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玉露斋位于城南，距离清风楼只有几条街。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马车内的气氛异常的僵硬。

    “纳兰公子，玉露斋到了。”

    桔梗一听，心里不经一跳，她偷偷瞅了纳兰性德一眼，只见他正拧眉凝望着她，视线相撞的刹那，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别过脸去。

    过了约莫半刻钟，纳兰性德低低叹了一句，“若是你想离开，今天我就当我们没有来过这。”

    桔梗一愣，她很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早就知道她不是素问！不当面揭穿她，是不想治她的罪。可是，事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她退缩了，这就摆明了不打自招吗？

    见她不答话，纳兰性德转身撩起帘子，下了马车，桔梗闭了闭眼，也随后下车。

    马车停在玉露斋的后巷，这里是僻静之所，专接待有身份地位的人。桔梗跟随着纳兰性德穿过玉露斋的后院，径直到了雅间。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到这来！

    片刻之后，玉露斋的嬷嬷进来了。桔梗见到她的第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女人即使比第一次看起来更加光鲜亮丽，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给洛川带口信的人。而女人看见桔梗的那一刹那，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陌生，反而是亲切的拉着她的手，“我的素问，我的心肝，月华嬷嬷还以为你命丧火海了，想不到你活下来了！嬷嬷真的要每日三炷香，为你答谢神灵！”

    桔梗心领神会，讨巧的喊了一声，“嬷嬷。”

    然后就像是所有认亲那般，雅间里很快涌入许多女子，全是“素问长，素问短”的，一时间其乐融融。小小的雅间内，表面上虽是一派欢乐，但身为血族的桔梗很快就察觉到了周围的杀气，她看向纳兰性德，她不想被揭穿，但她——也不想他死。

    这样想着，她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拉住纳兰性德便往后院跑。纳兰性德望着被桔梗紧紧拉着的手，心中有些许恍惚，温暖的感觉从她那里源源不断地传到自己手上，犹如一石入水，在他心里激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两人也不知跑了多久，在假山后面停了下来。桔梗紧张兮兮的望了望身后，确定无人后，刚想松一口气，忽然发现彼此还紧紧牵着的手，桔梗赶紧松开手，“纳兰性德，你快走吧！这里……你……”

    在她放开手的刹那，纳兰性德的心里涌起了淡淡的失落，他沉了脸色，“为何这么心急赶我离开？”

    “我还不是为了你……”

    “有你这样把客人往外面赶得吗？”他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

    桔梗顿了顿，忽然笑的一脸娇媚，双手软软的搭上他的脖子，“怎么？纳兰大人还想要奴家伺候你么？还是——想要奴家的姐妹好生伺候你？”

    她的举动，令纳兰性德脸不自觉的一红。他轻轻推开她，蹙眉凝视着她，想从桔梗的眼里找出一丝蛛丝马迹。但没有，除了那赤luoluo的勾引，纳兰性德什么也没发现。

    “你怀孕了，还要待在这里？”

    桔梗心里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那我还能去哪？”

    他凝视着她，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留在我身边吧。”

    花园的一隅，吹来浅浅的一阵轻风，借着堆积奇异的假山，这一处显得十分隐蔽。皎洁的月光下，影随风动，斑驳的树影落在两人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祥和。桔梗抬头，他的眸子近在咫尺，那眸底深深的眷恋以及那深不可测的情感倾盆流泻……

    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无论是摆脱洛川的控制，还是接近那副美人图！但此刻，桔梗却是犹豫了，她不可能留在这个时空，更加不可能回应纳兰性德的感情，她能做的，唯有——拒绝。

    她，摇了摇头。

    纳兰性德眸色一沉，黑眸中千丝万缕，似感伤，似痛苦，但更多的却是——失望。许久，他终于放开桔梗的手，转身离去。

    “纳兰性德！”桔梗喊住他。

    纳兰性德脚步一滞，他没有回头，“抱歉，我不能带你见皇上。”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桔梗愣了愣，轻轻叹了一口气。蓦的，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桔梗循着声音望上去，洛川正坐在假山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啧啧，苏木，你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桔梗心头一凉，勉强保持着镇定的微笑，只见洛川从假山上一跃而下，落在桔梗身前，“你不忍心动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桔梗一听，心里喊了一声“糟了”，连忙奔去后巷。

    玉露斋的后巷本是寂静之所，不知何时，变得嘈杂起来，尤其是马儿的嘶叫声，就如一把极钝的斧子，一下一下的砍着桔梗的心。她推开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百余只火箭射向马车，马儿受惊，发疯似的乱跑，火趁风势，瞬间变成一团火球。

