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兄弟相托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马大海才吃了一碗面条，就说吃饱了，便提议要赶时间回公社。老鸹子和马大哈再三留不住。

    马大哈只好从里屋的凉床上拿过兄弟的外衣，亲自披在大海的身上，陪他走出堂屋门。

    老鸹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站在堂屋门口，傻乎乎地望着大海，欲言又止。

    马大海穿好中山装，推上自行车，由哥哥陪着，出了院门。

    外面的太阳刚过头顶，仍然眩目和刺眼。

    马大海定了定神，深深呼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舒服多了。见四周无人，他扎好车，掏出香烟一看，只有一根，自己先叼上，又从上衣的口袋掏出一包“牡丹”，拆开封口，抽出一根给哥哥，随手揉了揉空烟盒，扔在院墙边。

    马大哈接过香烟，先拿到鼻子上闻了闻，感觉香味扑鼻，一时间有点舍不得抽。他见大海已经打着火机，准备给自己点烟，连忙避让。马大海自己点上火后“啪嗒”一声关灭火机，马大哈稍稍心安，他摸出烟袋，揉碎接在手中的香烟，按入烟锅，然后自己掏出洋火，擦着点上，“吧嗒——吧嗒”地猛吸起来。

    马大哈嗜烟如命，每天早星起床后，脸都不洗洗，就先得抽上一口；他要是上茅房，必得先装满一袋烟，抽完了才走出茅房；每顿饭后更是撂下饭碗总得过足了瘾，才下地干活。用他的话说就是“来锅叶子烟，快乐赛神仙”。

    他手中的烟袋，细长的烟袋杆呈弧形，虽然表面未经打磨，但已经被粗糙的手掌磨得光滑油亮，铜制的烟锅锃亮如新，一条平直的烟道从通体透明玉石烟嘴中穿过，清晰可见。

    马大海清楚地记得，自己十岁那年，有一次放学回来，感觉后腰奇痒，一路不停地抓挠，却是越抓越厉害。回到家里跟哥哥一说，哥哥就迫不及待地让自己脱下衣服观看，见是许多红疙瘩，就着急找娘来看。娘见了说，是起的“蛇蛋疮”，只有烟袋油子可以治；如不及时治疗，要不了一个礼拜，“蛇蛋疮”就围着腰长对头，那时就十分危险了。话刚落音，哥哥便拔掉烟袋头烟袋嘴就用细树条去透，刮出的烟袋油油光剔亮，稠得像蜜，他就亲自用手涂抹在“蛇蛋疮”上。此后几天，哥哥为了能多让烟袋生出烟袋油子，便不停地抽烟，当时自己天天感动得流泪。

    许多事现在想起来，还并不遥远，仿佛就在昨天，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并不会随岁月的流逝而黯淡。只是时间的年轮过早地打下了明显的印记。哥哥才五十出头，两鬓已经花白，圆滚滚的脸上点缀着许多深褐色的斑纹；白洋布的褂子由于一直没有认真清洗，已成浅灰色，领口袖口黑乎乎的，脏不拉熙的衣裤上全是褶皱，显得格外邋遢；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比衣服还憔悴。

    一阵遛着墙的风吹过，从哥哥身上散发的一股怪味扑鼻而来。马大海一阵心酸，他深深地吁出一口长气便转过身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数出几张递给哥哥。

    马大哈见了，连连摆手：“俺还有钱，不要，不要，你赶快收起来。”

    马大海用体贴和安慰的口气说：“嫂子拿不动锄头了，生产队里的重活也不能干了，仅靠你给队里耕地，能挣多点工分？你看你家，过年敲锅盖——穷得叮当响，就不要要好看了，赶快拿去。一共才二十块钱，你留十块，那十块钱你去小店买点冰糖饼干罐头什么的，送给老爹老奶，我就不过去看望他们了；前天咱妈才去过咱家，回来时你弟媳给过五块，有点少了。”

    马大哈极不情愿地把钱装进口袋，又用手在口袋上摁了摁，然后说：“天不早了，你有事情就快走吧，别耽搁了。”

    见大海欲言又止，迟迟没有动身，马大哈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情的确还需要你在心照应。”马大海吸了口烟，接着凑近哥哥小声说：“上塘公社垫湖大队的第五生产队由于集体长期亏空，前年就把集体土地分包给社员耕种了。当年就取得了大丰收，社员们得到了实惠。”他说到这里，见哥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便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但这件事情，在全县乃至全省反响都很大。只是由于包产到户这个事情，政策敏感性很大，遭到了上面不少指责和批评，所以对外一直都是封锁消息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见哥哥似乎听得入了迷，便深有感触地议论起来：“通过他们包产到户这一‘敢为天下先’的举措，切实让社员的生活日见好起来。成为不争的事实。今年《新华日报》发表两篇报道都是暗示着这一举动正确和必要。这在全县乃至全省引起了轰动。现在县领导统一了认识,正在酝酿推广方案。”最后他透露说：“我刚从县里面领任务回来，估计马上就要测算和丈量土地，分田到户了。”

    马大哈听着听着，一颗心不自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眼盯住弟弟吃惊地问：“真的？确实？俺怎么一点风声没有听说？”。

