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十一）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找宋道玉拿伞的时候他不在，于是找了石拓野。

    石拓野大着嗓子对这伞问东问西。

    最后挠挠后脑勺，说这晴天娃娃要是这么有用，那你给俺做几个，俺让人捎回家去。

    他似乎十分兴奋，嗓门极大，引得路过的下人们纷纷看了过来。

    “咳咳……”

    我当下尴尬地咳了咳，然后拿起大木伞便往屈涛的西苑赶去。

    我想，生活里还是有许多美好的人和事的。

    比如憨憨傻傻常常让人汗颜的石拓野，又比如我给屈涛做的这把特制的阳伞。

    世事纵然险恶，但总不能因为害怕被杀而自杀吧？

    反正我只有十四年的活头，就当看一场十四年的戏吧。就算哪一天不幸被人砍了，就只当剧院提前散场了。

    人应该将眼光放在细小的事物上，因为微小的收获使人满足，而巨大的理想却叫人悲愤。

    想到这里，我自顾自傻笑着摸了摸手中的阳伞。

    屈涛晚后就可以常常出来走走了，这样他的身体也应该能好些。

    正为自己这份通透领悟自得不已，迎头拐角处却忽然冒出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

    我拿着一把比自己都长些的大木伞，本来就走得扭扭歪歪。而对面为首走过来那人，步伐又很是跳脱。

    于是，两个人一撞，就都摔倒在地上。

    但对面并不是一个人，她们站得很密，倒了一个还又引起了多米诺骨牌效应。

    只听得几声惊叫，待我坐起身来，地上已经花花绿绿倒了一片……

    几个侍女自己还没站稳便连忙去扶中间那个约莫十岁的女孩。

    其中和我撞了个对面的那人却是居高临下地瞪着地上正在紧张兮兮检查着木伞的我。

    她眼底生出一丝骄横，上前一步，抬脚便往我握着伞的右手上踩！

    我来不及反应，只觉手上一阵碾压剧痛，不禁痛叫出声。

    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我的手，她却冷笑着左右扭踩了几下，疼得我差点就流下泪来。

    她一双漂亮的绣花鞋继续用力在我细嫩的小手上碾来碾去，轻笑道：

    “好你个不长眼的小蹄子，冲撞了小姐也不知赔礼，竟只关心着你这破玩意儿！”

    我闻言暗吃一惊，心里暗道难不成是那大名鼎鼎的屈颍回来了？

    又想到，既然屈颍回来了，那屈王妃也应该回来了。

    这个高高在上的王妃为什么要派人抓我？那些人为什么被暗暗处死了？她没有得手会不会不死心？

    我一时想得有些失神，不觉间那个生得很有几分贵气的女孩儿已经款款走到我的面前。

    她一脸倨傲，居高连续地看着我。

    “你长着一头白头发？你就是那个莫雪？”

    我心里莫名慌乱，光想着那屈王妃不知会怎么对付我，竟是一时忘了回答。

    屈颍镰刀般弯弯的眉毛木然地往上挑了挑，那踩着我的丫鬟立刻露出会意的表情，伸手一把扯起我后脑勺的头发。

    “你这贱蹄子，竟敢不回话！别以为有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杂种妹妹当后盾便把自己当姑娘小姐看了！”

    “杂种？”

    疼痛将我从恍惚间拉回来，落入耳中的却是这个词汇。

    她是说莫夏？看起来却像是故意找茬？

    我的身体还太小，此刻又是这样一种屈辱而疼痛的姿势，根本无从反抗。

    但我还是本能地抬起眼睛狠狠瞪着她，脸色也黑了下去。

    “你个贱蹄子还来性子了？”

    那带头的侍女又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脸色露出某种可悲的得意。

    她放开我的头发，直起身子，那样居高临下挑着眉眼，用一种俯视猪狗的表情看着我。

    “哼，你妹妹就是个杂种，是她娘和你爹生的杂种！如今克死了爹娘，又要攀上我们王府，真是好生不知羞耻！和她娘一样不知羞耻！”

    那侍女用一种令人憎恶的嘴脸喋喋不休地说着，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种根本是泼脏水的话竟然无限地接近了事实。

    但我当时并不知道这许多，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从我心里如火山般蒸腾而出。

    我自认是有些懦弱的，凡事也都小心翼翼地忍耐，可此刻不知怎么竟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戾气。

    两眼一红，二话不说，狠狠盯着眼前这讨厌的小腿，张开我的血盆大口便狠狠咬了下去！

    “啊——！”

