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安家往事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安夏回来的当天晚上，安婶将安叔挤到客房里去睡，然后拉着安夏陪她睡着聊天。

    其实安夏很喜欢这个婶婶，虽然她不漂亮不优雅，甚至有时候还有点笨拙，可是跟她在一起时，会有种特别平淡的真实。

    大概这也是当年安叔拒绝了父亲给他的优厚的待遇，选择跟着这么一个小女人回到她的家乡，进一家普普通通的企业，过普普通通的生活的原因吧。

    “小夏啊，跟婶婶说实话，在大学里有没有谈恋爱？”安婶一边给安夏梳着头，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安夏自然摇头否认：“没有。”

    她跟夏司尔那个算是谈恋爱吗？不算吧，就算是自欺欺人好了，反正只要一天没有确定地说他们两个人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他们就不算是情侣。

    “为什么不谈恋爱呢？婶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遇上你安叔叔啦。”安婶的手仿佛有一种魔力，拂过安夏头发的时候很舒服很舒服。

    啊，一直忘了说，安夏现在的头发已经长到脖颈了，自从夏司尔让她留长发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剪过头发。

    “给我讲讲你跟安叔叔的故事吧，一定很浪漫。”安夏却突然来了兴致，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地对安婶说道。

    安婶看到安夏兴奋的样子，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才说：“没什么好说的啊，我们那时候谈恋爱哪有你们现在说的浪漫不浪漫的。”

    “你就给说说嘛。”安夏撒娇似的抓住安婶的手摇晃道。

    安婶眼睛里突然有种光芒一闪，随即她的脸色便绽开了一抹柔和的笑，她抓住安夏的手，说：“好的，宝贝，妈妈给你讲。”

    安夏呼吸一滞，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安婶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跟你爸爸认识的时候才二十二岁，那时候我在A城一家小作坊里打散工，你爸在聚德馆做一个打杂的。那天我在街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抢了包，那里面可装着我那一个月的工资啊，要是没了，我拿什么给你那生病的外公寄过去啊，所以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便追了过去，可是我怎么能追得上那个人，所以眼看着那个人离我越来越远，但是就是这个时候，你爸爸出现了，他帮我追上了那个人，从他手里拿回了包还给我，我感激他，便主动提出请他吃饭，他也答应了，可是吃完了之后说得回请我，于是一来二去便自然处上了，后来，你外公病危，我要回这里来，你爸爸却突然说跟我一起回来，然后再也不走了，我当时非常诧异，因为我不止一次听他说过聚德馆的大当家是他的好兄弟，想让他在底层干一段时间，堵住悠悠之口便把他往上提拔，可是他现在却突然提出跟我回小城，于是我问他问什么，他却只是说想来这个地方看看，换另外一种生活。我信了，我一直都相信他比相信自己多，这个男人，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开始依赖他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家里的所有事情也都是他做决定，所以他把竹子那孩子接到家里来，并且坚决不告诉我原因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反对，而且竹子那孩子也乖巧，你也很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后来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呢？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子呢……”

    安夏看着安婶逐渐茫然的神情，脸上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言语来描述，而就在她迟疑着去叫安婶的时候，安叔却适时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淑华，该吃药了。”安叔轻柔地叫着安婶的名字，然后走进来。

    安夏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杯水和一个小小的药瓶。

    她原本是想告诉安叔，安婶似乎有点不对劲的，但是看着那个小小的瓶子之后她便愣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当然，也不需要说了，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靠那个来拯救自己可怜的睡眠。

    但是如果你认为那只是普通的安眠药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种药品的使用说明书上治疗范围那节是这么说的：适用于伴有精神运动性激越、焦虑、抑郁症状的精神障碍，改善患者睡眠。

    可是为什么安婶在吃这个药，她看安婶很正常不是吗？

    安夏终于回过神来，几乎是卑微地抬头去看安叔，希望他告诉她，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安婶没有事，只不过有点失眠罢了。

    那样她就可是告诉安叔你拿错药了，那是我曾经吃的，安婶不能吃这个，还是喝点牛奶助眠的好。

    可是安叔却并不看她，喂安婶吃下药之后，又扶着她躺下来，说：“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睡觉吧，明天让安夏陪你出去晒太阳。”

    安婶竟然再次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好。”

    安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一点一点下坠到某一片对她而言并不陌生的冰冷海域。

    安叔安顿好安婶，甚至等她真的睡着了，这才转过脸，看见安夏一脸惊痛的表情，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跟我来吧。”

    安夏于是默不吭声地跟着安叔叔走进了客厅。

    “原本这件事情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现在你回来了，你也看见了，所以……”安叔点了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才说道。

