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巧怜，慕婉……”苏云汐猛然睁开眼睛，起身坐起，意识到是一场噩梦后，她松了口气，伸手擦掉额头渗出的冷汗。

    北方的窗花被狂风吹开，冷气不断袭来，起身披了外衣，细瞧一番才知这是舞影坊的竹轩苑，走出门外，苏云汐抬眼看向东南方夜色中的楼阁，漆黑如一头猛兽的血盆大口。那是莫瑾瑜的房间。望了一会儿，苏云汐抬手揉了揉眼睛，往外走去。

    已是拂晓时刻，奴仆们都已卧床休息，舞影坊里空空荡荡的，脚踩在细草上沙沙的声音分毫不差落入耳际，隐约还能听到北处乐工居住处传来凄凉的管弦声。

    穿过层层楼阁，段段曲廊，花香小径，苏云汐双手握住被寒露打湿的门闩，打开舞影坊的大门。

    房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划破漆黑的夜晚，微弱的亮光在风中摇摇晃晃，如挣扎般，执迷不悟。通向街市的街道隐秘在一片黑夜之中，偶尔视线里飘过一两片枯死的黄叶。

    苏云汐双手环抱起自己的胳膊，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它的阴沉，它的愤怒，它的哀伤。

    从黑夜中跑来一个五六岁全身脏乱不堪的小男孩，脏兮兮的小手里拿着一份捏皱的信，高高地将它举在苏云汐面前，漆黑明亮的眼睛希翼地看着她。“这是一个姐姐叫我交给你的，她说看完你自会明白。”

    苏云汐拿过那封信，忍住手的颤抖，将其打开：

    “碧瓦翠袖，潇潇梧桐雨，夜下娇声，渐落浮尘。为君得贤，只能离去，枯树作伴鸦为伍，萧得自在从天地。暮雨方止，人影凄凉，无奈缘缺，今生不相见。一切安好，望君莫念。”

    左下角落笔人——巧怜。

    苏云汐微微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方才噩梦留下的余悸随之消失，她再次望向夜空，在静谧的夜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为君得贤，只能离去，枯树作伴鸦为伍，萧得自在从天地。’是她害了巧怜一家，才使得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若当初不是因为一己之私去打扰，莫昤月就不会如此为难他们。

    有了莫清羽的存在，哪里都是祸处，或许，让他们离开，才是最好的出路。

    苏云汐俯下身去擦掉小男孩脸上的污渍，碰到那冰冷（温热）的皮肤，两人都是一颤。

    “你一直守在这儿吗？”苏云汐有些心疼地问道。

    小男孩往后退一小步，躲开她温热的手，答道：“这里是不能随便让人进的，姐姐说要是你不出来我就在这儿等，一直等到你出来为止，蓝回是孤儿，哪里都能睡。”

    苏云汐眼里流露出心疼，蹲下去揉揉他冰冷的肩膀。“孤儿便是受冻受娥无去处，天地为家。蓝回，姐姐没什么能帮得到你的，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你留在姐姐身边，你是否愿意？”

    篮回微微转动明亮的眼睛，似有些害怕地看着面前这个似妖似仙的女人，然而在看到苏云汐身后突然出现的形同鬼魅的黑色身影时，他惊恐地躲入她的怀里。

    苏云汐回过头去，见是莫瑾瑜，她站起来，右手牵着瑟瑟发抖的蓝回，平静道：“我打算离开这里。”

    莫瑾瑜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云汐扬了扬手里的信，笑了笑，语气轻松却悲凉。“我所在乎的一切安好，在这儿，已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在我还没有获得莫清羽的全部记忆前，我不愿背负她的仇恨，所以，我想离开这里。”

    莫瑾瑜看了一眼她手里所谓报平安的信，将目光重新锁定在她那张没有灵气的苍白脸上。“你想去哪儿？”

    苏云汐摇摇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天地之大，总会有我容身之处，哪里没有我前生记忆，哪里便是我栖身之所。”

    ※※※

    东方大陆，三分天下，如今苏云汐已开罪两国国君，剩下能去的便只有东望国。曾与莫昤月说过，东望是她的故乡，而今却真要去那里避难。也罢，他虽能明了她会哪儿，但只要远离他的领域，便也是一种离开。

    去东望莫清羽并不支持，甚至分离出来两指冰寇扣住她的脖子，红光浮射的眼里却是一波强过一波的痛苦。

    “不是说无神无具吗？”苏云汐冷静地看着莫清羽，眼眸平静。

    莫清羽倘若是杀了她，也就等于杀了自己，以莫清羽现在的能力，还没能完全控制这副身体，否则怎会让她活这么长时间，做这么多背道而驰的事。

    “只要我愿意，谁能阻止我。”莫清羽加足手中的力，看到苏云汐在自己面前痛苦的样子，嘴角勾起妖娆的笑容。苏云汐越是痛苦挣扎，她就越高兴，心里那股破封而出的感伤却也越浓烈。

    “可惜，我偏要去。”苏云汐咬牙道，凝聚神力，眼中冽光一闪，眼前处幻境中的莫清羽犹如被吸纳一般吸入了体内。

    时间越久，苏云汐就越有能力控制这副身体，即使莫清羽再厉害，也会随着外来者的侵占慢慢消弱，最后完全消失。这一点，想必莫清羽也懂，只是太多不甘心，才让她凝聚起她的怨气，久久不散。

    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她终得自由身，却是背负着一身的国恨。

    莫瑾瑜没有跟苏云汐前往，而是留了下来，其实想想也能明白，他是一个如此神秘的人，不受任何牵绊即使是莫清羽，如今又怎会为了自己放弃那天高任鸟飞的苍穹。再者，莫瑾瑜在嶙月国有自己的产业，定不会轻易放弃了多年来的经营。

