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摇移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晚风渐吹，夕阳如碎，一池清莲依稀醉。

    刘子辰缓缓走在慕容府长廊间，头脑一片混乱。本来到这慕容府，应该是与慕容家二臣谈论边疆军情，却不慎遇到了上腾莲碧。自那长廊一遇她摔倒跌入他怀中开始，他便对这个娇弱如柳却满腹才情的女子有一种奇异的情感：一种，无论做何事都萦绕着的担忧；一种，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思念。

    是因为她的病体么？他确定不是。然而，为什么呢？她虽然出落得冰清玉洁，然而他的母后为她钦点的一众妃嫔，各个都比她惊艳，为何，他却独对她……

    蓦，他的脚步停住了。

    长廊尽头，一方红得刺眼的锦缎狐裘映入眼帘，包裹着那瘦弱娇小的身躯，显得那样笨拙而可怜。他的心一沉，那种莫名的痛切感，又来了。

    “……”嘴唇竟不自觉地一颤，他要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简直成了条件反射了。然而长廊尽头的女子似捕捉到了这一丝惊叹，微微地却吃力地偏过了头，自然，也看到了他——“……太子殿下。”

    “……上腾小姐。”他不自觉地走上前一步，“这么晚了，你的身子还很虚弱，为何不在房里休息？”

    “莲碧……觉得房里有些闷。”她浅浅一笑，带着似有似无的凄凉。他的心又是一紧，她的哀，她的怨，都能不知不觉间勾起他万分愁思。此时，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上前唤道：“上腾小姐想去哪里？我可以送你去。”

    莲碧却是愣在原地，颇惊诧地望着他，似乎并未想到他会说出这话一般。刘子辰也呆住了，他这是怎么了？为何，那一次后，他便对她如此上心？难道这就是典籍里说过的……

    一见钟情……

    他与她，数步之遥，似近在咫尺，又似相隔天涯；她的莲目依旧透明清澈，他的眼睛依旧认真坚定，只是这两双眼睛里，都含有淡而不可忽视的——惊讶！

    微风轻抚，两方衣抉，猎猎飞舞……

    蓦，她的莲目一怦，有些不自在地望向刘子辰的身后。他愕然回头，却看见——慕容翎站在长廊的拐角处，看着他们二人明灭难辨的暧昧，满脸错愕！

    空气，一刹那莫名地被冻结！

    “……”忽然，刘子辰听见自己身后有隐忍的呼吸声。而后便听见她浅浅地，却暗含怒气地说道：“……莲碧先走了，不耽误太子殿下与慕容大哥谈公事。”

    慕容大哥一词，她说得沉而又重，仿佛一块巨石，往慕容翎的心里压！话音才落，她便要转身往回走，然而身躯还是那摇摆不定的孱弱模样。

    “莲碧等等！”

    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喊了出来，这个称呼连他都惊得不轻。莲碧愕然侧目，他却在半刻后便缓回神，走上去轻轻环住她瘦弱的肩：“……我送你吧。天愈渐凉了，你身体不好。”

    “……”她错愕地望着他的动作，“太子殿下，您方才……唤莲碧什么？”

    “就这么叫吧。上腾小姐，叫得多拗口。”

    他笑得浅淡，却执着，一如既往的王者风范。身后的慕容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刘子辰对他做了个等候的手势，便搂着莲碧的肩，与她一步一紧地向前走去。那背影，才子佳人，相偎相依，远处衬了一池清莲，完美绝伦，天衣无缝！

    心，蓦地碎了。

    为何……一切会变成这样？慕容翎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子的突然出现，还有莲碧的身份，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他无法理清……难道，十六年的一切，真的要完了吗？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做……

    可惜，没人可以告诉他。于是，他在无边的痛切与无奈里，终究酿成了惨剧。

    ****

    已近下午了，然而日光却仍是剧烈，盛放的莲，似也少了三分灵气。

    莲碧静坐在床头，捧着一本《诗经》似读似摆地看着，墨兰已将衣裳为她准备好。然而望着外面如火的骄阳，墨兰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姐……您还是别处去了吧，您手腕上的伤还没……”

    “放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莲碧浅浅地答。此时门被轻轻推开，她听见墨兰毕恭毕敬的声音：“参见林小姐。”

