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无波影自动（四）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一朵蓝色牡丹递到红棉的面前，又是蓝田之玉，花大如盘，兹意地舒展着娇媚的花瓣。她轻轻一楞，转过头去。

    秦王静静地立在她的身侧，眉目如漆。

    “原来是王爷，上次多谢王爷，那件披风还未送还，真是不好意思。”红棉退了一步，淡然地对上秦王的双目。

    “可是，上次是巧合，今日又是巧遇，说来说去，怎么都是一个巧字？”

    她怎么会不知道秦王是在追随她的脚步，这放荡不羁的王爷，刚才在席上说那番话时，自己竟然有着一丝微微的慌乱。生怕他说错了什么，引起成曦帝的不满。

    红棉将这归于对成曦帝的一番关爱，不愿他与兄弟不睦。却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一厢情愿。想起明妃的喜脉，她的脸上荡起一缕淡淡的幽怨。

    秦王的淡绿锦袍在风中列列飞舞，美如刀刻的双眉轻轻扬起。他将手中的牡丹收回，放在鼻下轻嗅，笑道：“本王提醒过娘娘，不要每次见到本王都如同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就不能将你的刺稍稍收敛一下，本王有那么惹人讨厌吗？”

    红棉也轻浅地笑了：“那么王爷以为本宫见到你要如何呢？”

    秦王又低低笑了，两只浅浅的酒窝时隐时现，醉人的双眸如深不见底的幽潭，“本王只是觉得娘娘您每次见到本王，这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看起来即可爱又自然，跟随在皇兄面前那份温婉贤淑的样子有些不同呢？”

    他靠前一步，霸道地盯着她的眼睛，“那个温婉是你心里的样子吗？还是，只做给别人看？”

    秦王有着与成曦帝酷肖的容颜，成曦帝温润的成份多一些，秦王则是随性的不羁与张扬，他任性的发丝一如自己的主人，轻舞飞扬，被明媚的阳光镀了缕缕金黄，看得红棉有些恍忽。

    红棉楞在原地，手下无意识的使劲儿，那朵玉色牡丹随之折断，轻轻落在地下。然后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王爷的问题，本宫居然不曾想过。只是温婉也罢，灵动也罢，跟王爷毫不相干，王爷还是多关心自己的家事好些。”

    “听到别人怀了皇兄的孩子，你难过吗？”秦王的话轻轻淡淡，却如朔风横扫，将红棉的心撕得生疼。那恍惚的表情让秦王一阵心痛，很想将她拥进怀中，万般垂怜，千种疼惜。

    “如果难过，就说出来，心里会好过一些。你这个样子，本王看着心疼。”话冲口而出，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唐突。

    炙热的眼神映得红棉心内慌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忽视。忽视这疼惜的眼神，也忽视最后的话。

    “本宫应该难过吗？”红棉优雅地抚过胸前披风的蝴蝶结，那个结被茯苓打得很好看，真像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一瞬间，她的眼里盈满了笑意：“秦王殿下，你的皇兄有了孩子，本宫该恭贺才是，又如何会难过？这话来的太过好笑。”

    那笑意皎洁璀璨，一如盛开的牡丹，国色天香。秦王再也忍不住，猛地抓住她的胳膊，狠狠地瞪着她，“有必要为了那些人这么委曲自己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让人心疼。”

    红棉轻轻地甩开那只箍制自己的手，淡淡道：“王爷，你又逾越了。”手指着那朵蓝色的牡丹，“本宫并不喜欢蓝颜色，因为这是我五姐喜欢过的颜色，还是某些人正在喜欢着的颜色。所以，别把你的喜欢加在本宫的身上，我不想为了别人，委曲自己。”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除非那个人啊，真得值得她这样付出。

    “是么？”秦王低低地笑了，“某些人正在喜欢着的颜色，是如贵嫔吧？当年那白衣蓝裙，皇兄可是相当倾倒呢。本王见到了，今日她穿的还是蓝色。怎么，她碍了你的眼？要不，本王给你解决了她？”他离得红棉如此之近，红棉能听得到他清浅的呼吸，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人虽然霸道，香气却很宁神。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是的他。

    “王爷越来越放肆了，本宫告辞”，纠缠着这样的话题，毫无意义。

    秦王收回自己手中的蓝牡丹，将掉在地下的那朵也一并拿在手中，“是成昊的不是，只想用蓝色配娘娘的出尘，其实娘娘皎如日月，何须画蛇添足。”

    欧阳成昊优雅地立起身子，忽然换了态度，有些忧郁，有些彬彬，这个样子，更接近了成曦。想到此刻的成曦在明月宫，让红棉心中一痛。

    望着手中的两朵牡丹，“这花已染了尘埃，配不得娘娘，不如就让成昊将它葬入水中，还它们清白吧”。

    长臂一挥，两朵牡丹远远落入环绕的小河中，打了个旋，就再也不见踪迹。

    “在我心中，娘娘一直皎如日月，灿如星辰，成昊绝无亵渎之意。下次见面，请娘娘叫我成昊，成昊也很想称呼一声娘娘的名字。”

    来去如风，转眼就没了踪迹。欧阳成昊隐身树后，望着净净无尘的红棉，他连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有勇气去听。可是，若有一日，自己真得有资格唤她的名字，会如何来称呼才配得上她的出尘？

