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忆往昔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开丰三十年正月，锦兰兮辞世。

    那天早上，雪下得很大。暗色的苍穹撒下片片落花，洁白的花瓣似柔柔的飘絮飞舞，在空中相互追逐，北风也不甘落后，瑟瑟出声。刺骨的寒风，使得银装素裹的大地平添了一丝萧条。雪，下得越发深沉，好象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剪不断，理不清。又如漫天黄沙，能够淹没一切，那间或裸露出的黛色枝条，让人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将军府的白梅林里，一名女子正立在雪中。萧瑟的北风吹起雪沫，与飘扬而下的雪团一起自白梅树上飞过，有的落在树间，溶于碎雪般的梅花中，有的碎落在佳人衣襟间。那女子身着月白色衣袍，外批一件雪白的大麾，将一头青丝团团裹住，衣襟间无一丝装饰，但那雪白的大麾，一看便知名贵绝伦。

    女子双眸轻闭，一片细碎的雪花飘落在那两翼间，如翼般的睫毛轻颤，却也未睁眼。光洁额头在帽子下若隐若现，眉间雪肤起伏，似在皱眉。小巧的嘴唇紧闭，一张美妙绝伦的脸蛋上露出苍白之色。雪纷纷扬扬落下，潜入麾中，很快便寻不见踪迹。女子雪白的装束，融入这纯白的天地间，与四周景物融为一体。

    在这白茫茫的一片中，几个人影渐渐走近。仿佛知道几人的到来，女子缓缓睁眼。那眼眸生的极美，转动间流光溢彩，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泛出纯净的微蓝。看着渐渐走近身旁的人影，女子嘴角泛起一丝灿烂的微笑。来人一瞬间皆沉醉于这一笑中。

    来人一人一身深青色长袍，披着一件褐色风衣，五十来岁的脸上，沉稳之气充斥。眼里满是柔情，伸手抓起女子的双手，紧紧包住，大手握着小手，嵌合的刚好，仿佛两人注定牵手一生般。“手心这般冰凉，定是站了很久了吧，也不进屋避避。”动作自然大方，言语间满是宠溺，沉稳的脸上也多了几许红光，在素白的世界里格外明显。

    一旁的男子眼里闪过一丝伤痛，随即打笑道：“凌卿，你可别顾着关心夫人，把我给丢一边啊！”男子一身玄衣，暗纹底的裘袍下，微微发福的身躯依稀可见。一双利眼似能看透世间万物般精明睿智。女子将柔弱无骨的小手从青衣人手中抽出，笑着对玄衣人道：“瞧皇上说的，倒是在打趣妾身和将军了。”

    青衣人也笑道：“是臣疏忽了，皇上不怪罪便好。这大雪天也太冷了，还是屋里坐吧！”说着和女子一起讲玄衣人引进屋内。立即有丫鬟上来替几人脱下裘袍麾衣，奉上冷冽的清茶。原来，那玄衣人便是开丰帝，而青衣人正是凌慕寒，那女子便是名动天下的武林第一美人锦兰兮。

    褪下大麾的锦兰兮，更加显得我见犹怜。昔日的武林第一美人，早已没了当初的那份英姿飒爽，反而多了份空灵淡雅，眉间更添了几许淡不可见的愁思。兰兮知道两人有事要商议，也不多说话，只如往日般做到瑶琴前弹奏。

    如玉般玲珑剔透的柔荑，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舞，泉水叮咛般的的声音从指间倾泻而出。

    坐在桌边准备谈正事的两人皆是深深地看着弹琴的佳人，良久才回过神来。琴声悠然响起，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天籁般的声音让两人觉得身心舒畅，君臣共事二十载，早已是过命的交情，丝毫没有被身份所局限。

    时间飞逝，兰兮已换了四首曲子。抬头顾看正相谈正欢的两人，眉间的忧愁淡然而出。突然感觉胸口一闷，面上已呈一片苦色，手捂胸口，喉哝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口血来。琴声骤断，让两人都朝这边看来。

    一看，两人皆已色变，快步朝兰兮跑去，凌慕寒焦急的抱过兰兮，急切的唤着“兰兮”。兰丰帝亦是心中焦躁，大喊着传御医，一双眼睛却一直盯在兰兮身上，想要上前却又迈不开脚步。

    兰兮极力克制体内翻涌的热意，眼神凄凄的看向凌慕寒。一声声凄厉的呼唤声传入耳中，兰兮却露出了淡淡的笑。

    书房里背着医药箱的御医来来往往，却无一人脸上有喜色，皆是满脸惶恐，面呈猪肝色。暗青色床帐高高挂起，兰兮安静地躺在床上，凌慕寒守在一旁，紧抓着女子的手不放。而一墙之隔的偏厅里，开丰帝坐于主位，听完御医的禀报后，双眼迷离，神游他处，脸色沉郁苦痛，双手紧握，拢于袍内。