    面对哥哥惊慌又迷惘的脸色，马大海分析道：“许多公社的生产大队去年都‘包干到组’了；我们三岗公社也有两个大队试点，但成效不明显。垫湖大队第五小队的分田到户包干是个例外，他们是背着上面领导干的。待上面领导觉察了，对上对外又及时封锁了消息，县广播站也不作报道。你也不看报纸，不听收音机和广播，当然不知道了。”

    “那俺们这里多晚能分田到户？”马大哈忽然来了兴趣。

    马大海认真地解说道：“快了，明天我就要召集各大队会计布置任务了，先是摸底，然后丈量造册。待工作做妥善彻底，上级同意分配方案，就可以分到各家各户了。也许是今秋，也许是明春，估计最迟也不会拖过明年秋的，外地有的地方都着手分到户了。”

    “好事，早就梦想有这天了。那么，地都分了，那些生产队干部不就都没有用了？都该下台了吧。”马大哈听到这里拍手称快，神色中有点欣喜若狂。

    马大海看着哥哥的神情，正经而又关切的提醒说：“不过，现在我只是向你一个人吹吹风，摸底登记和丈量工作也还没有公开进行，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能跟别人讲，就对嫂子也不要说。行吗？”

    “哦，俺听你的。你放心，俺对任何人都不说。”马大哈向来对弟弟崇拜至极，他倾心吐胆般地拍着胸脯承诺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你刚才说有事情要俺帮忙的，到底是什么事情？重要吗？俺能帮上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你在意一下就可以了，帮得上帮不上都没有关系的。”马大海先安慰一句又接着道：“我工作一直比较忙，你弟媳身体又不好，两孩子和家庭事务都要她操持，她也不会干农活，分地以后咱们耕种就有困难了。”

    话音刚落，马大哈一激动，又把胸脯一拍，说：“这个大海你不用操心，有俺和本家的几个兄弟和侄子呢，耕种收拉、晒粮扬场咱们几个全包了，到时候你用拖拉机来拖粮食就行了。”

    “这个的确可以让我放心，到时候就靠哥哥照应了，不过我还想……。”

    “还有什么？别吞吞吐吐地了，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只要俺能办到的……绝不说二话。”马大哈急如星火，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但话说得十分决绝。

    马大海见哥哥这么上心，心里很受感动。他下意识地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极不自然地说：“我是想请你有空先找士戍队长招呼一下，看我家的特殊情况，能不能分地的时候，把地分在一起，这样俺就可以省心管理，耕种拉打的时候找人帮忙也省事。”

    “老二呀，不是俺说你，刚才廖会计李队长他们几次三番来请你，你都不去，要是去了，吃过喝过后，把这简单的事情一说，没有不成的。真是当了官，架子就大了。”马大哈斜眼朝看弟弟，似乎有些不满。

    “哥哥，你不明白，这样的场子，我不方便过去；就是去了，也不好当面锣，背面鼓地说明。我考虑再三，还是你间接地找他们说说比较妥当，也好顺便探探口气，成与不成，我心中都有数，免得将来为这事让别人说闲话。”马大海直截了当地倒出了苦水。

    “哦，还这么复杂呀，这还不好说？这个忙他还能不帮？保准他不会吃人饭拉狗屎——没有人味的。俺明天就跟他说，让他分地的时候安排好地丈量给你，俺赶保谁也不敢讥诮一声。按理，辈份上士戍见面还应该赶咱们叫大叔二叔呢，队里面的干部都多少和咱们沾亲带故，这事应该好办；再说了，他们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应该感觉到以后还需要求你帮他们忙呢；毕竟你是公社干部，谁个敢不服你？”大河终于听明白兄弟的意思，越说越来神气，越说越有劲头。

    “那……这个事情我就拜托哥哥了，顺便告诉他们，我会……有情后维的。”马大海显然有些激动，连声音也有点打颤。

    “官身不由己，如果再没有别的事情，你就赶紧骑车走吧。”马大哈执着地催促说。

    马大海看了看表，感觉时间不早了，本来还想把胡建华透露的消息告诉哥哥的，因为担心哥哥头脑简单，别再弄出什么是非来搞得马家从此在庄上再抬不起头，前思后想觉得还是不透露为好，待以后自己想办法解决为妥。

    “路不好走，你又喝了酒，路上骑车慢一点。”马大哈自己也喝了不少，见弟弟还在犹豫，乘着酒性，情真意切地朝弟弟摆了催促并关照起来。在他的眼中，自己永远是老大，弟弟永远是那样让自己放心不下。

    马大海“哦”了一声，算是答应，这才放心离去。

    马大哈目送弟弟推着车子走过自家墙院，见大海也没有回头，便关好院门，兴冲冲地转身回屋。

    马大海推车低头走着走着，耳边忽然传来“鸡、虫、老虎、棒子！”的捣杠子[行酒令的一种：老虎吃鸡，鸡吃虫，虫缝棒，棒又打老虎。一物降一物。]声，仔细听听，还可以听到其中夹杂着呼幺喝六的划拳声。不用看，凭音调就可以判断出是本队的那几个干部，喝酒到高潮了。抬头一看，果然是胡建华家到了。他鄙夷地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望了一眼，迅速踏上自行车，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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