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没有人在原地等待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当晚我们又聚在了米浩天家。米浩天不知喝了多少酒，没有人劝阻，没有人可以劝阻。

    展源拓一直把我搂在怀中，轻轻摩挲我的背，在我耳边声声重复：“羽芯，没事了，没事了……”

    然而怎么可能没事？我们虽然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从来没有涉及过真正的罪案，也从来没有在任何打斗中伤人性命。而马豁，他死了。

    死亡是什么概念？我真的不懂。我只知道当我看着他的尸体，立刻明白他永远不会再醒来。电视里说的那些像睡着一样的安享遗容都是骗人的。死了就是死了，从身体变成尸体、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灵魂走了，那就只是一副空壳，即便我没有触碰到他的冰冷和僵硬，只消一眼就能知道那根本和熟睡完全不同。

    而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空洞的、苍茫的。生物和死物，一夕之间的转换，然后变成永恒。

    我倒在展源拓的怀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如果可以、甚至连眼皮都懒得眨一下。因为我好想看清在眼前不断闪现的，马豁的脸。

    “陆羽芯，你好，我叫马豁。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不过上一次你只注意到浩哥，完全没有看我一眼啊。”

    “陆羽芯，真有你的！我们要创立的是男人的门派，你带那么多女孩子来算什么？”

    “陆羽芯，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们两个很般配？”

    “羽芯，今天食堂有糖醋排条，我可是提前半节课给你排队买来的！”

    “我们家羽芯啊，就是与众不同！”

    ……

    马豁，你有没有在这里看着我们？你怎么可以这么突然得就消失了？我就要回来了，你不知道么？你难道不想再见见我么？！

    半年前的赌气离开，竟然造成了我和他的永别。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我们总以为说了再见必定可以再见，总以为太阳西沉了仍会东升。可是很多人、很多事，稍一转身就再也不见，我们不可能再相遇，不可能再做相同的事。如果我们错过，如果我们对老天的恩赐不屑一顾，那他就会果断收回再不姑息。

    这么久以来，支撑我蛊惑莫求、伤害展源拓的心念不是心理的恨，而是回家。我一直想着总有一天，等我摆脱了这两个男人，就可以回到我们的“七子不惑”。我是以此为目标在努力着，再愧疚挣扎都不愿放弃。明明之差一步，明明我已经回到他们身边。可是当我回过头，跑向我熟悉的地方，却没有了那张脸。

    为什么，你们不愿意在原地等我。为什么，我回来了，你们却不见了。

    除了马豁，我承认我也想念沈航。我担心他的安危，担心不知哪一天他就会落入法网。他的人生被莫名的倔强全部摧毁，那我的呢？

    我也想起我和他最初的相识。只有一次，他用那样认真的口吻和我对话。那一夜的他，双眸熠熠生辉，与星辰遥相呼应。

    我轻描淡写得问：“沈航，有的时候我真羡慕你，好像永远都没有心事。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轻轻带起嘴角，凝望着夜空繁星，那一刻他的侧脸显得有些苍凉：“不了解你的人也会觉得你一身轻松，我们都是这样的人。梦想？你看过《通灵王》么？我的梦想和它的男主角一样，过舒服的日子。”

    我笑：“你果然是个懒人。”

    他轻轻摇头：“这是很难达成的心愿，没有强大的内心，怎么在这个悲凉的世界里得到安逸？命运不会给我们任何承诺，你知道。”

    在我们眼里，这个世界肮脏腐朽、充满枷锁。却很少用“悲凉”来形容它。于是那一刻我沉默了。我们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的父亲是生意人，曾一度很富有，所以他才能进入我们这样学费偏高的私立高中。可后来，他的母亲跟着别人跑了，他父亲因此一蹶不振，酗酒赌博，家产几乎败尽。他对此一直轻描淡写，以满面的闲散安逸示人，从不向我们透露面对那样一个父亲有多糟糕。可是这一次，他却为了他，将自己彻底推入了深渊。

    神思回转，屋里的酒气、低声的啜泣，我们曾在这里结义，立下“你仁一时，我义一世”的誓言。可还是在这里，我们无力得承认，我们散了。

    我们东倒西歪得睡了一地，直到晨曦将露，我忽然一个激灵惊醒：“都醒醒！沈航怎么办？我们不能不管他！劝他自首吧！”

    展源拓动了动手臂又把我揽入怀中：“怎么突然这样说？做噩梦了？”

    我摇了摇头，向各自惺忪的众人道：“你们想啊，沈航还没成年，又是被迫犯罪，如果再加上自首、揭发幕后组织……一定能从轻量刑！”

    徐以露第一个回应：“可是这样做等于我们亲自把他送进监狱啊！”

    “你以为他真的能逃走么？马豁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警方第一时间就会联想到和他亲近的沈航，还有我们几个。到最后我们都会成为调查对象，一旦查出真相，我们会以包庇罪论处。”展源拓坐起身来对大家分析：“羽芯说得对，沈航在外逃亡，不仅要躲避警方，‘胜光堂’的人为了清除后患也不会放过他。昨天我也想到了这些，只是……”他侧脸看了看我，坚定得扬起宽慰的笑：“这事牵扯不到羽芯身上，如果她不想插手，我也不想。”

    “可是你想过没有……”米浩天晃晃悠悠得站起来，随即又跌倒在沙发上，他一手抚着额头，随手抓起一杯水一饮而尽继续说：“如果我们让沈航自首，揭发那帮黑社会，就等于与他们为敌，以后……我们都会被卷进去。”

