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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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永远都没有弟弟的幸运！

    船已渐渐驶远，船上孩子的哭声，也渐渐飘远了。海水不断拍打着紧紧抱着的那两人，慢慢的，两人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海水冲走了，那苍白的脸，那最后最凄楚的笑容，雨嫣望定了他们，半天才举下手中的孩子，孩子早就哭得直打嗝了，她抱紧了孩子，无力地蹲在沙滩上，悲痛地大哭了出来。

    对不起，孩子，这是，妈妈能用你妹妹为你做的唯一也是最后一件事。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

    杨桓望着她痛哭的身影，又低头看向躺在他身边的两人，脸上浮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隔着面具，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感觉。有些爱情，不一定要占有。有些爱情，占有了，反而就失去了。是不是呢？雨嫣？

    一叶孤舟，大海中，随风漂泊。

    即使鼓满风的白帆始终推动着船的航行，即使时间的一分一秒过去都意味着他们离那个可怕的地方更远了一步，可是，谁都没有逃脱的那种庆幸感，因为，那也意味着，他们离那两个最爱他们的人，更远了一步。

    雅淑哭累了，趴在船沿睡去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小肩膀仍旧一抽一抽地耸动着，脸上，也仍旧有泪痕未干。她的小手紧紧护住胸前的小玉笛，就像守候心里对妈妈最后的思念一般。

    慕初脱下了身上的外衣，轻轻披在她身上，他摇桨的手已经酸痛不已，却不肯停下来。

    在大海飘泊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难活下去。彼岸，到底在哪里？那里的世界，是不是和茵茵口中描述的一般？该怎么活下去？他想起临别前，当他坐在船上的时候，岸上那戴着面具的那张脸。面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双眼。那是一种对强者本能的畏惧。他以为，父亲已经是最强的存在，原来，父亲连那人的十招都接不过。他开始想到，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如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他想养活自己和妹妹，他只能变强，变得越来越强！

    不知道过了几个昼夜交替，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慕初迷迷蒙蒙地望见了一片沙滩。

    那海是一片淡蓝，那上面是高高的水泥建筑，那港口停泊着无数曾经慕初看见过的被洗劫的那种大船，有着高高的船身，油着上好的漆面，船上有一些打着赤膊的男人，他们大声地喊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检查着自己的渔网和各式渔具，随时都准备出海。他们和岛上的奴隶相近，皮肤黝黑，脸上却洋溢着奴隶不会有的灿烂笑容。他们骂着自己的婆娘，踢了踢孩子的屁股，大口吃着早饭，用最粗鲁的语言问候对方。

    不远处高高竖起的灯楼挂着个“基隆港口”的大招牌，在海风的吹拂中也纹丝不动。清晨的阳光慢慢爬满了沙滩，这个港口也开始充斥着各种声响。这一切，都告诉他们，他们来了，他们到台湾了，他们到雅淑的家乡了！

    慕初一阵兴奋，他轻轻拍醒了还在迷糊中的雅淑，掏出了她怀里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地址的轮廓。慕初眉一皱，推了推雅淑：“名字看不清了，你还记得你爸爸叫什么吗？”

    “我爸爸姓华。妈妈是这么说的。至于叫什么，她说，说了我也记不住，就写在纸上了。”雅淑揉了揉眼睛，把小脑袋凑到慕初跟前也去看，一看，她也愣了，就过了几天而已，因为半路上了场雨，估计就在那时，纸张被弄湿了，不少字都变得模糊，地址还能勉强看，写着名字的地方早就糊开了。

    雅淑泄气地塌下了小肩膀。慕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有地址也一样。再说，你有玉笛呢，你爸爸肯定能认出的。”孩子这才露出了笑容。

    不过，慕初远远望了望沙滩，上面有各式的港口建筑，还有不少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在进行各种盘查，他眼睛一转，招呼了雅淑一声，寻了个隐秘的角落，停下了自己的小船，淌着海水，这才上了岸。

    “喂！小屁孩，去哪呢？”警察推了他们一下，奇怪，居然没能推动那个少年。他倒没多想，直接喝问道：“你们大人呢？”

    慕初拉了拉雅淑，她已经甜甜笑开了：“叔叔，爸爸妈妈在渔船上呢，让我们两个回家拿点东西，晚点就要出海了。”她自小跟着茵茵，即使说不来当地话，仍带着浓浓的台湾口音，警察倒一下不疑有他。

    “你们很眼生啊。不会从大陆偷渡来的吧？是不是特务来的？”