    “救命啊……救命啊……”

    马车里有人呼救。桔梗心头一跳，也不管其他，径直冲向了马车。可她，毕竟有一半的血族血统，虽然不怕光，却是怕火的……

    “纳兰性德！！”她冲进了马车里，马车已经陷入了一团火海，桔梗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全身更是火急火燎的疼痛。她集中意念，双手合十，从中立马爆发出一道银光，唰的一下冲开了前面的火舌。

    还好，她的魔法还管点用！

    “桔梗，快出去，难道你想灰飞烟灭吗？”这时，小石头有些愤怒的说道。

    桔梗刚想摇头，忽听外面一声急呼，“苏姑娘！！”

    谁？桔梗猛然回头，却见纳兰性德站在外面。她松了一口气，正想飞出去，马车的盖子刹那间塌了下来，桔梗避无可避，只能闭眼的等待着预期的痛楚……

    可是，什么也没有。

    她下意识的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身着柳色长衫，丝滑的黑色长发，墨玉般的深邃双眼，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那样的笑容清新淡雅，仿佛碧湖中的睡莲，令人目眩神迷。

    是他！

    这个人之前也出现过一次，是在拙政园，他弹奏了一曲天籁，让她顺利蒙混过关。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睛离她很近，那是比夜更沉，比海更深的一双眼睛，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你是……”

    她的话音未落，只觉自己被什么包裹住，那是一种能力很强的结界，将她与火隔开。桔梗略微松了一口气，伸手抚向他，却是从中穿梭而过。顿时，她僵住。

    他，他，只是一缕幽魂！

    男子低垂眼帘，忽的拂手，将她从火海中推了出去。桔梗呐呐的盯着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火海的尽头。那一刻，那一刹那，桔梗有那么一丝熟悉……

    “苏姑娘！”她“飞”出来的同时，纳兰性德接住了她。

    桔梗惊魂未定的望向马车，几分钟之内，它已被烧为灰烬，那样大的火势，不是一般的失火或是意外造成的，反倒像是有人有意为之。想到这里，她闻到一股香油的味道，果然……

    “杀！！！”

    厮杀声猛地响起，刹那间，从那些旮旯里冒出许多黑衣人，拉满弓对着他们。桔梗很清楚的意识到，他们下一秒很有可能会变成马蜂窝。立时，桔梗集中意念在手中，飞快的撑开一个伞大小的结界，她现在的能耐，只能如此了。

    箭，如细雨一般的射了过来，那一刻，纳兰性德冲上来抱着她转了个圈……

    箭打在结界上被消融了，如雪花一般飘落，纷繁了所有人的眼。在这奇怪的光束下，黑衣人下意识的用手挡住了刺眼的光，而等光束消失之后，眼前的两个人消失了……

    *

    在一阵隐隐的头痛中，桔梗开始恢复了意识。

    阳光普照，大地生机盎然，海椰树在阳光下生长的茂盛，铺面的栀子花香，犹如日出前的凉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铺着浓密热带植物的山坡，以及有摇曳的棕榈树点缀的海岸线，荡漾的清澈海水和触感细腻温柔的白色沙滩。

    这里是——哪里？

    “嘟——”一个极其尖锐的声音，然后是一个急刹车，“靠！不想活了！滚开！”

    桔梗眯了眯眼，这男人才不想活了呢？！她伸出手，随即顿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小！

    就在这时，一双温柔的手将她拽了过去，然后她听到那个声音，“小心啊，别站在马路中央。”

    柔和缓慢的声音，悠然自得的散乱在空气中。她的心头一震，蓦的抬头，直直盯着那张脸，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她几乎要喊出声来——

    “小妹妹，要小心哟。”她弯下身，抚弄她散乱的发丝。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矮了许多，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变成了五六岁的模样，就和安乐一样的年纪。

    “小妹妹，阿姨走了。”安宁转身，笑盈盈的离开。

    桔梗孤独的站在那里，她没有勇气去抓她的手，她是那么自傲的一个人，绝对不会主动低头，可是——她认不出她了，不是吗？

    她心里一急，连忙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死死拽住，固执的不松手，不放手。安宁见状，惊讶的停住了脚步。

    “我迷路了。”桔梗闷闷地说了一声。

    “什么？”安宁愣了一愣，“那你的家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桔梗顿了一下，“我们是来这里旅游的，但我不记得我们住在什么地方？”

