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离人泪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第三十五章

    离人泪

    安邑之人传说，有姒启在的地方，就会充满福音。

    是年闹了旱灾，姒文命求雨却没有成效，最后只有实行人祭，本来是征集自愿的宫女，但妫却提议让他再试着求雨一次，姒文命让巫医占卜之后，发现卜上有吉兆，便应允。

    没想到妫却自愿作为人祭的祭品，准备引火自焚，却不料天骤降大雨，民众喜极而泣，自此，妫更加深得民心。

    姒文命对此是不满的，近日他常常回忆起亡妻阿蔓，觉得过去那种恐慌又忽的萦绕于心，对阿蔓和妫的恐惧，其实一直都在的，只是平常他极力掩藏，藏得太深，连自己都难以察觉，但是，总有些时候，心底会发凉，这凉慢慢渗透，身体也会变得冷冰冰。

    他有预感，妫是要打破祖宗留下的规矩，想继承王位。

    他其实早看出野心勃勃的不是妫，而是妫的妻子彩宁，可是姒文命没有轻举妄动，他渐渐发现彩宁的聪明之处，她想要权位，却不会真的篡权，只是默默地拼一把，做一个背后的决策者，与其说这个女人有着一颗野心，不如说她才是真的懂得慈悲吧。就如明君，不一定要照顾好每一个臣民，甚至会采取牺牲一部分臣民来换取更多人的幸福，彩宁是这样的人才，妫却不是。

    然而妫的才能与习性恰好也与彩宁互补，这样想来，若是将王位给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姒文命不愿做那个打破祖宗规矩的人，纵然将王位给妫是民心所向，但违背常理和规矩还是会有损自己的皇威，所以，他表面上在搜寻者有能力的部落首领，暗地里却在试探儿子妫是不是也有很强的篡位之心，如果这心太强，或许会威胁到姒文命自己的安全。

    最后姒文命圈定了伯益，让他做下一任的王，然而民众齐齐推选他的儿子姒启，他没有明确表态，表面上是支持伯益的，事实上，大臣也都看出来了，这禹帝的意向也是让自己的儿子来做王。

    不久，姒文命病逝。

    伯益名义上仍然是下一任的王，所以由他主持丧礼。

    妫按兵不动，看上去没有丝毫夺位之心，挂孝，守丧，不问朝政。

    而彩宁，则时时做一些赈灾利民的好事，虽然这些事伯益也做了不少，但妫和彩宁早已深入民心，伯益做了许多，收成却不大。

    禹帝驾崩，不少子民也自愿为其披麻戴孝，和白芷旅居在安邑的彧彦，也觉得有些伤感。记得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海边遇见了姒文命。

    那时候的姒文命，还不是禹帝，没有至高无上的皇权，目光灼灼，声音沉稳有力，他粗壮的臂膊似乎预示着他会用这双手打拼一个非凡的未来。

    的确，他是个民智的君王，对于这个男子，彧彦怀着恨，但也为他的死感到可惜。三苗的灭亡，是三苗自身弱小的无奈，只是他是热爱故土的三苗人，这决定了他只能当局者迷。

    只是，彧彦又想起了妫，觉得也有好长好长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心中就生出些许想念。

    “你怎么了？”白芷在一旁问道。

    彧彦微微一笑，宠溺地看着她，仿佛她还是初遇时的孩童模样。

    “没怎么。”他说着，就伸出手去揉她的发。

    她不闪躲，目光也很是柔和，宛若一直温和的猫儿。

    彧彦看向窗外，阳光逼仄晃入眼眸，他虚起了眼睛，脸上的皮肤也闪着金色，侧脸的轮廓也愈发分明好看。

    这是上天安排的命运，还是前世注定的姻缘？他和白芷的相遇，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次偶然，还是一场棋局中小小的一环？他回忆起他们初次相遇的光景，那时候他饱受战争的创伤，却在苏醒之后见到那般纯净的一张脸，而那脸上的神态，却仿佛超然物外，宛若天神。那时候，就好像有一颗金扣子，落在他的心房里，轻轻敲出清脆的声音，让他心神荡漾。

    小枝啊，小枝，为何偏偏是你？为何遇着你的时候，是我最无助最痛苦的光景。

    为何在之后的岁月，你依旧陪在我身侧，让我有如花美眷相伴，这似水流年，自此满载春光了吧。

    你也可是对我有意，小枝。

    “彧彦，你饿了吧？”白芷的声音嘤嘤软软，颦蹙浅笑间是说不尽的温柔与娇媚。

    “嗯。”他轻声回应。

    “彧彦，你想吃什么？”

    “嗯……筒子鱼。”

    “好，我去买！”白芷乐呵呵地小跑着走了。

    彧彦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筒子鱼是她喜欢吃的东西，而以前吃鱼吃厌了的他，现在也喜欢上了这个食品。

    彧彦在屋子里静静地等待着。

    渐渐太阳升到头顶，正午的日光那么毒辣，想到她被晒着，彧彦有些心疼。今天是怎么了，她怎出去了好一阵子，还没回来？是卖筒子鱼的人到别的巷子去吆喝，还是街边那固定的筒子鱼小商铺转到别处开店。

    小枝也真是执拗，如果买不到筒子鱼，买别的也行。重要的，是她早点回来。

    彧彦眼见着自己的倒影从左边移到了右边，屋内的光线从熹微到明朗，从明朗到暗淡，小枝还没有回来。

    彧彦慌了，他连忙冲出客栈，在街边逢人就问：“你们见到平时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白衣姑娘了吗？”

