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陨香玉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锦兰兮醒后，凌慕寒一有时间便陪在美人身畔，曾多次被同僚戏曰：“大将军与夫人情深意笃，成婚二十载，还是这么牵挂于心，看来得上禀皇上，让凌夫人再度回朝，好一解大将军相思之苦才是”。

    这话传到锦汐耳里，换来锦汐一声冷笑。众人皆知，凌夫人自十四年前生下一女后，便缠绵病榻，不再过问朝政。如今有人这么说，当真只是玩笑爹爹么？不，锦汐很清楚，从她懂事起她便知道，娘因生下自己后身体越发不好，推出前朝，因着这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笑话娘。

    看着满园子的白梅，锦汐微皱的眉毛缓缓舒开。雪已经开始融化，阳光洒落在白雪上，熠熠生辉。淡淡梅香传来，锦汐四处寻探，看着一枝红梅，浅浅而笑。原来一些枝头的雪已融化，露出红梅点点。在一片素白中，那红格外耀眼，阵阵清香亦扑鼻而来。

    突然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回头，锦兰兮正款款而来。白雪在她的脚下发出簇簇的声音，她的身后一窜小巧的脚印从远处蔓延而来。锦汐过去，挽着兰兮的手，嗔道：“这天寒地冻的，娘怎么不在房间休息，出来干嘛呢？”

    兰兮那绝世的容颜，在阳光的照射下，多了份红润，看着四周白中掩红的梅笑道：“在房里呆的久了，想出来走走。”锦汐听了也不再说话，只是拉着兰兮的手传送真气，温暖着兰兮的身子。调动着内息，心中不由的苦涩，兰兮的一身功力，因为病情，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两人并肩站在雪地里，心思各异。

    良久，兰兮才看着锦汐开口道：“汐儿，你可想过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君？”锦汐听了，脸上布起可疑的红云。心中却突然冒出开丰帝那淡淡的话语。“日后你嫁与我儿为后，可好。”一阵恍惚，不知该如何作答。

    兰兮看了锦汐脸上的红晕，面上浮起笑意。“没想到我的汐儿也会害羞。”锦汐娇嗔的唤了声娘，便看向别处，但脸上满是娇笑，晶莹的耳垂也泛出红光。梅林里，一对素衣母女的谈笑声不断传出，地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消融，梅树上时而滴下一滴雪水。

    第二天早上，凌慕寒正打算去上朝的时候，宫里来了辆马车，将锦兰兮接进了宫里。来迎人的公公正是当朝皇后宫中的人，锦汐听着父亲对马车里的母亲的叮嘱，眉头微皱，父亲母亲同时进宫，必定是要同时回的，那开丰帝也没机会单独见母亲，难道真是皇后要见母亲吗？瞟了眼垂首站在马车旁身穿暗红底首领太监衣袍的公公，心中划过一丝不安。

    等待是最磨人的过程。在锦兰兮入宫后，锦汐一直心绪不宁，在房里踱了两圈，便坐到窗边椅塌上打坐入定。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照射在锦汐脸上，蒙上一层朦胧又神秘的光晕。入定的时间仿佛过的很快，再睁开眼的时候，已至晌午。

    连忙起身向外走去，刚走至府中花园，便看见凌慕寒搀扶着笑意盈盈的兰兮向后院厢房走去。见兰兮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没什么其他的异样，暗暗松了气。迎上去道：“爹娘，膳食已经准备好了，还是先去用膳吧！”凌慕寒看着兰兮，询问她的意见。

    “汐儿一说，到真觉得饿了。”说着笑看着锦汐，道：“派人去请你二娘和你哥哥姐姐一起过来吃吧！我们一家人很久没一起用饭了。”看着母亲笑靥如花的脸，锦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源头，只好点点头，转身离开。

    接下来几天，都是一家人一起用膳，锦兰兮的面色逐渐红润起来，有时候和刘氏聊天，一坐就是一下午，都不见她有何不适。兰兮身子好转，众人皆是欢喜，锦汐也不再费神去想母亲从宫中回来后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一群人皆沉浸在兰兮“身子好转”的喜悦里，没人去关注其他的，自然也没人发现兰兮每次看着丈夫去上朝的背影时，眼里那一闪而逝的苍凉，与满脸的悲痛与绝望。

    开丰三十年二月十三，凌慕寒上朝后，兰兮便去了刘氏的院子，据下人说听见里面有抽泣声传出，听声音像是刘氏的。两个时辰后，刘氏扶着身体虚弱无力的兰兮走出来，刘氏脸上还挂着泪珠，而兰兮脸色惨白，朱唇失色。