    “那你们去哪里玩过？”

    “……海边。”桔梗刚一说完，接着就看见安宁的神色僵了一下，天啦，这岛国四面环海，她说了相当于没说。

    “那这样吧，阿姨带你去找警察叔叔。”

    “不要——”桔梗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里，“阿姨，我想去……”她看了看四周，指着一处道：“我想去那里！”

    “儿童乐园？”安宁眨了眨眼。

    桔梗一愣，这时才发现自己指的是什么地方，但好像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那好吧。”说着，安宁就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牵着她的手，她的心莫名的温暖，莫名的甜蜜，莫明的伤感……

    过山车、海盗船、迪斯科……只要能玩的她们都玩了个遍，桔梗从未那么开心过，她喜欢乔装害怕偷偷握着她的手，她喜欢趁着人多紧紧抱住她的腰，这些犹如跌入一个甜美的梦境里，她忘记了自己的冷傲……

    这样近距离，好舒服，好温暖。

    没有忧虑，没有思索，只有温暖和依靠。

    她甚至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有五岁就好了！

    然后，她带着她去买衣服，桔梗发誓，她讨厌蕾丝和粉红色的公主裙，但那一刻，当她笑着抚她的头赞叹她漂亮时候，她觉得公主裙也没有想象中的恐惧。

    “太太，你的女儿和你长得真像。”结账的时候，售货员忍不住说道。

    “谢谢。”安宁没有辩解，她笑盈盈地看向桔梗，有那么一刻，她真希望她是她的女儿。

    “那个人说我是你的女儿，你不介意吗？”离开商店，桔梗仰起头问。

    “为什么要介意？我巴不得你是我的女儿！”安宁蹲下身子，整理她的领口，“我很喜欢你。”

    桔梗开心的笑了，她拉着安宁的手，“我很高兴。”

    安宁笑了笑，“对了，你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桔梗敛去笑意，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阿姨，你会丢下自己的孩子吗？”

    “不会。”安宁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那你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吗？”桔梗追问道。

    “忘记？”安宁愣了一下，胸腔里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也只有一秒而已，“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孩子呢？”

    “如果她真的忘记了呢？”桔梗几乎执拗的问道。

    安宁着实一愣，她直起身子，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任由海风吹乱自己的发丝，“如果真的是那样，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苦衷？那你……有什么苦衷呢？桔梗仰着头，望着她，有些不解……

    “小妹妹，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安宁逃避般的转移了话题。

    桔梗顿住，她眯了眯眼，恶作剧的说道：“图，你可以叫我——小图。”

    小图？

    最后一次呢喃，安宁听得心湖乱颤，这个感觉，让她有种被什么东西包围的感觉，好似棉絮，轻轻地将她包裹，然后呵护。

    “那么……小图，我送你去警察那里吧。”

    桔梗点了点头，她拉着她的手，抬起头偷偷望着她，只觉又如在梦中。如此近距离，如此真实的感觉，她，就在她的身边。

    无数次的梦，也不过如此。

    “小图。”安宁忽然停了下来，她低下头，唇边泛起一抹苦笑，“你刚刚问我的问题，其实，我是最没有资格回答的。因为，我忘记了一切。”

    她说什么？

    桔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安宁点了点头，这个小女孩的一番话，让她不得不去深思，或许，早在六年前，她就已经有了婚姻，有了一个被她遗忘的孩子——像这个孩子一样的孩子。

    这并不是不可能，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她已经二十四岁了。

    那是一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年纪。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桔梗抓住她的手，不死心的再次追问。

    安宁回过神来，叹气道：“是。”

    桔梗不敢相信的后退一步，内心有个声音在鼓噪，她的母亲不是不认识她，不是忘记她，而是……失忆了……

    这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原谅她？原谅她这十几年不在她身边，原谅她没有抱她安慰她，原谅她让爸爸一直等待……

    “妈妈……”桔梗的喉咙发痛，但下一秒她就冷静下来，父亲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母亲未死，他一定找得到她，但为何……也就是说，安宁不一定是自己的母亲，她必须找到更多的证据证明她是。

    安宁愣住，刚刚这孩子叫她什么？搅得她的心湖乱颤！

    桔梗勉强维持着镇定，“阿姨，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么快？安宁似乎有些不舍，这个孩子，她总觉得放心不下。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桔梗笑了笑，转身便跑，跑了没几步，她又不舍得回头望向依然站在原地安宁，然后转过头，用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问道。

    “你是我妈妈吗？”

    是的，一定是的！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