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十）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我打算给屈涛的惊喜礼物其实是一把特制的遮阳伞。

    一回屋我便兴奋无比地开始画设计图，在油纸伞的基础上不仅添加了遮阳布，还设计了一个小风车。

    是打算帮他固定在轮椅上的，因此设计了牢固的镶嵌把手。

    而后，又在伞柄上设计了一个晴天娃娃。

    等设计好一切的时候，已经接近黎明了。

    带着难言的兴奋，我竟是人来疯地朝石拓野他们住的地方赶去。

    我想这活计我一个人是做不来的。而府里我也并不认得其他人。

    宋道玉和石拓野是以下人的身份进来的，如今住在北苑的下人厢房里。

    而在我去那厢房的路上恰恰有一片十分安静的小树林。

    据说林子后是一个水池，但因为树木太密了，很少有人往那里去。

    经过那林子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悉悉索索奇怪的声音。

    心里不禁好奇起来，不觉靠近了几步。

    正当我仔细去听，却是忽然听见“噗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我本能地破开杂草朝水池边挤过去，却在快要出林子的时候被人忽然捂住口，拉了回去！

    “唔唔——”

    慌乱地挣扎了几下，睁开眼睛，却是宋道玉将食指放  在唇边对我做着噤声的动作。

    我点了点头，他放开我，又指了指林子外头的一个方向。

    我顺着看去，却见微微的晨雾中，隐约有两个人正扛着一个麻袋往水池里扔。

    而在他们旁边的地上还横竖放着三、四个同样的麻袋。

    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正是从麻袋里传出来的。

    麻袋里有什么活物正在挣扎着，看形状，像极了被捆绑的人。

    我骇然地瞪大眼睛，看向宋道玉：“这是杀人！是杀人啊！”

    “嘘！”他蹙着眉头又对我做了一次噤声的动作。

    他用一种似乎是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让我觉得   我也是那麻袋里的人，马上要被丢进水池里溺死。

    但他总归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打算拉着我离开。

    我正讷讷地任由他牵着离开，后方却传来“撕拉——”一声。

    那声音划破清晨沉默的寂静，仿佛带着生的希望。

    但希望并不是那么容易创造的，那个人只刚刚露出了头肩，便被那两个丢麻袋的人重新按了回去。

    “是他！”

    我在那一瞬间却正巧看见了那人的脸，心中莫名的恐惧又更深了一分。

    “你见过他？”宋道玉蹙眉看着我，他透亮的眼睛微微一眯，继续道：“在牡丹城？”

    “对，在牡丹城，他和另外一个人说要带我们回屈家。”

    宋道玉眼底透出深思之色，半响才缓缓道：“他们是屈王妃手下的人。”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而我则陷入莫名的恐怖之间，一时间两人都静默了。

    直到那些麻袋全部掉进水里，他才叹了口气，拉了我起身。

    “走吧，露重。”

    那日我将图纸给了宋道玉，便神情恍惚地走了。

    加上通宵未眠，我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呆滞。

    屈涛担心地用一双温和的眸子瞅着我。

    “雪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张了张嘴，想要把一切的疑惑都告诉他。

    可看着他那温柔善良、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人心险恶的眼眸，我便又把话吞了回去。

    他应该不知道这许多吧？

    我不知道，这种毫无依据的推测究竟是因为怕他平添忧愁，还是怕他果然知道。

    我心里惴惴不安，便又去看了夏儿。

    她依旧故意晾着我，不理我。

    我看着她在林姑姑怀里撒娇，故意气我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夏儿是屈家的女儿，不是吗？所以，无论如何，屈王都不会害她吧。

    “雪丫头，你脸色不大好，可是累着了？”

    林姑姑一向对我都是极体贴的，一面任夏儿在怀里折腾，一面担忧地看着我。

    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动作十分自然。

    “还好没有发烧，但还是回房里好生歇着吧，我晚间给你备点汤药。”