    红棉？棉儿？还是别的什么。棉儿这个名字，欧阳成曦不知唤过了多少遍，他才不要步他的后尘。真是可惜，他如此深爱着她，却连一个单独属于他的名字都无法拥有。

    欧阳成昊横箫在唇边，轻柔地奏响了第一个音符。就让箫音暂时让她忘却烦恼吧，就让箫间把她的烦恼转嫁在自己身上。就让，下一次再见的时候，你的脸上有最明媚的笑容，哪怕从来没有为我绽放。

    “请娘娘叫我成昊”，秦王的话还在耳边，人已不见了踪迹。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说些不着边迹的话，做些不着边迹的事。

    可是，这番出现真得减淡了心里的失意，方才的那一刻，自己没有去想明月宫。

    远处，有悠扬的箫声响起，丝丝入耳。如同那日初遇，也是这般。只是今日的箫声少了些许空灵，多了几丝牵挂。

    记起刚才大殿之上，秦王那略略玩世不恭的话语：儿臣心中的确是有一人，皎如日月，灿如星辰。

    难道，他所说的，真是自己？

    茯苓默默走上前来，“公主，不如回去歇息片刻，再换了晚妆，晚上的宴会是要紧的。”

    “只是略坐坐，误不了的。”红棉给了茯苓一个安心的笑容，这丫头就是太精了，总知道自己想些什么。“我在清心苑等你，你回去说给青黛，要傅嬷嬷帮她备些孕妇用的补品，送到明月宫去。该怎么回话，让她自己斟酌着来。”

    转过身子，绕上了通往花萼楼后面的小径。

    茯苓不放心，“公主一个人怎么行呢？明月宫晚些再去不也妨。”

    “傻丫头，照我说的去做吧，我在清心苑等你。”

    茯苓无法，只好应着，看红棉独自一人往清心苑走去。

    “成曦，原谅我，只能爱你，却不能因为爱你，连你身边的每个人都爱。我是自私的，所以，你有了孩子，我心里并不欢喜。”

    清心苑两扇桐油大门紧闭，红棉上前一步，叩响了门环，清脆的撞击声传出很远。许久许久，才听得里面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开门的是一位身穿灰袍的中年女子，面露讶异，想是这个时辰有人叫门并不多见。

    清心苑内除了几位带发修行的前朝女子，并无丫头侍婢。一日三餐，均由专人送来。这地方远离红尘，后妃避之不及，更不想会有外客。

    那妇人眼见红棉穿戴华丽气度雍容，今日又是按妆大典，着正妃之衣，知是宫中有品级后妃。又见独身一人前来叩门，心内奇怪，态度很是淡漠，“娘娘来错了地方，这是清心苑，娘娘请回吧。”

    红棉轻轻微笑，“佛渡有缘人，早闻此间有几位前朝太妃修行，今日心内不曾清静，特来拜访，只求心安。”

    灰衣妇人闻言，诵了一句佛号，“娘娘此言差了，即入此间，哪有什么前朝太妃。贫尼静真，恭迎娘娘大驾光临。”一面说，一面将桐油大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静真师太这话也差了，即入此门，哪里还有什么娘娘大驾，请称我红棉。”

    两人相望片刻，忽然微笑。

    静真是与纳兰太后、恭太妃一时的旧人，早年也曾风光显赫，位列昭仪。可惜造化弄人，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又见宫内两虎相争，不如趁早收身。于是自请来此清心苑，无牵无挂，好了却残生。

    清心苑的陈设简单到可用寒酸二字来形容，除静真外，尚有三四名前朝遗妃。两人一间卧房，只有青灯古佛为伴，俱不愿见人，唯有静真相陪。

    静真执起桌上的瓷壶为红棉倒了一杯清茶，细细打量着她，“请将就用些。如果贫尼没有记错，今日该是太后娘娘生辰，普天同庆的日子，娘娘何故此时来清心苑？”

    “师太跳出槛外，还能记得今日是太后生辰。心里有事，找个清静地方，听师太几句禅语，或能解惑。”红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来的唐突，师太莫怪。”

    “只是不知，师太既然入了十丈红尘，烟丝醉乱，又如何能一朝耐得寂寞，只伴青灯古佛？”

    “问的好啊，十丈红尘，青灯古佛，转眼都是云烟。富贵荣华也是一生，粗茶淡饭也是一生，静真对此别无所求。”

    红棉颔首，敛了一礼，“多谢师太赐教。红棉愚钝，总看不开贪、嗔、痴几字，再请教师太，如何能够诸事看开？”

    静真师太微微一笑，随手取下头上的帽子，三千青丝泄了下来，光滑如缎。“我如真正看开，如何舍不得这三千烦恼丝呢。连这都舍不去，我又如何指点娘娘？只有一句话，随心就好，诸事不可强求。”

    红棉楞了半晌，嫣然一笑，“师太尚且如此，何况我哉？”

    静真起身，再续些茶水，“娘娘是通人，这就请回吧。清心苑太过简薄，实在不是娘娘该来的地方。”

    红棉璨然道：“师太方才说一切随心，红棉也有此意，只随心而行，所以到了此处。”遂起身告辞，望向清心苑中衰草枯堂，心中不觉此地萧瑟，反有种遗世独立的清醒，笑道：“这里原来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