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回到安家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安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进安家所在的那栋老旧的居民楼时，下来扔垃圾的邻居黄阿姨看见她，脸上随即浮现厌恶却又惊喜的表情。

    在四年前，还是居悠竹的安夏绝对想象不出来，人的脸上竟然可以同时出现两种完全相反的表情，比如像现在的厌恶与惊喜。

    她知道这里的厌恶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是她害死了那个总是一脸灿烂笑容的小姑娘，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害死了那个姑娘，并且他们可能并不如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安夏那个小姑娘，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生活是多么的平凡而单调啊，这种平凡和单调甚至使他们没有仇人，所以为了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不一样的调味料，他们找到了安夏被害死了这个理由，顺理成章地开始厌恶起居悠竹来，然后躲在安家人背后吐沫横飞地谈论安家惨死的安夏和这个疯疯癫癫会咬人会打人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养女。

    再然后讨论完之后，再出现在安家门口时，便带着一脸的悲天悯人，仿佛他们是上天派来拯救安家的天使，在安家呆上半天，喝掉一壶茶，吃完一盘点心，说一大堆废话，然后将话题绕到他们知道有一家不错的精神病院，与其把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留在家里成为一个潜藏的炸弹，不如将她送到精神病院去，那里才是她这种发起疯来会咬人会红着眼睛打人的疯子该呆的地方。

    而那时候安家只有安叔叔在，他对着这些人对着这些话总是沉默不语，等他们说完了，茶壶见底了，他才会问一句：“要不我再去烧一壶茶？”

    他们不是傻子，知道安叔叔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们谁都不要来管我的家事，这个小姑娘我绝对不会送到精神病院去。

    所以这些人只得讪讪地笑着摇头，然后一脸不解地走出门去，暗骂一句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虽然那段时间她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但是这些人的这些话她都听着，她甚至也求过安叔叔将她送走，但是那个像山一般坚强勇敢沉默包容的男人却总是打断她的话，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后来，她想起这些事情来，总是会问自己，如果那时候安叔叔真的将她送到精神病院了，那她现在又会是怎么样的？还活着吗？大概是身体还活着，可是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吧。

    而这人脸上的惊喜她也能理解，她回来了，这个小地方的话题又回来了，他们茶余饭后又有话题了，这怎么能叫他们不惊喜。

    可是安夏一点也不恨这些人，她要恨的人太多，再加上这些，她怕自己的脑袋总有一天会被挤爆。

    “阿姨好。”安夏乖乖地跟她打着招呼，脸上是不咸不淡恰到好处的微笑。

    “啊，小夏啊，你回来啦？”黄阿姨脸上的厌恶和惊喜只是一瞬间，随即便换上了满满的热情与熟络。

    安夏恩了一声，侧身让黄阿姨过去，然后自己继续向楼上走去。

    大家都叫她小夏，就像曾经叫那个小姑娘一样，这是安夏那时候回到高中去重新捡起课本时，安叔叔将她带到大家面前，肯定而沉静地告诉大家的：“这是安夏，我的女儿。”

    没有人表示异议，大家都不说话，安夏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以沉默抗议，但是从那以后大家都叫她小夏，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悲悯。

    也是，又不是他们女儿，他们又凭什么抗议？

    虽然安叔叔告诉大家说她是他的女儿，但是他同时也告诉她，她不要叫他爸爸，还是像之前那样叫他叔叔就好。

    居悠竹知道这是他怀念安夏的唯一方式，所以她顺从地叫他叔叔，只是心中早已经将他当做了另外一位父亲。

    安夏走到安家的门口，先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但是想了想，还是将钥匙放回了口袋，敲了敲门，不大不小的力道。

    过了一会儿，安婶有些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谁啊？”

    安夏努力在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欢快的笑来：“安婶，是我，我回来了。”

    安夏刚说完便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脱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然后她面前的那扇门便被拉开，穿着一身睡衣的安婶便出现在安夏面前。

    安夏看着眼前这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苍老下去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突然一酸，所以她在安婶惊喜地说你怎么到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让你安叔叔去你接你的声音里，扔下手中的行李，紧紧地抱住了这个瘦弱的小妇人。

    对不起，安夏在心里一万零一次地重复，她不知道要怎么赎自己对这个妇人犯下的罪，除了这三个字，她几乎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从小就没有母亲，馆里的那些婶婶对她虽然好，但是那份好里总是夹杂着那么些讨好算计，她也就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女儿，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像一个女儿那样撒娇。

    因为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叫过妈妈。

    小时候的音乐课，那个新来的漂亮的女老师一边弹着钢琴一边对他们说：“今天我们学习《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来，先听老师唱一遍，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就在这个时候，班里最调皮的小霸王指着居悠竹大喊起来：“老师老师，居悠竹没有妈妈，我妈妈说她妈妈生下她就不要她啦，所以她就是一根草，哈哈，还是一根狗尾巴草……”