    有人告诉她，她从东边那个巷子走了。

    彧彦连忙去追，四处寻觅，知道夜色苍苍，繁星满天，他才悻悻然回去。

    “也许小枝已经在客栈里等我了。”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回到客栈，看到的只是空荡荡黑漆漆的一片，彧彦感觉自己心都凉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彧彦无奈地自言自语，他抬着头，感觉眼睛有些干涩疼痛。

    这时候，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哈哈，吓坏了吧？”

    他又听到了白芷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她的声音宛若发光的小河，清凌凌闪泠泠地从他心间划过。

    这时，白芷点亮了蜡烛，橙色光芒看着很是温暖。随后，白芷端上了已经凉了的筒子鱼，她将筒子鱼递给他。

    彧彦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身体都有些麻木，用手接过筒子鱼的时候，手差点松了。

    他没有责怪白芷故意吓她，只要她平安回来，就好了。他甚至觉得，也没有问她晚归的原因。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坐在桌边，吃凉的筒子鱼。

    “你到哪里去了？”白芷倒是责怪起他来，她用手中的筷子戳了戳筒子鱼，说道，“我一直等你呢，结果筒子鱼都凉了。”

    彧彦只是笑，却不说什么。

    “你还笑！”白芷用筷子敲了一下彧彦的头，她敲得有些重，彧彦感觉头上一阵疼痛。

    “我见你许久没有回来，就出去找你了。”彧彦说道。

    “你真笨，”白芷撅着嘴，眼睛里虽然还有愠色，但神态还是温柔乖巧，她说道，“那是因为卖筒子鱼的挪地方啦，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满头大汗地回来，却见你不在，你知不知道我等得多着急？”

    “呵呵。”彧彦还是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白芷问他。

    “没什么。”他回答。

    “彧彦……”她睁大眼睛瞅着他，却欲言又止。

    “怎么？”

    “你是担心我……才跑出去的……”她转移了视线，盯着桌子，抿了抿唇，继续说道，“那我刚才吓唬你真是太不应该了。”

    “没事，你回来就好。”和她的忽然失踪相比，被吓唬一下，根本不算什么，反而显得很是有趣。

    “彧彦，如果我哪天真的走掉了怎么办？”

    “你怎么会走掉？”

    “嗯……比如说，如果你哪天又想吃什么玩意儿了，我找遍各地都找不到，就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帮你找，然后我就走丢了，你怎么办？”

    这问题很是幼稚，彧彦不是不屑于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有说：“那就别那么固执，买别的回来。”

    “万一你不喜欢吃呢？”

    “我不在意，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哦……”她深思了一阵，不说话，也不动筷子。

    过了一会儿，白芷又忽然问道：“那我要是某天迷路了怎么办？或者是被谁给骗走了怎么办？”

    彧彦是一副专心吃鱼的样子，所以只是很简单地回答：“你没那么笨吧？”

    “哼，那我哪天笨给你看！”

    “你没机会了，”彧彦也停下手中的筷子，抬着头看着她，“我以后陪你一起出去。”

    他目光灼热，带着温情，白芷立刻低下头，脸颊却没有发红，她不再发问，也不再抬头。

    两个人，就在寂静中吃凉凉的筒子鱼，此时无声胜有声。

    醴源收拾了包裹，将鱼妺喜递到鱼承望手上，小心翼翼。

    “姒文命死了，我要去给他守灵。”她淡淡说道。

    “你这是做什么？他不是你的仇人吗？”鱼承望在一旁问道。

    “我当然记得，我恨的是夏，不是姒文命。”

    姒文命只是发动战争的主动者，可在上演适者生存法则的历史里，他发动战争，也是被动的选择。

    “既然要恨，就不要恨得那么懦弱。”醴源说这话时瞟了鱼承望一眼，眼神入利剑，仿佛从鱼承望身上划过一般。

    鱼承望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地给她，说道：“拿着这个。”

    “嗯。”应了一声之后，醴源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又回首，嘱咐道：“照顾好妺喜。”

    “嗯，如果累了，就回来。”

    她没有在意他的话，也没有留他的神情，就离开了。

    也是过了很多年后，醴源听见街头艺人沧桑的歌声之时，心中忽然蔓延开一阵苦涩，她像是被人抽了一鞭，猛地回想起那日的光景。

    那时候，鱼承望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她离开，她是没有多多留意的，可在多年后的那一刻却如此清晰地想起来。

    那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打破了鱼承望的冷峻，让他露出如此悲伤而又温暖的神色，也不知是什么，柔软了他凌厉的眼神，在他的眼睛里注入一汪多情的海水。

    从前，他们是有多少次在一起，又有多少次她一人离开，不痛不痒地不去在意他的神色呢？

    只是，江山改了，沧海也变成桑田，那积淀的回忆中，能让她想起的，总会有鱼承望的一句话：“如果累了，就回来。”

    那些年，他说过多少次类似的话？

    有的是“如果愿意，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有的是“有我在的地方，就一定有你的归属，”，有的是“无论你去了哪里，我一直都在这儿。”

    ……

    他是说了多少呢？

    摊开手掌，掰着手指，却发现根本数不清，也记不清了。

    那么多暗藏的感情，那时候的她，怎么就毫无察觉。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