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夜夜心（二）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寝殿里焚了大把的薄荷香，薄荷清爽的味道弥漫开来，令人心神俱宁。

    陆锦之从沉睡中醒来，四顾一望，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最后的印象是自己在大殿之上喝酒，耳边依稀有宁王的轻唤。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随手掀开身上的锦被走下床去，看了一看，才恍然自己是在宁王的寝殿之中。这时幔帐一掀，宁王从外面进来：“锦之，醒了？”

    宁王轻轻击掌，外面有宫女端进蜂蜜水来，曲膝行了一礼，服侍陆锦之喝下。陆锦之脑中有片刻空白，沉吟半晌，豁然记起前事，也不问自己如何由排云殿到了此处，一把揪住宁王的前襟：“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宁王轻轻掰开陆锦之的手，黯然道：“在大殿之上，我唤你，你充耳不闻，我怎么告诉你？你怨我不早告诉你，你要我在皇后娘娘凤驾回宫之时撇开娘娘来告诉你，还是要我再早一些，要在你与落霞国战事未明之时就告诉你？”

    陆锦之颓然坐下，黯然不语，眼泪簌簌，不觉湿了前襟，他的拳头重重砸向床头的廊柱，一下一下，有鲜血慢慢滴在地上，手上的伤口再痛，怎及上心口疼痛之万一。

    宁王也不阻止他，只缓缓走至他的身旁：“锦之，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么？其实，我又何尝不盼着，有一天，你能成为我的妹夫。”

    一室的寂静，只有陆锦之沉重的呼息，他红着眼睛，冲宁王咆哮：“你为什么不阻止？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不去阻止？”

    宁王不回答，只把袍袖覆在身后，给了陆锦之一个落藉的背景：“锦之，今夜月光如此之好，你我兄弟再痛饮三杯，可好？我会把当时的情形最详细地讲给你听，让你看六妹可有别的选择。”

    一轮玉盘高挂，满地月华如霜。

    宁王寝殿的房顶上，把酒临风的两人正是宁王跟陆锦之。

    此刻的陆锦之已经平静得如同一潭没有波澜的湖水，宁王的话伴着轻流的夜风缓缓流入他的耳中，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梦中的女子，回首淡淡，妩媚天然，跟无数个画面相互碰撞着，又变得支离破碎。

    那悲壮的画面里，万千的军士远离亲人，餐风露宿，漫漫黄沙之中，号角长鸣，金戈铁马，前仆后继。然后，再闪过那如花的笑颜，轻轻向他走来，却越走越远；再然后，又是缓缓倒在他身边的士兵。画面重叠在一起，让他分不出所以。

    他眼前闪过那最艰难的一役，他的部下一个个倒在他的脚下，副将为了救他血染沙场，心爱的战马临死前眼含热泪冲他悲嘶。父亲身中三箭，鲜血染红战甲，仍旧横刀跃马，斩杀敌军主将于马下。那一面高高飘扬的帅字旗被无数名士兵传递在手中，这个举旗的人倒下了，又被活着的人高高举起。

    那一夜被围困在冷水江畔，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将士们累得东倒西歪，他倚着帐篷望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第一次有了沧桑的感觉，他觉得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他也想到那远在帝都的女子，他甚至庆幸，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

    战死沙场的兵士无数，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一役的胜利来得多么惨烈，不知道有多少个家庭痛失亲人，不知道有多少位热血男儿，尸骨无存。

    他又仿佛听到红棉跪在宣和帝脚下，那沉稳、坚毅的声音：“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骨肉俱离散。若红棉有幸，得两国交好，保家国安宁，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的牺牲，让他难过，更让他动容。

    夜已三更，宁王跟陆锦之仍旧坐在高高的大殿顶上，看那轮渐渐西斜的圆月。如同陆锦之一样，宁王眼中也有无心的悲哀。

    “锦之，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常在后殿的竹林里习舞，晚上，也常常就这样坐在这里看月亮，那个时候，六妹七妹都还小，当你说，你喜欢六妹的时候，我面上取笑你怎么会喜欢那么娇滴滴的女子，其实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我羡慕你，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在哪里？后来，我在林边遇到了芷欣，她奔跑着从林边出来，一路欢笑着，笑容那么灿烂，我忽然就心动了。”

    “当我日日牵挂她的时候，我也知道，你牵挂六妹是怎样的感觉。”可是，我牵挂她也没有用，芷欣只是一个丫头，她自然做不了我的宁王正妃，我再喜欢她，也给不了她应得的名份，还要看着她日日低声下气，她许久没有那么灿烂地笑过了。”

    “前几年，二哥、三哥、四哥都还在京中，虽然二哥对我们严厉一些，我还是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如今，只有太子殿下跟六弟还在宫中，成年的王爷都要远离京城，尽管我什么都不想争，过不了多久，还是要离开这熟悉地地方，你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这天下间难过的，又何止是你一个人。”

    陆锦之的脸隐在沉沉夜色之中，辨不出颜色，他轻轻垂下头去，对自己，也是对宁王说：“红棉说的没错，保家国安宁，何乐而不为？”

    他说：“允澄，你知道吗？如果跟钰雪国开战，是必败无疑。落霞国这一战之胜，我国所伤的元气非十年可以恢复，根本无力与钰雪国抗争。”

    “红棉刚才告诉我，今日之明月就是明日之红棉。你不见那战败国的公主还有什么尊严？我庆幸红棉不用受明月所受的耻辱。”

    “允澄，我做不了父亲那样的好将军，在战场上看到血流成河，你不知道我的心里多么难过，不知道有多少白发母亲倚门望儿归，不知道多少蓬头稚子不再见父面。我但愿天下永无征战，人人安享天伦。”

    “锦之，我庆幸我不是大哥，不用有朝一日面对这万里江山。我承认我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没有扩张疆土的壮志，我宁愿天下永无战争硝烟，人人爱已所爱，无怨无悔。”

    夜色里，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多少相知尽在不言。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