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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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金饰被洒落在柜台上，发出悦耳的碰撞声，掌柜这才抬起了头。

    他捏起了其中一枚小小的耳钉，闻了闻，又舔了舔，放在耳边听了听，才缓缓地放回雅淑面前。

    他懒懒地说道：“这些东西成色都一般。你要当就500块吧。不要拉倒。”他又按起了计算器。现在也不是乱世，岛内一片太平，金子也不太值钱了，人家都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反正，就那点玩意儿，他还没放在心上。

    雅淑心一凉，才500？她急了，把身子踮得更高：“能不能，能不能加一点？”

    这个小孩，有完没完！他有些恼了，把计算器一推：“就那点金子，成色又不好，500收够高的了！”

    他这一抬头，眼前一亮，他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雅淑胸前：“小女孩，你脖子上那个玉饰，卖不卖？”

    雅淑下意识地揪紧了自己颈上的玉笛子，这是妈妈留给她唯一的信物，是她认回爸爸的唯一凭证，妈妈说，要把它留给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

    见她有些犹豫，掌柜伸长了脖子，仔细打量着那个玉饰：“把它拿下来，我看看嘛。小丫头，如果我看得满意，我花2000跟你买，怎么样？”

    雅淑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一个小玉饰就价值2000块，那可以解决哥哥的不少难题了！她没有再犹豫，把脖子上的玉饰一摘，塞到了掌柜手里。

    虽然，妈妈说，要留给最重要的人，可是，哥哥就是最重要的人啊。

    老板不敢马虎，2000也不是小数目啊。他拿起了放大镜，让伙计把灯全开了，照了几番，心里有些得意。不错，这不仅是块上好的玻璃种好玉，还是块有年纪的老玉！能雕刻成这么精致的模样，可给玉饰本身加了不少分。

    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眼珠子一转：“丫头，再加你100块，你死当了如何？”

    “什么是死当？”

    “就是……就是当了之后钱会更多一点啊。”

    “那好。我就死当吧！”

    掌柜这才放下心来。“这样吧，你全部当了，我给你2800吧。够高的价了。你出了这门，全城没有一家当铺有我厚道！”

    雅淑也没法再细想。想想，她年纪才多大，哪晓得那么多啊？“行！”她把东西都推给老板，接过了掌柜的钱，细细地数着。

    “丫头，来，盖个手指印。”掌柜推来一份文书。

    雅淑甜甜一笑：“不用。我会写字！”她拿过笔来，端端正正地签上“和雅淑”。

    “哟！”掌柜细细一看，别看这丫头年纪不大，写得名字倒也娟秀，看出，还真是个好学生呢。他抬头，还想说什么呢，那丫头早跑远了。

    他掂了掂手中的玉笛子，咧开嘴，笑了开来。这件玉饰，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啊！

    慕初的手术并不难做。等雅淑跑回医院，他已经安静地躺在了病床上了。

    普通的病房，实在比想象中的还更恶劣。可对于兄妹俩来说，这比他们住的环境实在好太多了。

    护士正在替他量着血压，看见雅淑进来了：“小妹妹，你家大人呢？赶紧让大人来，把医药费交上。”

    这么冷的天雅淑还跑到满头大汗，她凑了过去：“我们家没有大人了。”她很随意地说，“不过没事。我有钱可以交。”她摸了摸哥哥的额头，还是有点烫，“我哥哥怎样了？”

    护士上下打量着她：“你们没有父母？”

    雅淑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我哥哥没事了吧？”

    护士才答：“现在度过危险期了。不过，具体要等他的检验报告出来。”她翻了翻资料，“不过，他的头部可能有些麻烦。我们基隆本地的医院可能解决不了。算了，等医生报告出来再说吧。”她收拾了血压计，就打开门走了。

    雅淑担心地看着哥哥，做完手术的他，睡颜比起在家那会，实在好太多了。他轻轻地呼吸着，胸口微微地起伏。雅淑坐在床沿，伸出自己的小手，轻按在他的胸口上，随着他的起伏而上下震动着。她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怕极吵醒了熟睡中的哥哥，可是，泪水却沿着她的脸庞慢慢滑落。

    她轻手轻脚地擦掉不小心滴落到哥哥脸上的眼泪。哥哥，只要你还在，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再也认不回我的爸爸……

    慕初缓缓睁开眼睛，眼皮似有千斤重担一般，但是比起之前那种可怕的声响，实在已经舒服太多。身边有轻声说话的声响，他竖起了耳朵：

    “他的脑部……我们只能说，有不明的物质存在……这里的CT水平探测不出……”

    “有什么影响吗？”那是雅淑急急的追问。

    “目前也不清楚。肯定会引起他头部不适的。……我们建议，到台北，甚至到国外完成这个检查，甚至是手术。你家大人呢？”

    “没有……”