    那侍女一阵吃疼，顿时推开我，抱着自己的小腿便蹲在地上痛呼起来。

    只是她放了脚，我却来了真火。

    也不管右手上那火烧般的疼痛，一把扑到那侍女身上，一边掐着她的脖子一边怒吼道：“说！你再说！你再说！”

    旁边一干侍女都被我这阵仗吓得愣住，却是那年仅十岁的屈颍第一个回过神来，对众人吩咐道：“快！快拉开她！”

    我到底是个孩子，没两下便被人架住了。

    那侍女被众人扶起，模样却狼狈极了，钗发凌乱，抚着胸口咳了半天才顺过气来。

    她用一只手指着被众人架住的我，憋红了脸“你你你……”了半天却是说不出话。

    众侍女面面相觑，只有屈颍眯着一双杏目朝被众人架着的我走了过来。

    “啪！”

    她绕着我走了一圈，忽然伸手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嘴里不咸不淡道：

    “这一巴掌是我替我父王赏你的，他念你孤苦无依将你留在府里，你却如此惹是生非，实在是恩将仇报！”

    “啪！”

    她说着又甩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我替林姑姑赏你的，我看她对你满是称赞，岂料你如此不识时务，不知轻重，毫无礼数可言，实在是枉费林姑姑疼爱！”

    “啪！”

    很快又是一巴掌，这个该死的小妖精眯着一双美目阴冷冷地盯着我。

    “这一巴掌，是我替她——我的贴身丫鬟水仙赏你的！我要你记住，我身边就是一个下人也比你高贵百倍！不是你们这样的货色能比的！”

    “呵呵……”

    我看着她尚显稚嫩的面庞上显得过分成熟的神情，尝了尝嘴里久违的血腥味，轻笑了起来。

    那屈颍见状冷冷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倒是那侍女水仙缓过气来，恨恨瞪着我道：“贱人！你敢笑小姐！”

    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极了一只乱吠的狗，忠心耿耿地护卫着身后的主人。

    我心里好笑这屈颍小小年纪竟是如此老成，惭愧自己两世为人却只知动手耍泼。

    此刻平复了心情，只冷冷看着那水仙道：

    “你我同是下人，你又何苦这样为难我？今天你骂我妹妹是杂种，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讨主子开心。你主子帮你打在我脸上的这一巴掌便能换你一条贱命，我又如何会笑她？我不过是笑你——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你！”

    那水仙被我说得一慌，眼神凌乱地看了看这比自己还要小上五、六岁的小姐。

    她的眼睛在碰到屈颍高贵娇美的脸庞后立刻变得坚定，回头狠狠瞪着我。

    “你这个小贱人，不要挑拨离间！”

    “你也不想想，我妹妹无论如何也算是屈府里的小姐，便不是王妃生的，那也是王爷的骨肉！”

    我舔了舔嘴角的淤血，冷笑着紧紧盯着她看。

    “这‘杂种’的话，你一个小小侍女，平日里听主子们被窝里议论也就罢了，却是谁给的胆子，叫你漫天下招摇！你如此，乃是置王爷于昏庸不明！置王妃于好妒善嫉！置你们家小姐于无情无义！”

    我故意用了排比，说得煞有气势，那水仙被我这么一说一时六神无主起来。

    她怯怯看着自家小主，呐呐唤了声：“小，小姐。”

    屈颍却是不慌不乱，上前捏住我的小下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她狠狠看了我半天，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滑过一丝光亮，那美目间的狠意又慢慢变成一种嘲讽。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对众人淡淡道：“刚刚水仙骂谁是杂种了吗？你们有人听到吗？”

    “没，没有……”一群莺莺燕燕怯怯回答道。

    “呵呵”那屈颍满意地笑了笑，始终盯着我的眼睛，继续对众人不咸不淡地问道：

    “这莫雪姑娘和水仙打架，是因为她为了讨她妹妹开心，故意弄了这怪木棍来冲撞我，又对我出言不逊，你们可都看到了？”

    “看到了……”

    众侍女的声音混在一起，显出一种麻木的残忍。

    我心里不禁一阵荒凉，这屈颍本就是王府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而今“人证物证”确凿，我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只是她竟故意将夏儿牵扯进来，莫不要连累了夏儿才是……

    可怜我只有六岁大小，被一群十四、五岁的侍女们扯着头发，架着胳膊，一路骂骂咧咧往正厅连扯带托地拽了过去，真可谓狼狈至极。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