了，有何事明日再议，可好？”

    “明日？”我恍惚得抬起双眼，看到他眸中潺潺流淌的担忧，心中猝然一痛。

    ——佑刃，佑刃！他命在旦夕，我……绝对不能迟疑！

    我扬起苦涩的笑容：“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再也……看不到我了。”

    “怎会……”凝辙的语声有显得有些无奈，却更耐心：“羽儿莫要胡思乱想，若有要事需得远走，岂又忍心不向离儿道别？”

    离儿……离儿……我眼中瞬间落下泪来，早已分不清戏里戏外。

    “皇上，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我任性得挽起他的手臂，脸上是纵横的泪，嘴角却是肆意的笑，“皇上，我们出去赏月吧？我给你讲个故事，要不要听？”

    “好，羽儿不哭。”他潺潺的双眸中来回流淌着的，是心疼？他的手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我心里轻微一动，更多的眼泪无声落下。

    他轻拍我的背，轻柔的语声像是在哄撒娇的孩子：“羽儿，离儿与寒末两个时辰前回门内处理事宜，许是明日一早便可归返，不如，待那二人归来，我等一同外出巡游？”

    眼前这个温柔的男人，纵容我酒后发疯的男人……要我怎么忍心伤害？为什么他是皇帝，又为什么他偏偏要是这样善良宽厚的人。可是佑刃……他是我整个生命中，第一个承诺保护我，并且抵上性命也要做到的人，是无论何时如影随形的天使，是比“冰魂”更温暖的安全感。他对我来说，应该……更重要一些吧？

    “不嘛！”我用力得摇了摇头，甩下更多眼泪：“皇上，求求你……”我泪意朦胧得凝视他的双眼，“我真的要走了……”

    “好好。”他无奈得扯了扯嘴角，眼中却仍是柔绸的纵容：“待我更衣，羽儿留于此处，莫要走开，可知？”

    “嗯！”我带着满面的泪痕，扬起满足的笑容。可是我的心，一阵阵翻搅一般得痛。

    他又以“我”自称，可是再过一会儿，他的笑容就要永远得凝滞了。他会死在我的手上，会被“冰魂”一刃封喉，他再也无法温柔得看着我，他潺潺的双眸再不会有丝毫波动。他和初离的知己之情……也将就此终结。

    呵……我是怎么了？我心里的，来自懵洛的种子，枯竭了么？

    不，我暗自翻开手机，再看一眼那行短信：“不管到哪里，别给我丢脸。”

    心中无谓的纠葛瞬间静止——我是炼羽，是“绝底”的精英，是懵洛淬炼的最完美的毒！我决定的事，容不得丝毫犹豫！

    “羽儿。”凝辙换了一身平民装扮，一脸讨好得站在我面前，让他看起来有点……憨厚？

    我笑嘻嘻得跟他上了马车，心底却丝丝趟过，冰冷的血。

    马车颠簸了一阵终于停下。凝辙小心得搀着我下了车，果然……还是上次初离和佑刃交战的丛林。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天她眼中诚挚的请求：“答应我，不要伤害他。”

    我蹦蹦跳跳得在林间乱窜，心底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放弃佑刃，对不起……”

    “羽儿，小心……”凝辙见我脚下一绊，纵身一跃将我稳稳托住，眼里是轻柔的嗔意：“怎这样调皮！”

    看着他如坠落的星辰般的双眼，我的手一次次靠近“冰魂”，又一次次颤抖着挪开——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吧，佑刃，你再多坚持一下，好不好？

    “皇上。”我在草地上仰面躺倒，任由失了阀门般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入耳道，我的语气却是清幽平和：“你怎么从来不问我，我说话为什么是这种语调？”

    “你为什么从来不怀疑我留在你身边到底是何居心？”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是梵焰派来的奸细？”

    “皇上。”凝辙在我身边坐下，我翻了个身正对他的脸：“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相信么？我是……从地狱来的，你相信么？”

    “所以我要走了，我要……回到地狱里去了。你是我唯一想要告别的人，所以我……”我抬手大咧咧得抹了一把泪，讪讪笑起：“这么半夜三更得不让你睡觉把你拖出来，真不好意思啊。”

    我忽然停止了我的胡言乱语，仅一瞬的对视，被他的双眸狠狠勒住。那双潺潺澄澈的眼眸中，依然没有怀疑，没有怨怼，没有设防，没有敌意，甚至没有轻视，只有一种情绪，翻来回转，凝成一个漩涡，几乎要把我的心全然吞没。

    那唯一的情绪是——担忧。

    他几乎失控一般将我的双肩牢牢钳制，一句响过一句：“羽儿，你究竟要去何处？”“羽儿，不得胡思乱想！”“羽儿，我是天子，我有权将你带出地狱。”“羽儿，无论你因何而来，绝对，不许做傻事！”

    我心里的警铃歇斯底里得叫嚣，我的太阳穴爆裂般的剧痛。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冰魂”瞬间出鞘。

    “南儿——！”是幻听么？为什么听到她的惊呼？

    我眼前一朦，凝辙原本近在眼前的身形瞬间被带远。是寒末。

    凝辙倒在寒末怀中，颈脖汨汨冒着鲜血。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可是他仍旧勉强得看着我，眼中是一抹不解的心疼。

    我快要疯了，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担心我？！

    心底锥凿般的剧痛骤然催动“绝底”本能，一瞬间席卷而过，凝成全无意识的纯粹应激性的杀念。幻动、疾速、是什么在追逐？是谁在叫嚣？

    再补一刀，再一刀，这令我疼痛的根源就会消失！

    砰——“冰魂”在寒末身前一米处被看不见的屏障砰然弹开。停滞的片刻，我感觉到身后袭来一股气息，猛一侧身回转……是她！

    “为什么？”那清冽无华的女子迎风傲立在十米之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失望。

    “我……”我的口唇颤动开阖，却发不出声响。

    “为什么？”她又问一声，“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为什么？！”