    “凌夫人旧疾复发，恐怕过不了这个春天了。”那御医匍匐在地，双眼紧闭，思量着要用什么样的词才能让眼前一贯狠辣果毅的帝王从轻发落自己。天下谁人不知，凌将军与开丰帝名为君臣，实胜手足。而且，凌夫人便是凌将军最珍爱的人。更何论，凌夫人还曾跟随帝王，伴夫征战，立有大功，深受皇恩。

    汗水从额上滴落，跪了一地的御医皆浑身发颤。而高坐的帝王却一句话都没说，只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迷离，越发让御医们胆战心惊。“你们都下去吧！”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御医们如获大赦，连忙背好医药箱躬身退下。

    开丰帝看向门口，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盈盈而立。鹅黄色的衣裙，略显圆润的脸蛋，蓬松而精致的双髻，秀气的面容带着淡淡的悲伤。看着向自己走近的女子，开丰帝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素衣荆钗，墨发飞扬的女子，满面春光来到自己跟前，唤着“皇上”。

    “皇上出宫很久了，还是回去吧！”看着开丰帝不动，女子又道：“我娘已经醒了，但身子虚弱，当好好休息。”她不喜欢眼前这个男子，因为他总借着和爹爹议事来府中看望娘亲，可爹爹却蒙在鼓里。而且他的妻子总召娘亲入宫，而娘亲每次回来都愁眉不展。

    开丰帝看着眼前女子对自己的疏离，苦笑道：“汐儿，也就只有你敢这么对朕说话。大家都道你只是个孩子，可朕清楚，即使你还未满十四，却比任何人都明白事理，你的眼睛能看穿时间一切。”说着看向里间，那里，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已经醒来，此时却应是靠在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她的夫君怀里。

    “你如你娘亲一样冰雪聪明，一样超然世外，一样是人间妙人。可你们又不同，你娘是翩然的蝶，吸引众人目光，你是傲骨的梅，淡然尘世间。”男子看了一眼女子，女子好似并不在意自己的话，淡淡一笑，起身离座。

    “你的为人处世让朕很中意，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色，我很希望他日你能正凤冠，摄六宫，重现你母亲当日风采。”女子似下了一跳，脸色微变，睁大眼睛死盯着开丰帝，但始终没开口。

    “你母亲出身江湖，却心怀天下，愿随夫征战沙场。从她嫁入将军府的那刻起，便注定了她从此与江湖无缘。你只知道官场太多不得已，不愿你爹爹入朝，你可曾想过官家小姐也会有很多不得已。你可想过，你再向往江湖，终有一日，还是会不得不过你不愿过的生活。”女子眼睛一眨，看向他处。开丰帝不以为然，转身离开。

    “日后你嫁与我儿为后，可好。”淡淡的一句从门外传来，好似无意，又似决定。女子听了心头一跳，微微发愣，继而淡淡一笑，不再理会开丰帝的话。看了眼里间，娘亲现在正与她最爱的人在一起，还是晚些再去探望为好。想着，便转身离开。

    那女子正是锦汐。当时的她十四岁，曾多次在府里看见开丰帝，每次见了都不行礼不称呼，从他面前经过也是镇定自若，从未因为身份对他有所惧意。

    回想起开丰帝当日的话，锦汐苦笑。自己只当他是无关紧要的人，却不想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还没来得及实践自己的话，便在母亲去世三个月后离开。若他知道，自己终究入了宫，且成了他儿子的女人，只是并未正凤冠、摄六宫，他会是如何做想？

    看着锦汐的苦笑，萧亦陌冷笑一声，站起身，“人，总有很多不得已。可也正是这些不得已，让很多人都不得不怀有私心。其实有私心也没什么，只是，却不该用身边人的真心去成全自己的私心。”

    锦汐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慢了一拍，因为萧亦陌的话让她想起了母亲去世前对父亲说的话。

    “你的私心践踏了我的真心，将我推入无底的深渊。凌慕寒，我是我唯一倾心相对的人，你的身影，照耀了我的一生。但此刻，我恨你。”

    锦兰兮的话很平静，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波澜不起。以至于锦汐曾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思考，母亲对父亲的那种情感究竟是什么。回光返照那一刻，自兰兮口中出来的情话让凌慕寒落泪，而那句我恨你却深深留在了很到人心中。就连不在场的人，也感叹着这对曾经感动天地的人物。

    就像如今，萧亦陌在自己面前，毫无预感的提起这件事。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