    “没有？你们应该去找安亲机构啊！现在台湾这块做得不错的。你们是住哪里的？医院可以替你们把这情况报上去的……”

    雅淑独有轻轻的脚步声渐进。慕初彻底睁开了他的眼睛。

    她圆圆的小脸又瘦了一圈，可看见哥哥苏醒，她的眼睛顿时像被最明亮的焰火照亮一般，顿时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哥哥！”

    慕初淡淡地笑了一下，忽然，他脸色一变，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我们哪里来的钱住医院？”

    雅淑眨了眨眼睛：“我们所有的啊。”

    他摇了摇头，定定地望着她：“说实话，雅淑！”

    “我卖掉叔叔留给我们的东西了。”她老实答道。

    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忽然，他眼前一凝，他声音大了起来：“雅淑，你的玉呢？”

    雅淑心一紧，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光裸的颈，往后退了一步：“我……我……”她既不想骗哥哥，又不想说出真相，哥哥一定会不开心的。

    “你卖了它？”他的语调变轻了。

    她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你卖给了谁？我们去赎回来。”

    雅淑眼睛瞪大了，里面都充满了泪水：“哥哥，医生说你还要休息的！”

    他拂开她伸过来扶他的手，套上了鞋子：“带我去。”

    她抱住了他：“哥哥，你不要生气……”

    “那是你认回爸爸的唯一凭证！怎么能卖！”

    她大声喊了出来：“为什么不可以！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不要说卖了一块玉，就是要我去偷，去抢！甚至，卖了我自己！我都一定要救哥哥！”她嚎啕大哭了起来。一个8岁的女孩，自小没有父亲，妈妈在她眼前死去，她只有这个哥哥，不管，她心里是不是当他是真正的哥哥，她都不能看着自己再次失去亲人。

    他浑身颤抖着，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半天，他泄气地松开了拳头，坐在了病床上，他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半响都不说话。

    雅淑抽噎着，坐到哥哥的身边，紧紧地挨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哥哥抬起了头，他手上，还扎着绷带，就这样把她抱进了怀里。一闪神之间，她好像看见了，哥哥眼角的泪光……

    离开那个噩梦般的岛屿后，这是第一次，雅淑看见哥哥，如此伤心的模样。

    隔天，慕初就准备出院了。他住不起。

    雅淑嘟起了小嘴，她更希望哥哥能好好在医院里面检查检查，尤其是医生说的那个什么阴影，她也不晓得到底多严重，可是，哥哥不愿意，她口袋里的钱，也不愿意。

    回到家中，哥哥也不愿意休息，他的手还受着伤，搬不了重物，他就陪着雅淑到各个戏院、影院、音乐厅门口买花。

    背着背篓的沉默少年，人长得比花还好看，尤其是那淡淡的眼神，居然生意比雅淑自己来卖还好。

    尤其是那些小资学派的女子学校学生，一放学居然组团整个码头找他，就为了向他买朵小花。

    雅淑可不干了。那些所谓的姐姐们，看哥哥的眼神，就像要把他吞进肚子里似的，如果眼神能化成实物，那她们的眼里肯定能生出无数爱心来。

    一颗小小叫妒忌的种子，就在雅淑的心里生根发芽。她们和哥哥一般高挑，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她们有好看的书包，她们还会读书。她们用那么含羞带怯的眼神望着哥哥，看得她火大！

    只有哥哥把卖花所得的钱都塞进她手心的时候，她心里才有一点点的安慰，因为哥哥，跟她才是一家人。

    一天，当雅淑收拾着篮里的花朵，匀一些给哥哥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罩住了她。

    “您好。买花吗？玉兰花刚刚开的喔，很香的。”雅淑习惯性地抬起了头，换上甜甜的笑容。

    “小妹妹。”她的眼撞进另一双带着善意的眼睛里。那个女子，穿着黑色的长袍，颈上带着十字架，露出笑容的脸庞光洁而美丽，她的眉眼，因为笑容而弧度微弯，年纪虽然不大，却给人一种接近圣洁的感觉。

    “姐姐，买花吗？我的花是这附近最好的！还有刚开的茉莉呢，都好香的！”雅淑乖巧地踮起脚尖，把一朵花骨苞送到女子鼻下，带了一阵悠悠的清香。

    “你是雅淑吗？”她轻声地问，就连妈妈，也从未用这么柔和的语气跟雅淑说话，更不用说寻常遇见的买花客了。“我是安亲班的义工单修女，你可以叫我单姐姐。”

    “单姐姐。”雅淑乖巧地叫了，“你怎么认识我？”

    “我们是通过医院了解到你们的情况的。昨天我已经接触过你哥哥了。我在他那里听说了你的一些情况。”修女拉过了雅淑，在她身边席地坐下。

    昨天？雅淑一只手被修女拉住，一只手有些疑惑地挠了挠脑袋。

    修女打量着她，眼底笑意依旧：“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上安亲班？”

    “安亲班？”