    她的语调不是冰冷的，不是愤怒的，而是揪心的痛恨。她是在恨我，还是恨她自己相信了我？

    我合了合双眼——她是我的奢望，我的诅咒，我漫漫长夜中鬼火一般的微亮美梦。我要做的选择，只在凝辙与佑刃之间。

    而她，我必然，要失去。

    我扯起一丝冷笑，漫不经心得回答：“我本来就是梵焰的人，自然要为流域千办事。”

    我看到她眼中扬起无法遏制的震怒，她的身体簌簌战栗。

    “啊……本来的任务是勾引凝辙，离间你们的关系。”我的心，是不是已经碎了？现在这个控制着我的嘴说话的恶魔是谁？“可是，看来很难啊。所以……还是直接杀掉他比较干脆。”同样，控制我的脸扬起冷笑的魔鬼又是谁？

    趁着他们夫妻两个都在发呆，我的身形一动，却……再也做不出动作——定身咒。

    眼前的女子缓缓走近，深如幽井的双眸，从水面一直延伸到井底，震荡着一层又一层的——忧伤。

    “为什么？”还是那个问题，这一次却丝毫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她黯然素淡的语声如魔咒一般，一圈圈环住我的心：“你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要这样说？”

    “究竟发生什么事？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

    她又走近一些，扯起一抹熟悉的笑容，眼中却因为这一波动，换成难掩的疼惜：“连南儿都看出你身不由己，我又怎么会看不出呢？”

    “羽儿，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心里破溃的伤是什么，你心里无端的警觉是什么，你一直无法逃离的恐惧是什么？”

    “你说的地狱，又是哪里？你从哪里来，又可以回到哪里去？”

    “羽儿，你眼里的闪避是什么？为什么一触及快乐，就要骤然惊醒。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幸福，到底发生过什么？”

    “告诉我，懵洛是谁？”

    我散成灰烟的心骤然收紧，凝成一枚小而坚韧的硬核——懵洛？懵洛？！我无暇顾及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可是她一定不知道，这两个字，就是深种在我心里的，“绝底”DNA！

    我勾了勾嘴角，一边发动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束缚，一边冷冷得说：“初离，像你这样生来就可以呼风唤雨的人，根本，不需要明白这一切。”

    我清晰得看到她眼中一瞬的黯淡，是失落，还是触痛心弦？

    “你知道什么是诅咒么？知道什么是宿命么？”我无视她眼中越拧越深的痛楚，继续说：“这些，根本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生来就注定要孤军奋战的命运，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胀起一股气流，浑身乱窜，我被吓了一跳，可是我的嘴依然在认真得分散她的注意力——再用力一点，再使劲一点，一定……可以挣脱！

    “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初离，不要妄想我会归顺你，我只要……”

    “羽儿。”她的语声疲惫无力，却如清凉泉水一般，瞬间贯穿我的意识，“重要的不是拥有怎样的命运，而是你想成为怎样的人。别人如何待你是别人的事，而别人能伤你到什么程度，就是你自己的事。什么是宿命？不是你的命，而是你的心。你怎么可以让人轻易摆布和改造？甚至变成你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她的声音，仿佛与我体内莫名乱窜的气流遥相呼应，瞬间贯通我的全身。我突然有一种被打通奇经八脉的臆想。我知道，我已经，可以挣脱了。我终于，不必再听她的逆论，她是谁？凭什么断定我要如何做人？

    轻易摆布和改造，我轻笑一声——轻易，么？

    我深提一息，猛一用力，被定住的四肢瞬间重获自由。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瞬间，我清楚得看到她深井般的双眸中，如爆破一般轰然炸出歇斯底里的惊诧。我不知道她的情绪为什么突然暴走，恍然间翻转过无数种极致的悲喜——激动、内疚、心疼、喜悦、转速太快以至于我无法一一甄别，与此同时，一直专心为凝辙疗伤的寒末也冲到我眼前，他的眼里，竟然是与她一样的狂乱。

    我迅速抬起左臂横置眼前，对着“长韧钢索”上的瞄准器——“噗……”

    倒钩迅速飞射而出，精准无比得，没入初离的胸膛。

    我看到她胸前流出的鲜红，骤然，灭顶的恐惧，醐醍灌顶般得，扑灭心里所有应激性的杀念。

    她……为什么不躲开？以她的身法，怎么可能躲不开？

    我发疯一样冲到她眼前，“你是白痴吗？为什么不躲？你不是会法术吗？随便挡一挡都可以，为什么不防御？！”

    寒末猛一转眼，不可置信得看着我。他眼底几欲癫狂的杂乱又是什么？他不是在恨我，不是在怪我，也不是迷惑。而是……完全的，不知所措。

    “救她啊……”我懒得管他到底在想什么，不顾一切冲他大吼：“你可以救凝辙，一定也可以救她，看着我干嘛，救她啊！！”

    “咳……”初离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她轻咳一声，对我说：“冷静一点，我没事。”

    我一怔，愣愣得看着她，她此刻的眼神非常奇怪，却又……好像什么时候见过。她近乎迷恋的，贪婪的，感恩得，又是无比心疼与愧疚得，深深凝视我的脸，我的身体，我的一切一切。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眼中缓缓漾开谜样的笑意，我看到她虚弱颤动的口型，轻声吐出两个字：“蕊儿。”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