    但莫瑾瑜却安排了冉竹陪同前往，这个冷漠亦未教苏云汐一个舞步的舞影坊坊主，却对苏云汐毕恭尽瘁。

    莫瑾瑜虽没有告诉苏云汐他们和莫清羽的关系，但苏云汐能明白，他们是真心疼她，怜惜她。与其孤身一人来得可怜，倒不如身旁有一人守着，也至少不让自己有了悲世的怨恨。

    临行之际，冉竹将舞影坊交给了疏影打理，疏影虽舍不得姑姑但只要莫瑾瑜还在身边，她就不会离开。对她来说，莫瑾瑜已是她的全部，他在哪儿，她就在哪儿，至死不渝。

    除了舞影坊，冉竹还放不下的便是那八岁的女娃真儿，冉竹性情冷漠却对这孩子流露出母爱的不舍，跪着请求莫瑾瑜好好照顾孩子后竟头也不回地走去，任凭真儿在莫瑾瑜怀里怎般哭喊着不要走，她都没有回头。

    苏云汐看着这一切，仿佛隔了几个时空，是他们间的故事太多容不得自己，还是自己来晚了，没能赶上？

    ※※※

    出了城，眼前便尽现一副烟波流水如浓墨泼出来的山水画，静谧的山峦间隐约流露着雨过天晴的阳光。颜色深处，是云青青兮欲雨；墨色淡处，是水澹澹兮生烟。

    水边的布衣女子赤着脚踩着鱼矶石，木槌轻举，捣衣声回荡在这寂静的山谷间。

    “已惯天涯莫浪愁，寒云嫩草渐成夏。无奈他乡作他客。伴我萧萧惟代马，笑人寂寂有牵牛。劳人只合一生休。”

    冉竹骑马与她并排站在一起，见苏云汐满是落寞之色，又发出这悲世宿命感叹，不由得心中一酸。“公主，天色已晚，我们赶快启程吧。”

    听到冉竹恭敬的称呼，苏云汐自嘲一笑。“国已毁，哪还来什么公主，如今云汐失去了记忆，对之前的事也不再记得。冉姑姑惦记前朝，尊我一声公主，云汐自是感激，只是从今以后，便不要再这般唤了，免得落得大逆不道之罪。姑姑还是直接唤我云汐吧。”

    冉竹轻点头，面容仍是平静，十几年的风尘并未在她清秀的脸上留下岁月痕迹，反而经过时间的磨练成熟坚毅了许多。曾与莫清羽在宫中捉迷藏的青涩模样早已逝去。

    冉竹是这样，莫清羽又何尝不是。

    自国破家亡后，发誓要报仇的莫清羽在没有得到莫瑾瑜的帮助下，负气离开含蝶谷，找机接近据地为王的三国国君，然她毕竟只是十五岁的柔弱女子，连皇宫都进不了，又何谈报仇。莫瑾瑜不忍见她被仇恨折磨，主动教她武功，暗中创建自己的势力，只为有一日能帮她复国。

    但莫清羽并未因此消去对莫瑾瑜袖手旁观的怨恨，虽用心刻苦跟着他学武，却从不开口与他说话。终于在学成之日，性子孤高冷傲的莫清羽与他诀别，独立踏上了复仇之路。

    凭莫清羽的聪明伶俐，慧黠敏锐，很快便在三国有了自己的势力，用各种方式将拥有倾城容貌的自己以礼物赠给君王。夜夜笙歌，承欢膝下，魅惑君王，寻得机会将王杀害。

    可聪明如她，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清羽王朝灭亡虽是奸臣造反，导火线却是这几十年来腐败的君王统治，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如今天下迫分三国，各国君王却没有为难他们，反而令其过上安稳的日子。百姓不求多，只求安稳，即使君王被杀（三国一致昭告天下，皇上是因病而逝，百姓并不知内情。），他们也会积极应诏新皇继位，怎会有叛乱，怎会有战争。

    莫清羽是失算了，所以不得不继续下一轮计划，继续复仇，将当初谋反之人杀尽。她杀人，自会有人追杀她，那日在百人围剿下，身受重伤的她毅然决定跳下悬崖，以求获得一丝生望。

    凑巧也在那日，苏云汐出车祸，灵魂穿越，附到她身上。赶巧不巧，两人长得倒是十分像，以致于苏云汐一直以为那是自己。

    但这其中曲折，莫瑾瑜并未告诉苏云汐，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将他和莫清羽之间的恩怨一笔带过。他告诉苏云汐，莫清羽是前朝清羽国公主，而他和冉竹则是念国之人，与莫清羽并无交际，仅此而已。

    既然如今的‘莫清羽’已失去记忆，莫瑾瑜又怎能重新使她记起那凌乱、肮脏的过去。若能不报仇便不报，这些年，他在暗处看着她的伤口，她的脆弱，她的悲伤，看得都累了。

    苏云汐低下头来，微笑着看着坐在她身前干净如一汪清流的蓝回。“累不累？”

    为了赶进程，他们不得不放弃马车选择良马，这些日子她已学会骑马（当时学的时候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如今却以这种方式派上用场。），只是让身前这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跟着受苦，她多少有些心疼。

    篮回摇摇头，抬起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小脸红扑扑的。“姐姐不累，篮回也不累。”

    苏云汐捏捏他白净的脸蛋，下颚抵在他光洁柔和的额头上，闭上眼睛硬生生地将即将破堤而出的泪，逼了回去。

    她也不累。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