    那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显然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但是她知道这里的孩子家里都是非富即贵，她谁都得罪不起，所以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然后轻声呵斥那个小霸王道：“不要乱说话，乖乖坐下去。”

    “我才不要，居悠竹就是一根狗尾巴草，连她妈妈都不要她的狗尾巴草。”那个小霸王是富三代，含着金汤匙出身，一直都被宠坏了，所以他完全无视老师的呵斥，继续大喊道，甚至有几个孩子在他的带动下也一起大喊了起来：“狗尾巴草，狗尾巴草……”

    于是一个班级都闹腾了起来，那个女老师脸都气红了，而那时候还是个小淑女的居悠竹则慌乱地看着周围的这一切，听着他们的嘲笑，自己却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于是在这种嘈杂里，她甚至也觉得自己就是一株狗尾巴草，被妈妈抛弃的狗尾巴草。

    虽然后来这件事情被居徳威知道，那个小霸王没过几天就转了学，年轻的女老师也跟着遭了殃，一同在那所学校消失，所有的孩子都被家里的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错话，但是居悠竹还是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是被妈妈抛弃的狗尾巴草。

    这么多年来，她对那个应该被自己叫做妈妈的女人也好奇过，也憎恨过，但是后来都淡了，一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人而已，她甚至都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子，四年前居徳威打算将她送到那个女人身边时，她甚至连他给她的那个人的照片都没有兴趣翻开看一下就直接拒绝了。

    对于一个在十几年前抛弃了自己的人，她虽然已经不再憎恨，但是想要一起生活还是全无可能的事情。

    所以她在面对安婶的时候是有点笨拙的，她不知道要怎么跟这样一个长辈相处，所以当她看到安婶苍老的容颜，她的心里一瞬间就盈满了疼惜时，她只能这样手忙脚乱的抱住她。

    “怎么了傻孩子？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安婶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便急急地问道。

    安夏摇摇头，吸了一下鼻子，将眼泪逼了回去，然后才说道：“不是，我能受什么委屈呢？只是想抱抱安婶你，只是想抱抱你。”

    安婶轻笑了一声：“还真是个傻姑娘啊，都这么大了，上大学了，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的。”

    安夏不说话，只是抱紧了安婶。

    就是这个在你眼里跟个小孩子一样的傻姑娘，她害死了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原谅呢？连她自己都没有原谅，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原谅呢？

    安夏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滴进安婶的棉质睡衣里，悄无声息。

    安叔叔回家的时候，看到安夏，不由诧异地问道：“哎？你不是说火车会晚点吗？怎么这么快就到家了？”

    安夏不好意思的笑，其实是她怕路上生什么意外情况，又怕安叔安婶在家等得着急，所以便骗安叔说火车晚点了，可能明天才能到家。

    她倒是忘了这回事，现在安叔提起来，她倒是不好意思了，好在她现在可会撒谎了，所以她立刻说道：“惊喜嘛，想要给你跟安婶一个惊喜嘛。”

    安叔叔于是无奈地笑：“小丫头，你这样突然回来，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怎么办呢？也不知道菜市场还有没有菜卖，我去买半只你最喜欢的酱鸭来，你跟婶婶好好聊聊，她一直念叨着你，上次你寄东西回来，她还闹着要去看你呢……你的房间这两天也整理好了，你直接就可以睡。”

    说完呵呵笑两声，也不顾安夏的阻拦便又大步向外走去。

    安婶则看着安叔消失的背影，走过来握住安夏的手，轻笑道：“哼，这个老头子，明明是他想你想得不行，还偏偏说是我，等会儿他回来，我不帮他做饭，咱们好好聊天，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安夏大笑，说：“好的，那咱们说好了，你可不许帮安叔叔啊，到时候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安婶也跟着笑：“恩，我不帮，我肯定不帮。”

    但是那天晚饭，安夏还是吃到了安叔安婶各自做的拿手菜，然后她手舞足蹈的跟两个人描述大学里面好玩的事情。

    “大学真的很好很好的，那里面的人也很好很好，我们宿舍的姐姐们对我都很好。”安夏一边吃一块糖醋鱼，一边说道。

    安叔安婶于是就跟着笑：“那是因为我们安夏可是个值得对她好的姑娘……对了，姑娘，你在大学里谈没谈恋爱？”

    安夏于是就一脸严肃地说：“安叔安婶，大学是个神圣的地方，不是用来谈恋爱的。”

    安叔安婶被她脸上的表情唬得一愣，然后都夸她是个好孩子。

    于是安夏就在心里偷笑。

    真是久违的家，久违的温馨。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