    当锦汐听到消息从府外赶回来时，刘氏已将兰兮扶到凌慕寒居住的主厢房。看着躺在床上闭眼喘息的母亲，锦汐顿觉脚下的步子像灌了铅，有千万斤重。短短五步路，锦汐觉得是人生里走的最远的路程。在床边跪坐下，趴在兰兮枕边，带上笑容轻声道：“娘，汐儿来给娘请早安了。”

    锦兰兮缓缓睁开眼，平静了下呼吸，看着枕在自己旁边的小脑袋，眼中雾气愔愔。艰难的伸手摸了陌锦汐锦缎般的乌发。“娘恐怕看不到，我家汐儿穿戴凤冠霞帔，走向如意郎君的那一天了。无官一身轻，汐儿切记日后，不要……”

    兰兮话未说完，便被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兰兮，兰兮，我回来了。”一个身穿紫玉绶带正翎官服的身影冲进房来，锦汐闻声连忙起身，并趁机用袖子拭了下眼睛。站到刘氏身边，凌晨凌菲也已赶来，一屋子的人皆面带悲色看着床边那人。

    “兰兮，我回来了。”轻轻将妻子抱在怀中，冲着站在一旁的几人大叫：“大夫呢，怎么不叫大夫！”刘氏看了眼凌慕寒，垂眼不语，凌晨凌菲亦叹了口气。锦汐看着父亲的焦急，无名的怒火从心中窜起，刚想说话，看着母亲溢满泪光的眼睛，用一种请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一酸，深深地看了眼凌慕寒，将头转向一边。

    锦汐不去看他们，他们的对话却清晰传入耳中。

    “将军，你别怪他们，我的大限已到，就是神仙来了也无用的。”兰兮声音飘渺，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将断不断，轻软连绵。

    “不会的，我们去请大夫，一定可以医好你的。我们去请……”悲伤的声音还未说完便被柔弱的声音打断。“将军，我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你让我把要说的说完吧。”

    “将军，我走后，请让二妹做汐儿的母亲。”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传来，锦汐心头一痛，双眼紧闭。“汐儿喜爱江湖，你就让她出去走走吧！她机智聪明，武艺也不在你之下，你大可放心她。”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会安排好让她出京的。”凌慕寒快速答道，声音哽咽。锦汐睁开眼，一滴晶莹的水珠滚落下来。娘亲啊娘亲，到这时你记得为我争取自由。心中苦涩，娘亲，您放心。女儿定不走您的老路，按您的心意离京觅郎君，不嫁朝中人。

    转头看向床头之人，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昔日那绝世的容颜此刻竟是苍老无颜。众人皆是心痛不已，刘氏和凌菲早已落泪，而凌晨亦是红了眼眶。

    “将军，你可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专于朝政。近些年来，我看着你因为朝政彻夜不眠，看着你与朝中官员明争暗斗，我好心酸。你只想着你的功成名就，你对我的关心还剩下几分。”

    “兰兮，你知道的，皇上需要我。”满腔无奈，表达出自己的歉意与无辜。

    兰兮轻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你的私心践踏了我的真心，将我推入无底的深渊。凌慕寒，我是我唯一倾心相对的人，你的身影，照耀了我的一生。但此刻，我恨你。”

    话语平静，波澜不起，却如利剑般穿透在场众人的心，在耳边，在脑海滞留不前。

    私心？恨？

    前一段的剖白，有着温暖人心，激荡笑颜的力量，那力量却又在瞬间支离破碎。

    原来自己近些年对妻子的忽略，竟让妻子恨着自己。可自己的私心也不过是想帮亲如兄弟的人扫清障碍，然后自己拥有更强的力量，然后好好保护这一家子而已。

    我的这些私心践踏了妻子的真心？凌慕寒一脸呆滞，口中不住的喃喃着“恨”字。

    刘氏的哭声突然凄厉，锦汐快步走向床边，床上的人呼吸已渐渐平静。

    脑海一片空白，那曾经叱咤沙场的女将，那曾经素衣飞扬温柔唤着自己汐儿的母亲，那让世人铭记于心的容颜就这么消逝了么？

    听着耳边的哭泣声，锦汐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流泪。

    看着那还在喃喃自语的父亲，锦汐心中对他的怨恨突然间消散。她能怪什么，怪他只知道终于君主，不知道君主对爱妻的觊觎之心么？若是知道，恐怕他心中忠君爱国的那片天会轰然倒塌吧！或许，这便是母亲不告诉他的原因。

    母亲是那样深爱着父亲，所以临死才会那么平静的说出那个恨字。世人眼里恩爱万分的将军夫妇，谁会料到，将军夫人去世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看了眼房里的众人，锦汐走出房门。竟发现，天空铅云翻滚，黑沉沉的压过来，瞬间淹没了那逐渐退却光芒的红球。

    “又要下雨了啊，娘亲，你看，连天也来为你哭泣了。”抬头看天，女孩褪去了一脸的青涩与伤痛，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微笑。“娘，我会记得，无官一身轻。”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