    安夏觉得心里真的很痛很痛，甚至比当年知道自己生病的那一刻还要痛得多。

    “什么时候的事情？”安夏看着安叔，良久才问出神来。

    “你去上学不久，她就变得暴躁异常，有时候会弄不清楚事情，不怎么喜欢讲话了，也不爱出门，于是我就带她去检查了，然后医生说是忧郁症，不是太严重的那种，所以我也没告诉你，开了药回来，她也跟以前一样，没怎么发过病，就是最近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我猜想是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我又要上班，她一个人在家里着这么无聊，所以心里才会生下这些郁结，所以我才给你发了短信让你回来。”安叔又狠狠抽了一口烟，解释道。

    安夏看着眼前这个还是像山一样，但是充满了沧桑的男子，鼻子突然一酸，其实安婶这样是因为安夏那件事情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吧，再加上现在思念女儿，所以才会得上这种病，而这些，全都是她的责任啊，而安叔却一点都不愿意责备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她，这又让她如何安心？

    “安叔，对不起，都是我毁了你的生活。”安夏几乎是哽咽着说出了这句话。

    安叔叔却掐灭了烟头，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问道：“其实一切都是报应……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放弃你父亲那边优渥的生活，跟着你安婶到这个封闭落后的小城么？”

    安夏摇摇头，这个连安婶都不知道的答案，她又怎么会知道。

    安叔重新点上一支烟，然后开了口：“其实那时候我进聚德馆并没有多长时间，跟你父亲也重逢没有多久，因为你父亲已经进馆很多年，我们也很多年没有联系过，那时候你父亲刚坐上大当家的位置，因为不知道哪些人能信，哪些不能信，所以能真正用得上的人并不多，可是他又开始大刀阔斧地开始搞改革，正是用人之际，所以便写信给我让我去了A城，说实话，那之前我只是在家乡工厂里面打工，混口饭吃，后来我来了A城，进了聚德馆，见识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一开始对你父亲的那种羡慕憧憬也慢慢变成了同情——其实竹子啊，你知道吗？我其实是那种非常向往平淡生活的人，我只想过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稳定安乐的生活，而聚德馆，好多事情根本就不分昼夜，甚至很多事情也只能在黑暗中进行，我慢慢地就累了，我想有个安稳的家，我想跟我认识的那个安分守己勤劳淑惠的女人组成一个家，所以我想离开聚德馆，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跟你父亲开口，于是事情就这么一直拖着，直到我一次在出去办事的时候，跟帮里一个兄弟一起失手杀了一个人……”

    安夏听到这里的时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父亲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个。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看着那个家伙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我终于不必再过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后来你父亲出面帮我解决了这件事情，那本来就是一个小混混，赔了一笔钱之后，家里人就答应了不会再找麻烦。然后我趁机跟你父亲提出来我要离开，你父亲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同意了。你看，你父亲对我是多么的包容，我将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团糟，我让聚德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生意又回到了起点，可是你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同意我走，甚至还给了我一大笔钱说是作为他给我未来孩子的礼物。临走的时候我抱他，在他耳边说：‘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做这些事情’，但是他却笑着摇头对我说：‘即使我不喜欢，现在聚德馆就是我的责任，我毕生要贡献的地方，即使我为她家破人亡，我也不会离开她的，这是我曾经答应我师傅的，我对他发了誓的’。你看你父亲，他就是这么一个认死理的人。”安叔微微笑，应该是想起了居徳威那副执拗的模样。

    安夏想起了这些年来的许多事情，同样点头笑道：“是的，我父亲就是爱聚德馆超过爱任何东西任何人，包括我，所有人都说他宠我，爱我，其实他最爱的是聚德馆，谁都别想比得上聚德馆在他心中的位置，所以我想要他活下去，就必须帮他拿回聚德馆。”

    “竹子，或许你现在仍旧可以活得任性一点，可以不必夺回聚德馆，我可以帮你将你父亲救出来，然后你们去国外，再也不要回来。聚德馆要背负的东西太多。”安叔沉吟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安夏却仍是轻笑着开口：“安叔，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啦，我父亲离了聚德馆是不能活的，那里埋葬了他太多的东西，他这辈子，大概都不能放下了，如果我要做个孝顺的女儿，要做的，便是将聚德馆重新夺回来。”

    “所以，你是故意将那个男子引到这里来的吗？”安叔挑起窗帘的一角，看着窗外面说道。

    安夏笑了笑：“安叔，我痛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让他们痛一痛了。”

    然后她也向外看去。

    静谧的夜色里，那辆奔驰车安静地停在那里。

    安夏笑起来，嘴角完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眼里却露出了一丝她从来没有过的阴翳。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