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无波影自动（三）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一纸洒金笺，寥寥数笔情。

    琅嬛献上的画并无新意，一座远山高高耸起，青松笔挺，直插云端。远处是一轮红日，映照茫茫大海。右边歪歪斜斜提了两句：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单论画迹墨宝显然十分稚嫩，然出自五岁孩童之手，又另当别论。

    如贵嫔恭敬地立起，手捧一幅锦卷。“嬛儿手绘，虽十分稚嫩，到底是她的心意。臣妾就以此画绣了锦卷，为太后贺寿。”手中绣品正是琅嬛所绘之图，针针线线十分精细，也是一等一的功力。

    太后赞不绝口，笑道：“嬛儿小小年纪，这份心意才最是金贵，还是如贵嫔调教出的好孩子。这后三份礼到是一份比一份出众，初时觉得谊妃的最妙，谁知还有梨修容在后头，看了梨修容的，谁知又出来琅嬛的，难为她小小年纪，就懂得用画表达心意。皇帝你说该奖什么才好？”

    成曦帝见女儿受到夸奖，心里高兴，又替太后凑趣，也随着她，命端木公公取来上好锦缎，赐十匹给红棉，赐二十匹给梨修容，又转向琅嬛：“君无戏言，父皇允嬛儿一个心愿，嬛儿想要什么？”

    琅嬛来时曾得了母亲的面授，如今见父皇果然发问，自然脱口而出：“琅嬛大了，要去看父皇狩猎。今年父皇去围场时，能带嬛儿一起去么？”

    此言一出，下面众妃中颇有人不屑，更有人明显地带了几丝愤愤。皇帝去围场，带的妃子有限，琅嬛年幼，自然是随母同行。成曦帝答应了她，自然如同答应了如贵嫔。

    如贵嫔要的正是如此，她的算计很精。成曦帝因着有言在先，自然满口应允，答应过了八月节去围场时一定带上琅嬛，并用手揪揪她的小鼻子，“朕的嬛儿真棒，知道我钰雪国是马上的江山，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势，真真巾帼不记须眉”。

    成曦帝喜怒并不形于色，对谁都暖如和熙的春风。如贵嫔喜上眉梢，随着女儿谢恩，他也是满脸柔情，扶了起来。还宠溺地牵过琅嬛的小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

    其实心中已经有些不喜，拿着女儿做文章似乎不是清儿以前的样子。上次是在御花园玩球，做了一次精心的邂逅，这次是借琅嬛之口争得随驾的权力，怎么如今什么都变了滋味。

    红棉是自琅嬛进殿就猜到如贵嫔另有深意，也无可奈何，只微笑观她粉墨登场，却终于得到帝王的彩头。只觉眼前的如贵嫔与昔日行宫中所见，那样高贵优雅的人相去甚远，不知道是环境催人改变，还是说人更要适应环境。

    她跟梨修容恭敬地谢过圣恩，就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静静观望别人的欢娱。

    在玉辰宫中，主角永远是纳兰家的女儿。因此，不必做夜空中最皎洁的月亮，只做散落在天幕的星星点点，也是不错。

    取巧，不如藏拙。

    才一轮笑闹过去，该收礼的收了礼物，该领赏的，领了赏赐。

    如今却是恭太妃一身绛色银丝牡丹宫裙，雍容华贵，带着夕柔跟春华，款款进殿。

    “妹妹千秋大喜，恕姐姐来迟了”。

    本不想带夕柔在身边，只是那日已然出口是自己的义女，不带在身边似有些不妥。但夕柔这枚棋子美则美矣，却总喜欢自己乱走，全然不按章法，不大合自己的意。

    如同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夕柔缓缓地下拜，献上太妃的礼物，乃是金玉如意各一柄，做工十分考究。纳兰太后欠身道：“姐姐有心，快请上坐。”

    恭太妃满面笑容，提了那绛色描绣银线的裙摆缓缓走上大殿，低挽的发髻上正是红棉所赠之银色牡丹，更令她增色。她今日比之那日从秦地初回，满面沧桑之色明丽了许多，一点也不象年近四旬的妇人。长福姑姑忙命人添了坐椅，坐在太后下手。

    夕柔乖巧地立在背后，垂手不语。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对着成曦帝，她扮演的依然是文静的大家闺秀。

    眼角瞥过盛装的如贵嫔，心里微微冷笑。那掌掴之辱，她一日未忘。

    丫头斟上茶来，太后跟恭太妃闲闲叙着话，其乐融融。小琅嬛银铃般的笑声不时的响起，大殿里处处欢声笑语。

    长寿姑姑进来禀道：“各位王爷携王妃前来给太后拜寿呢，都在殿外候着。”

    太后心情极好，连命快请：“都是自家人，快请进来。”

    不多时，五位王爷携了王妃齐齐进殿，只有秦王孤家寡人，一身淡绿锦袍，星眉朗目，犹为出众。

    众人齐齐拜过寿，将礼物献上，无非是各地特产，并金银珠宫，各表心意，太后欢喜，忙命赐座。见别人出双入对，乃将疑惑的目光望向秦王，“成昊不是携了侧妃一同入京的么，怎么今日成了孤家寡人？年轻人吵架了不成？”