    “对。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你们没有父母，年纪也太小了，你看，”她怜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这张可爱的小脸，被寒风刮得通红，小手也冻得冰凉，小小的菱唇上已经有些开裂，唇角出现一些血痕。“你受苦了孩子。到那里去，有很多跟你们一样的小朋友可以一起玩。”

    她笑了笑：“每个月都会有善心人到我们那里去领养小孩，你和你哥哥那样好看，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好的养父母，开始自己的新生活的。”

    雅淑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我和哥哥会分开吗？我不要。”

    修女有些为难：“领养的是由领养人自行决定的，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同时领养两个孩子，毕竟……”

    雅淑挥开了她的手：“那我不去！”

    不知何时，慕初已经来到她们身边，他沉声道：“雅淑是有自己的爸爸的，等把她送回台北，我会到你们那里去的。”

    修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就算暂时没有人领养，我们也会提供食宿和学习条件给你们的。在安亲班，你们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读书，放学再回到安亲班去。”

    她拍了拍雅淑的小脑袋，和慕初点头示意，然后起身离开。

    把雅淑篮子里的花绝大多数移到自己的背篓里，他背起了花，替雅淑挽起了篮子，他低头看着她：“快点吧，冬天，天色很快就暗了。”

    雅淑这才抬起头。她大大的眼里包着大颗的眼泪，却奇迹般地没有掉下来。她用一种局外人的淡然语气问着哥哥：“昨天，这个姐姐找过你了？”

    他别过了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的，是你的打算？”

    “是。”他简短地回答。

    “好。”她接过他手里的篮子，大跨步地走到他面前去，一路走，一路像平常一般，甜甜地叫着，“叔叔伯伯，漂亮阿姨好看姐姐，买朵花吧，喷喷香的喔。”

    看着她与平常一般无二的背影，他的眼底莫名罩上一层担忧，是不是，他自以为最好的安排方式，她也能接受？

    天色确实渐渐暗了下来。比起往常，这天暗得快了一些。还不到6点钟，街边的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

    慕初找到了雅淑，拉了拉她：“回家吧，都晚了。明天早上再来吧。”

    虽然雅淑有些功夫在身，可时间一晚，路上都是那些喝得醉醺醺的海员、苦工，慕初就怕万一她遇到那些人，吃亏就不好了。

    雅淑被他那么一拉，也就顺从地跟在他背后，走往回家的方向，反正篮子里剩下的花也不多了。

    今天的雅淑，显得格外的沉默。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她，她垂着小脑袋，小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看不出悲喜。她乖巧得很，但是也不太像平常那个爱叽叽喳喳的她。他明了原因，却不愿意妥协。

    本来，他们就并不是亲生的兄妹。

    他如果能把她送到她亲生父亲手中，那也算是忠人之事，仁至义尽了。至于分道扬镳，他一直觉得，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她接受不了，也只是暂时的而已。

    随便对付了晚饭，在慕初的监督下，雅淑练完了功，又学了些字。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他极其聪明，茵茵教给他的知识，他不仅自己勤加练习，还把它转教给了雅淑。虽然小丫头学起来没有他快，不过她的字写得好，也明白在没有条件去上学的情况下，这样学习已经很难得，也能下功夫。

    他仔细地看她写的字，和平常一样，写得都还很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雅淑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洗漱过后，就到自己的小床上睡觉了。

    慕初躺在床上，却好像闭不了眼睛。

    胳膊的伤处有些麻痒，他知道，那是伤快好了。

    他翻身坐在了床上，老式的床铺发出了吱呀的声音，他翻出了枕头下的布包，掏出了里面的钞票。

    再过几天，可能车票的钱，就可以攒够了。

    雅淑卖了玉笛子的那笔款子，在这里功不可没。

    他想要赎回那玉笛，可是，雅淑执拗地不肯说出她在哪家当铺当的，有时候，这个丫头，倔脾气一上来，软硬都不吃。

    他太了解了。他也不急。镇里现在的当铺不多，他一口气打听下来，才知道，玉笛子被那个傻丫头死当了，再也赎不回来，而且，掌柜的已经把它脱了手。

    不过，如果能找到她爸爸，再根据他们对茵茵的共同回忆和其他方式，雅淑认回父亲的可能性应该还是有的。

    他掂了掂布包，布包很轻，他的心情却很沉重。

    或许，是分别近了吧？

    又或者说，离雅淑的好日子近了吧？该替她高兴的。

    左右睡不着，他套上了鞋子。那丫头，晚上老是喜欢踢被子，去替她盖盖被子吧？

    门，虚掩。

    他探进了半个身子，借着月色，他勉强看清了，那丫头把自己包在被子里，包得密不透风的。

    他不禁有些失笑，那岂不是会把自己憋坏？

    他正打算上前去把她的被子拉低点，随着眼睛对黑暗的适应，眼前的一切更加清楚了起来。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