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第二十六章

    他的鼻端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他用手背抹去了泪水，勉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也想做，雅淑的哥哥。”

    蹲在地上化着纸钱的雅淑抬眼看着他：“你比我哥都大，不是我哥哥，是什么啊？”

    许扬这才点了点头：“不要忘记你说的话。我是你们大哥喔。”

    慕初揉了揉脸，站了起来。其实，当大哥又有什么呢？只是，他心里好像……有种很古怪的感觉。是啊。雅淑，也有别的哥哥了……

    许扬被叫出去一节课了。

    慕初的笔尖轻轻地戳在纸上，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课室外面。

    许扬跟老师请了几天假。刚回来，班代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去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可能，许扬会离开他们吧？

    许扬的父亲是谁，他从来没有问过。但是，看着许扬和他们兄妹俩打着一样的工，母亲还需要看着病，但是他似乎都不怎么为钱的事发愁，慕初就知道，他的父亲，至少是不愁生计的。

    现在，许扬的母亲已经去世，回到他父亲身边，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或许，对于许扬，这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寻思间，许扬已经回来了。

    他刚坐下，下课铃声就已经响了起来。讲台上的老师瞪了他一眼，就像没听到铃声一样，继续往下讲：“下面啊，我们再看最后一道题。最后一道了啊……”

    平常，老师一拖堂，许扬抗议的声音最大。奇怪的是，刚才老师瞪的那一眼好像起作用了，他连句话也没说，安静地翻开课本，呆呆地看着其中的某一页。

    老师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拾课本走了。慕初看了许扬一眼，起身来到他身边，把这节课的笔记推到他跟前：“抄吧。”

    许扬懒懒地抬起了头：“算了吧。我不是读书的料。哪像你啊。”他含着笑，看着慕初，“如果我有你这么聪明，我才不会那么认真呢。反正轻松就可以考第一名。”

    慕初收回了自己的笔记：“错了。你不会是我。我不读书，将来我会饿死的，雅淑也会饿死的。”

    许扬一噎，有些烦躁地把书本往桌面一丢：“我老是读不下去。班代想劝我干脆休学。”

    慕初眼睛猛地睁大：“休学？”他有差成那样吗？虽然不至于名列前茅，可是全班中等位置还是有的吧？居然会被劝退？

    “是。”许扬把头趴了下去，有些恹恹的，“他说，那人要来给我办理休学手续，他要我出国念书。”

    慕初了然地点了点头。出国读书，的确是很不错的一条出路。想必，许扬爸爸已经帮他一切安排妥当了。

    “我不想去！”他把头埋得更紧，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了。说完这句，他罕有地不再开口。慕初明了他的心情实在太差，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好听的话，他不会说，不过，至少，许扬在台湾的日子，他和雅淑，都会陪伴着他的。

    一整晚，许扬都不怎么开口说话，自从妈妈去世之后，他没心没肺的话少了太多了。他还住在慕初家里，可是，不管什么时候，三人走路时总有些微妙。兄妹俩永远是在一起的，只有他，忽前忽后，忽左忽右。

    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身后是兄妹俩步调一致的脚步声。

    天早黑透了。现在估计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半了。路边偶尔听见几声狗吠声，还有汽车经过时发出的喇叭声、引擎声，他闷闷不乐的，后面两兄妹也很有默契的一句话也不说。

    回到家里，许扬钻进了简陋的厕所，打开了水龙头。冰凉的水淋在他温热的身体上，他不由打了个哆嗦，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气渐渐变凉了，入了秋，就连晚上的自来水也变得特别的凉。他搓着自己的手臂，把自己全身搓热，抖着身子，把冷水浇到了身上。

    慕初敲起了门：“阿扬，你在冲凉吗？水太冷了，你先出来吧。我来冲。雅淑正给你烧水呢。”

    许扬鼻一酸。他硬着声音回喊：“没事。我在洗了。等会就好。水刚刚好。”话还没说完，他的鼻端一阵麻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有些尴尬地搓了搓鼻子，“没事没事。就好了。”

    慕初没有再坚持。门外，很快就没有声音了。

    许扬的心一阵翻滚的难受。

    他还大慕初一岁啊。怎么他就这么没用啊？冷水洗不了，读书读不了。就连失去亲人的时候，他还是那么没路用。为什么，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是那么难过？

    他狠狠让冷水把自己浇了个透，浑身却发着抖。他想坚持一次，他不想屈服。慕初说得对，他已经是个男人了，他得自己做这个决定。

    他抹去了脸上的水渍，暗暗下了决心。

    包着衣服，他还是觉得冷。一钻出厕所，他鼻子就嗅到了一股香气。他闻了闻，雅淑已经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吃点东西再睡。”