    她的手落在我额上，温热。

    那天晚上，她给我送了汤药，看我依旧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便留下来陪我。

    我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夏儿总是喜欢在林姑姑怀里撒欢了，这个怀抱很是温暖。

    林姑姑告诉我她在乡下有个儿子，比我要年长两岁。

    大家都管那孩子叫牙儿，因为他小的时候一口牙齿小小稀稀，说话总是漏风。

    就在林姑姑念念叨叨的回忆里，我不知不觉入了睡。

    出乎意料，我做了个好梦，梦见了莫雪的母亲，在梦里我是真正的莫雪。

    记忆里，女人的容颜并不真切，但我敢肯定，她一定是   十分温柔美丽的女子。

    梦里，我拉着她的袖子问她：“娘，爹在哪里啊？”

    她却一个劲地抹着泪：“雪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

    梦里似乎还有其他什么人，但场景显得既真实又不真切。

    早上醒来的时候，林姑姑已经离去了。

    正怅然，宋道玉过来通知我那遮阳伞做好了。

    他看起来精神饱满，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那货真价实的杀人案。

    反而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你哪里不舒服吗？脸色不大好。”

    “你一点都不在意吗？那是人命啊？”

    我忍不住质问他，眼睛紧紧瞅着他的眼睛。

    他闻言似乎一愣，等反应过来我是在说那天水池溺死的    事，便蹙了眉头，用一种我无法读懂的眼神紧紧看着我。

    半响，他叹了口气。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不就是人命吗？”

    他的近乎残忍的平静让我不禁一滞。

    却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没有人道主义的。

    人命是有贵贱的，一群仆人的命，去法场用刀砍死和  在自家后园用水溺死是一样的。

    我这样几乎自我麻痹地开导着自己，逼迫着自己忘掉这些不愉快。

    我想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我能做什么呢。只要我身边的人没事就好。

    然而，如果我没有这样麻痹自己，也许就不会发生哪些后来让我痛悔终身的事情。

    “宋大哥，陪我去一趟小林子吧。”

    半响，我抬头看着他。

    他似乎有些困惑，不明白我要去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在水池边上立了个暗冢，取出备好的酒水行了基本的祭奠礼。

    宋道玉蹙眉看着我：“你与他们非亲非故，这是干什么。”

    我没有去看他质问的神情，只是专注地倾倒着手中的酒盏。

    “以前有个女子葬花，她和那花儿有什么干系呢？可她却说‘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日葬侬知是谁？’。我如今替这些个孤魂野鬼祭奠，和她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他听出了我话里的悲哀，神色间也闪过一瞬的凄凉。但立刻又换上一种嘲笑的口吻。

    “你难道忘了牡丹城里的事情吗？这些人，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我猛地抬起头，止不住抬眼狠狠盯着他。

    “他们杀人难道是出于喜好吗？那些始作俑者一个个安享荣华，而他们不过是被使用后丢弃的刀剑罢了！杀人的凶手倒是高贵尊荣，被丢弃的刀剑又有什么错呢？”

    他闻言一滞，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论断，别开眼，第一次不敢直视我。

    半响，他叹了口气，道：“我有时候觉得，你根本不是个孩子。”

    我回头看着平静无澜的水面，似乎在回答他，又似乎自言自语。

    “姬紫辰说得对，我是个妖怪，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那天起，屈涛给我放了假，让我好生歇息着。

    连续好几晚，林姑姑都过来陪我一起睡。

    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她却对我讲了许多开导的话。

    我感到她语气里的关怀，那丝恐怖和抗拒也慢慢化解了开来。

    我的这个心病慢慢好了，林姑姑也就来得少了，也几乎不在我这里留宿了。

    我知道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于是想起那把让我兴奋了一晚上的遮阳伞。

    找宋道玉拿伞的时候他不在，于是找了石拓野。

    石拓野大着嗓子对这伞问东问西。

    最后挠挠后脑勺，说这晴天娃娃要这有用，那你给俺做几个，俺让人捎回家去。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