    众人齐齐将目光聚向秦王，秦王夸张地皱起眉头，斜斜的柳眉直入鬓角。“没有太后您老人家猜不着的事儿，不过到不是吵架，是看得烦了，过几天直接送回秦地去。今日太后的大喜，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太后伸出一根手指点向秦王，“就你这个孩子没有正经，你看看，齐王都成人了，你还不急，到底要娶哪家的姑娘做正妃啊，还真要天上的仙女不成？”

    众人只管逗太后开心，随着她的话调侃几句，秦王夸张地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儿臣心中的确是有一人，皎如日月，灿如星辰，真如天上的仙女，令人不可亵渎。唉，就怕儿臣此生无缘。”秦王重重叹了口气，“那，儿臣就为她守身如玉，遣散秦王府侍姬如云。”

    话未说完，太后一口茶喷在长福的裙上，恭太妃也笑弯了腰，拿手指向秦王，“多大的人，都没个正经，还不下去？”

    秦王微笑，恭身告退，走至自己座前。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红棉的侧影，又移向成曦帝。

    纳兰太后正色道：“凭她什么九天仙女，再无我家成昊配不起之人。到底是哪家的千金，趁早说出来，你皇兄今日高兴，求他给你赐了婚，不正好得偿心愿。”

    秦王只微笑摇头，“暂时不告诉母后，儿臣不想以权势压她。”心里却是苦涩的笑意，让成曦帝给自己赐婚？真是笑话，如果说出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温木头会不会在寿宴上就跟他拔剑？

    玉辰宫乃例来太后所居之处，极为宽敞，中午既是家宴，只在宫内大殿排下宴席，待晚宴时，群臣共贺，再移入御花园。

    知道晚间还要饮酒，中午的菜色纳兰敏安排务求精致，口味兼顾，众人吃得十分尽兴。

    菜过三巡，见捧上一尾金翅鲤鱼，纳兰敏起身奏道：“此是黄河金翅鲤鱼，为保原味，臣妾吩咐他们拿去清蒸，图的新鲜，母后尝尝味道如何？”

    众人齐齐等太后举箸，纳兰慧细品之下，笑道：“皇后这法子好，不多用料，保持了鱼的鲜香，味道不错，大家都来尝尝吧。”

    红棉素喜食鱼，看那鱼异常新鲜，味又轻淡，举箸一尝，果然不错，心内喜欢。

    望向旁边所坐明妃，此刻正皱了眉头轻抚心口，脸色十分苍白，关切问道：“姐姐怎么啦？是不舒服么？”

    话未说完，一阵鱼香淡淡飘来，那明妃嗅到鱼味，又是一阵恶心，忍不住以帕掩口转过头去，用手按在心口，显见十分难受。

    勉强对上太后笑道：“母后请恕臣妾失仪，容臣妾先行告退，改日再与母后陪罪。”

    未等太后发话，终是忍不住，呕了一口，吐在锦帕上面。丫头忙着拿手巾漱盂之物，忙做一团。明妃今日未曾吃什么东西，又是连连几口，吐些汤水，才稍稍缓解。

    皇后连忙命人送明妃回宫，又命传御医过去小心伺候，有什么事情赶紧来回。

    明妃吐过之后，精神好了许多，脸色也和缓了几分。跟众人告了罪，早有跟人传来步辇，众人扶她上去，直接回宫。

    心中久未触动的某根弦，在风中轻轻一漾，荡出凄婉不成篇的乐章，凌乱如此刻寥落的心情。

    红棉空寂地望着四散的众人，微微敛了裙裾，出了玉辰宫。

    凉风阵阵，吹得心里也有些发冷。茯苓将搭在腕上的那件厚厚的豆绿色披风为红棉披上，两个人默默往回走。

    欢宴之后，更是难言的冷清。

    传去给明妃诊脉的太医很快就喜滋滋前来回话，乃是喜脉。明月宫中，明妃固然喜极而泣，太后、太妃、皇后等人听了也面露喜色，齐声说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成曦帝刚刚丢了一个孩子，如今又来了一个，这份喜悦更非常人可比。

    明妃有孕的喜气将前些日子雅淑媛落胎的晦气一冲而尽，大殿上下，一时喜气扬扬，道贺恭喜之声不绝。

    成曦帝立起身来，向太后道：“朕失陪片刻，去看看明妃。”

    “那是自然，皇帝稍待，将哀家这份心意也带过去。”太后转身命长福取出一棵珍藏多年的山参，命端木公公捧了，随成曦帝一起赶去明月宫。

    成曦帝匆匆的步履从红棉耳畔响起又消失，彼此都没有望向对方。窗外，唯有牡丹花开得正艳。

    一场寿宴，在欢笑声中落下帷幕，几人欢笑几人惆怅。晚上还有大臣命妇们的国宴，极其隆重。众人早早散了，回去添妆。

    红棉不想回宫，也不想去花萼楼。那里四时不淍的花似乎在今天也不能平慰她复杂的心境，到更想去花萼楼后面的清心苑看看。清心苑，清心之所，能否真能清心？

    迈上那条长长的官道，静静地站在这里，任凭冷风吹来吹去。这里的空寂似乎成为她的一处避风港。

    长长的官道上零星地散落着几片萧瑟的落叶，除此之外，空无一人。红棉立在一株盛开的玉色牡丹前，微微地叹了口气，将幽远的目光投向远方。

    该欢喜别人怀了成曦的孩子么？不该欢喜别人怀了成曦的孩子么？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