    他埼着拖鞋过去，雅淑已经从盘中拿起一个包子塞到他手里：“趁热吃。”她触到他冰凉的手，微微皱了皱眉，“你干嘛不等等，我在烧热水的了。”

    他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应着：“水不凉。”

    咬了几口，他愣住了。

    包子里，满满的，是香喷喷的肉。

    包子，是雅淑自己做的。

    天气渐渐变凉，雅淑有时会做上一些包子，在阴凉的地方放着，能放好几天。三人都是在长身体的阶段，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雅淑经常晚上就给他们做点宵夜，吃得暖暖的，才去睡觉。

    可惜，做包子的时候，雅淑特别的偏心。

    包子上面，她都做了记号的。

    包的最多肉馅的，一定是留给慕初吃的。因为，哥哥最强壮，肯定也最容易饿！许扬不知道她的逻辑从何而来，反正，她每次只拿做了记号的包子给哥哥吃，谁都不能吃她哥哥的包子，谁吃跟谁急。

    这是许扬第一次吃到，她专门做给慕初吃的最饱满肉馅的包子。雅淑把肉剁得细细的，加上各种葱末酱料，细心地裹进一团面粉里，折了个漂亮的褶，再拿捏火候地蒸好。包子软软香香的，实在比她之前给他吃的好吃太多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吃吗？”

    他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雅淑沉下了笑脸，“赶紧吃，赶紧吃。”她又在他手里塞了个包，“吃完好睡觉。”

    雅淑转身到了外面的小厨房，她有些吃力地把炉上的一大锅热水扛了起来，一双手接过，轻而易举地把水倒入桶里：“你先去洗吧。小心烫。”哥哥淡淡地说。

    雅淑沉默了半响，才问：“哥，许扬真的会走吗？”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自己的事，让他自己去做决定吧。”

    雅淑有些不开心地低下了头：“一开始，他真的挺吵的。可，想到他就要离开了，又感觉……”她撇开了眼，“我之前对他不是太好啊。有些后悔了。”她声音越来越低。

    慕初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没事的。从现在开始，对他好点吧。”

    雅淑点了点头：“嗯！”

    只是，他们没有察觉，不远处，许扬手里拿着两个包子，倚在门栏上，早把他们说的这番话，都听了去了……

    餐桌上，放着一盆卤肉。

    说是一盆，真的是一盆。大碗公的酱料，里面浮沉着几颗卤蛋，切成块的卤肉，几块豆干和海带还在盆里散发着清香。

    许扬愣了。

    这是他来到慕初家以来，雅淑做的最隆重的菜肴了。

    平日里，一小块肉，雅淑都要精打细算的，自己根本舍不得多吃，好歹都要留给自己的哥哥。今天算是下血本了，居然还有卤得颜色极浓的卤蛋！

    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雅淑本来厨艺就很不错，再加上卤肉本也是台湾常见的家常菜，更加让他觉得亲切。他疑惑地看向了雅淑，兄妹两人对他露出了一个他们认为最和善的笑容，许扬再也受不了了，他把书包往椅子上一丢，崩溃地揉乱了自己的发：“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尤其是雅淑，有必要表现得那么反常吗？她不是最喜欢和他斗嘴？她不是最偏心她哥哥？干嘛都变了？

    雅淑嘴一瘪，收敛了笑容：“你不是要离开台湾了吗？对你好点不行啊？”

    慕初皱了皱眉，给她使了个眼色，打了个圆场：“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

    许扬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要离开台湾。”

    慕初吃惊的：“你不是说……”

    “是。”许扬一屁股坐在桌前，随手拈起一块卤肉，塞进了嘴里，不由赞叹了一声。雅淑的火候控制得很好，卤肉肥腻的味道已经被卤味完全冲淡了，肥肉的部分入口就化，精肉的部分，软而不柴，他食髓知味地又拈了一块，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答：“那人是打算让我出国，我没答应啊。我的英文那么破，出国了怎么跟人家聊天啊？不说话我会死的！再说了，我现在还没有慕初高，外国妞一个两个那么高，你要我到时候去泡谁？他也说了，要不直接搬去他那，我也不想。他都不知道有多少个老婆多少个儿子，麻烦死了。记得给我钱就好了……”

    他又伸出手去，打算再拿块吃吃，可是那盆卤肉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忽然就自己飞了起来。他抬头看去，雅淑的脸黑得跟什么似的，早就伸手把卤肉给拿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她咬牙切齿的。

    许扬见吃不到了，耸了耸肩：“你们也没问啊？”

    这下，卤肉离他更远了。雅淑把卤肉藏到厨房去了：“滚！这么好的肉给你吃浪费了，我要留给哥哥吃！”她的声音越走越远。

    “喂！”许扬站了起来，这个雅淑，要不要态度转变这么快啊！“你把肉拿来吧……放厨房就是便宜老鼠而已啊……”