    “免礼。”那柔和的声音，在她依旧是无穷的妒火。帘子被轻轻地撩起，林舞雪精致婉约却满含担忧的脸探进来：“妹妹，今日下午太阳这样烈，你就不要出去了吧，对你的身子不好啊。”

    莲碧闻言，只是浅笑：“姐姐，墨兰方才说过这话，怎么此时你也来说了。妹妹自己清楚自己的状况，不会有事的。若真出了事儿妹妹也自己担着，姐姐放心吧。”

    “太阳这样大，对你身体不好，还是待在屋里吧。”

    正在林舞雪要发话时，却突然有一浅淡的声音传入耳中，温柔依旧，关切依旧，然而此刻，这声音带给她的却不是安抚，而是伤害，深不见底的伤害。

    “慕容翎，你为何还要来管我的事？”莲碧不答话，却暗自骂着，心痛得如针扎。她将脸不自觉地侧向床的内部，那背影，苍凉落寞而单薄，像舔着伤口的伤兔。

    慕容翎似乎顿了一顿，而后沉声说道：“墨兰，你陪着林小姐先出去。我有事要同小姐说。”

    “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么？”

    蓦，她竟不自觉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面带错愕的慕容翎，“哥哥，你与妹妹素来没什么秘密，舞雪姐姐和墨兰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一句话，乍一听只是玩笑嬉闹，然而在慕容翎，却是深不可测的伤。

    她的莲目在帘帐后显得凄怨而幽深，更带着丝丝的怒意。他咬着牙，站在原地，自小他便对她没有办法，而今面对着她的怒，他的心里也只有悲痛和焦急！

    只是……这有用吗？他已经对她做出了那么大的伤害，虽然她只字不提，但十六年来的陪伴，他对她早已了如指掌！然而事已至此，身份如此，他也无能为力了……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那不如痛痛快快地断了吧！其他的话，只能再找机会和她坦白了……

    心里默默地念着，面上却故意略带轻松地耸耸肩，轻声道：“既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慕容大哥来是想告诉妹妹……大哥与林姑娘已经订了亲，后天便是吉日。”

    顿时，她只觉一道闷雷打来，世界坍塌！

    “慕容！”林舞雪轻声喝着，“不是说明天才坦明么！你怎么……”

    “舞雪，妹妹又不是外人。”他却依旧声音浅淡，仿佛这是件极正常极自然地事一般。莲碧怔讼着，全身似都僵硬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却翻滚颠簸！

    眼前仿佛虚幻一般，一幕幕闪过他与她的曾经，美好的图画，欢悦的笑声，无论何时，总有一池清莲作陪。然而如今，这一池清莲，真的只能由她一个人赏了！

    一世之约，不攻自破！

    “……是么？那妹妹就，恭喜舞雪姐姐和慕容大哥了。”她半带痴傻地笑着，僵硬，麻木，然后身体仿佛抽离了魂魄一般摊在床架上。自始自终，她将自己藏在帘帐后，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她眼底的怨、心底的悲——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有人关心吧！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怪异，阴晴不定，柔弱至极，十六年来府里真正关心她的人只有墨兰、爹还有他而已！

    而今，最疼她的人已不再……

    “多谢妹妹。有妹妹的祝福……大哥就最高兴了。”他笑着说道，那话音间，虽然是止不住的笑意，但，却隐约的有那么一分生涩与干枯。“舞雪，走吧，一会你爹便来府上了，我与你到大厅等候。”

    “好。”舞雪轻声应着，又俯下身来对帘中的莲碧关切地说道：“妹妹千万要好好养伤，再不可以乱来了噢，知道吗？”

    呵呵，养好身体。我的身体好不好，也不再管你们什么事了吧。她冷笑一下，笑在心底，冷在骨髓，痛在脑海。一滴冷泪冷不防地从她左眼溢出，滑过脸颊，凉透半生。她垂下头，让这唯一的一滴泪埋葬在黑暗深处，而帘外的林舞雪将这一动作，看做了点头。

    “墨兰，麻烦你，送慕容大哥走后，你再去书房，把我所有的诗作画作取来。”她低声说着，声音依旧甘淡如莲，然而莲花没了灵气，就连枯草都不如了。

    “……”墨兰一愣，却也做礼遵从道：“是。”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