    “可是我们不能不管沈航啊！”何筱筱一个激灵尖叫起来：“他也会被杀的！”

    米浩天一拳砸向茶几：“他该死！”

    慕容纤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浩天，别这样……这时候我们不能只顾自己啊。”

    “我是怕你们有危险……”

    “我们都不怕。”

    米浩天怔怔得看着慕容纤，又一一看过我们，终于摸出手机按下拨号键。片刻之后他无奈得放下手机：“他关机了。”

    “那我们快去找啊！”徐以露跌跌撞撞得冲进卫生间开始洗漱：“不管怎样，先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找，给他发短信，告诉他去自首，我们都支持他！”

    “先别冲动。”米浩天冷静下来：“我让兄弟们去找他，还有……”他向展源拓：“你爸爸那边能得到什么消息么？”

    展源拓沉吟片刻：“我爸毕竟不是刑警，不过我会旁敲侧击打探一下。”

    “好，都散吧，先不要轻举妄动，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人再受牵连。”米浩天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接下去的时间照常上课，懂么？”

    看着米浩天的淡定的背影，我的心为他轻轻触痛。马豁的死、沈航的为难、我们的安全，忽然间扭成重担落在他的肩上。他想要为我们每个人安排一条无恙的路去走，却让他不堪重负。失去马豁，来不及伤心、来不及愤怒，就已经面临更大的挑战。而我们要怎么做？我们只是一群少不更事的学生而已，黑社会还是警察，我们……都不会明白。

    再回到延茁，不知道那一夜的事被传扬成了什么版本。对此我已经不再关心，仿佛那一场闹剧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儿戏。是啊，几天前我还坐在这个教室里，谋划着利用人心给两个爱我又伤害了我的男人致命的情伤打击。转眼，像是跌入了时空隧道，亦或有人将游戏调到了另一个场景。一切都变了，事态变得庞大无依，超越了我能思索和掌控的范围。我回到他们中间、却再也无家可归。

    “哟，听说我们的小贱人前天晚上演了一出好戏？”卢若鹤依旧心高气傲得挡住我的去路，想来，无论如何她都没有理由再克制对我的不满。

    我立定，斜眼威胁得看着她轻佻的眼：“别烦我，让开。”

    “你说什么？！”她一把扼住我的喉咙：“臭婊/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以为龙腾是让你随便调戏的？这一次，我们不会放过你！”

    我合了合眼，猛得屈膝狠狠撞上她的小腹，她吃痛倒地一脸惊怒：“给我弄死她！”

    “哼……”我冷笑着躲过她身边几人生出的利爪：“吃过一次亏还不知道学乖，你真是白痴。”

    “啊……”随着一声惊呼，又一个向我下手的女生倒地，我顺手掰过另一人的手腕，反关节扭转，看着她痛苦的表情顺势抬腿又是一脚：“别以为我永远这么好欺负，以前的账……我一笔笔算！”

    听觉捕捉到左后方座椅一动，我迅速侧身，她抓着我的头发用力拉扯。我冷笑一声双手紧紧按住她抓着我头发的手，身子猛一下躬，她的手指被反掰动弹不得。我又一转身下倾，出腿，她被狠狠放倒。

    三人倒成一堆，我冷冷俯视：“还玩么？”

    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我迅速抓住她的双臂收紧，向后仰身，抬脚瞄准她的脚趾用力一蹬，再一放手，她顿时失了重心向后倒去。

    “都给我住手！”班主任适时出现，看着一地狼藉不可置信：“陆羽芯，你……你身为借读生，竟敢在教室里和同学大打出手？跟我来！”

    我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得跨过倒在眼前的几人跟着她去了办公室。

    结果很明确，我将被驱逐回莘越。我勾着嘴角向班主任一鞠躬：“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莫求。我静静得看着他憔悴的双眼，良久，说不出话来。

    “身手不错。”他勉强得挤出笑容，“你……要回去了？”

    “嗯。”我点点头，却绷不住冷沉的面色：“莫求，我……对不起。”

    “呵……”他自嘲一笑：“是我不好，这两天我想过了，是我一开始动机不纯，所以……不怪你。”

    我看着他青紫的嘴角和额头，心里依旧有些难受：“你没事吧？龙腾的人……会为难你么？”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有事，强哥下令不准为难我。对了，他说要见你，似乎是有事要谈。”

    “好，就算他不找我，我也正要找他呢。”

    转身的一刻，清楚得听到他在身后近乎心碎的呼唤：“羽芯……我们……还能当朋友么？”

    我怔了怔转过身，向他扬起真诚的笑容：“嗯，莫求，如果你愿意原谅我的欺骗，我们……永远是朋友。”

    他忽然一步上前将我带进怀中：“羽芯……可以重新开始么？可以么？”

    我安静得留在他怀中，感受他熟悉的胸怀和心跳，心里一片安宁平和：“莫求，你知道我喜欢的始终只有一个人。对不起，我不能再骗你，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轻轻回抱住他：“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拥抱很温暖。”

    他终于放开手，即便眼角有些苦涩，仍旧扬起明朗的笑，带出侧脸上的浅浅酒窝：“以后如果有需要，我还是愿意当你的私人保镖。”

    “嗯！”我点头，随即敛起笑容：“鲁力强在哪里？我要去见他。”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