    雅淑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谁想偷吃我留给哥哥的卤肉，就是在找死！”“碰！”她把菜刀狠狠地拍在砧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许扬缩了缩脖子，有些可怜的看向慕初，对方正同情地看着他，他一下火大了：“那是你妹啊！你是怎么教的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雅淑已经来到厨房门口，狠狠地瞪着他。他赶紧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慕初，你太厉害了，你怎么能教得妹妹如此文武双全呢？”

    开玩笑，再说下去，搞不好今晚他就没饭吃了！

    慕初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客气了……我也觉得我教得不错。”

    许扬狠狠地瞪着他。好吧。教得不错！看将来谁会受得了这样彪悍的女人！哼。她嫁不出去，杨慕初，你就自己好好去承受吧！哼哼哼！

    再过几天，就是雅淑的生日了。

    报馆的寻人启事已经登了几天，可是，慕初却半点消息也没收到。雅淑平素是不看报纸的，这事她也完全不清楚。这倒好，许扬本就是个不太瞒得住事的，雅淑没有追问，他就不怕自己露馅了。

    不过，当雅淑神秘兮兮地背着她哥哥，拿出一个小布包给他看的时候，他的头皮还是一阵发麻。干嘛了，这两兄妹？他们难道不觉得他很不可靠吗？为什么现在都要他帮忙保守什么秘密？

    雅淑小心地把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钞票，许扬指了指，压低了声音：“你私房钱？”

    雅淑瞪了他一眼。哥哥今天去参加拳击社活动了，她才有空找这个笨蛋商量一下，谁知道笨蛋就是笨蛋，说的话都那么没营养。“不是！”她的就是哥哥的，怎么会偷藏私房钱？

    “你偷的？”他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雅淑忍不住了，狠狠就给他头上来了一下：“你忘了吗？！那是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呃……那人赔给我的！”

    “那就是那天抢的钱？”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什么抢！雅淑气得一阵胸闷。不过算了，她还是别跟他纠结这些了：“我打算拿这笔钱给哥哥去交美术班的学费。你能不能说是你先出的？”

    许扬眼睛眨了眨。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啊？他有些受不了了：“干嘛要借我的名义啊？”明明就那么关心她哥，出了钱还要瞒着？

    雅淑低下了头，她把布包小心地放回书包，抱在胸前：“哥哥，如果知道这钱是这么来的，他一定会怪我的。”

    许扬随口说道：“是啦。你们都关心彼此，就是不敢让对方知道啊。你想偷偷替你哥交学费，你哥就替你……”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赶紧刹住了话头。可是，雅淑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含义，她有些紧张地拉住了他：“我哥替我怎么了？”她追问着。

    许扬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背好了书包，拖住雅淑：“你哥一直都对你很好。还能怎样？”他含糊地说道，拉着她就走，“我们还得去店里打工呢。你能不能走快点？”

    雅淑急了。她一把扯住了许扬：“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

    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哎呀一声，有些没辙了：“你想知道，能不能自己去问你哥？拜托了，你们别老要我保守什么秘密了。我这人嘴巴太大，什么都藏不住的。”

    雅淑的小脸变得有些苍白：“他也瞒着我什么吗？”她心里有些隐隐的难过。哥哥，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宁愿要眼前这个大嘴巴来帮忙瞒着她，保守所谓的秘密？她心中泛起一丝苦涩，13年了，难道，和哥哥这13年的朝夕相处，还比不过他和其他人就一年半载的接触？“他为什么告诉你，不告诉我？”她有些委屈的。

    许扬看着她，她的小嘴已经嘟得能挂油瓶了，不禁有点好笑：“雅淑，将来你哥会当人家老公的，他哪能什么事都告诉你啊？”

    雅淑冷冷地盯着他：“哥哥，是不会做其他人的老公的。”

    他摇了摇头：“算了，我不跟你这个小屁孩说了。你见识的好男人还太少。你这个啊，我们心理健康课里叫恋兄情结，等你慢慢长大就好了。”说完，他也不管她了，径直就往前走了。

    雅淑在他背后跺了跺脚，没法，还是跟了上去。

    “哗啦！”好像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雅淑好奇地扭头看去，那边巷子口已经围了好些人，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许扬拉了她一把：“走吧，等会迟了老板又有话说。”

    雅淑张望了一番，才继续跟着他走，不过，出于好奇，她还是舍不得把头转过去，眼睛在那人群中来回地打量着，猜测着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更巨大的声响持续地传了出来。男人的呼喝声越来越清晰：“滚你的！臭小子！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呢！”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