    慕初一阵紧张，他正想开口，雅淑已经胸口成竹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叔叔，什么是特务？”雅淑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模样，“我们在台北读书呢，假期才过来爸爸妈妈这边的。”

    警察点了点头：“台北读书吼，有前途呐少年郎。”他挥了挥手，示意放行。这两个小孩一脸的书生气，长得也好，大陆来的偷渡客哪有这么端正的长相！

    过了半响，他挠了挠下巴：“假期？现在是什么假期？寒假还是暑假？”他回头想找两个小孩问问，谁知道那两人像是属兔的，早溜了没影了。他咧开嘴笑了笑，口中咬着的香烟也翘了几翘，“在台北读书吼，那少年郎一定迷死一大票女生咯。那模样真周正捏。”

    两人提着小包裹，一刻也不敢停留，像两只最灵巧的小兔子，穿过了各式人群，有提着鱼篓赶海的人们，有等着搭船出海的贵妇、先生，他们猫着腰，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混入人群。

    “你怎么会说我们在台北的学校读书？”慕初不解问。

    雅淑骄傲地翘了翘小鼻子：“我刚才不是看见了嘛，我爸爸在台北啊。一时急了，就拿来用啊。”她机灵古怪地转了转眼睛，“哥哥，这不是台北。那台北离这里有多远呢？我们怎么去？”

    慕初摇了摇头。这地方他也从来没来过。

    雅淑一脸“我有办法”的模样，转了个身，揪住了一个贵妇：“漂亮姐姐……”

    这句甜甜的称呼把贵妇叫得骨头都酥了，倒也忘了去计较，雅淑的小手把她的衣袖给揪紧的小冒犯了。她那眼角笑出了无数皱纹，软着声音：“小妹妹，什么事啊？”

    “姐姐，你好漂亮喔。”雅淑一脸天真的仰头看她，“姐姐，你知道这里去台北有多远吗？”

    贵妇扬起了眉：“妹妹，这里是基隆港口，去台北好远的，要搭车的。”

    “搭车？”

    “对。搭直线车。一千台币左右吧。小盆友，要去台北旅行吗？”

    雅淑哭丧着脸：“爸爸跟漂亮阿姨去台北了，妈妈不肯我去找爸爸，可我想去看爸爸……”

    贵妇一阵同情，她指了个方向：“那边有直达车喔。你出门一定要跟妈妈说啊。”

    敷衍了那贵妇几句，雅淑有些丧气地看着慕初：“哥哥，要钱的。我们没有。”

    慕初呆呆地看着她：“你怎么那么能扯？”

    雅淑吐了吐舌头，她一向能扯，不过不好意思捉弄最喜欢的哥哥而已。她赶紧岔开话题：“哥哥，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慕初皱了皱眉：“看看，先找个地方看能不能落脚吧。”一千台币，是什么样的概念，孩子并不清楚。可是，他们要吃饭，要生存，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假如，雅淑爸爸已经搬家了呢？所以当务之急，先生存再说。

    80年代的台湾，一切都在蹒跚起步。

    国外资金的注入，造成了岛内各类行业的蓬勃发展，只可惜这种不均衡的发展，并没有让台湾人看见以后的窘境，他们只看见了眼前不断鼓起来的腰包。富人越来越富，穷人却还是有。基隆是个发展中的港口城市，有钱人渐渐不屑住在这里，他们更向往台北的繁华！尤其是基隆港口附近，不少富人都嫌弃这里的肮脏嘈杂环境，发迹后纷纷离去，他们把自己的旧屋挂上变卖或者出租的牌子，随便租给这里的穷人，心里恐怕更期待，当局把这些烂房子推倒，建成能给他们一定补偿的新式楼居吧。

    在港口处，就有这样一片待重建的房子。人们纷纷搬走了，不到一个月，这里就将成为一片废墟，谁还会住在这里？

    破落的窗户上挂着肮脏的女性内衣，随风猥琐地飘扬着，窗户上的玻璃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取走，光秃秃的，就像一只不知名怪兽的大口一般。隔着没有门板的门洞望进去，屋里都是废弃的砖头碎料垃圾，会光临这里的，除了走投无路的流浪汉，就只有嗡嗡作响的苍蝇而已了。

    他们在这里落了脚。

    再艰难的环境，慕初都见过，这点肮脏，他倒不放在心上。

    挑了一间还过得去的，慕初提着包裹，小心跃过地上的砖头，来到内院。

    房子是两层的小阁楼，从墙上贴的墙纸不难看出，它还是有过被悉心爱护过的岁月的，庭院里破落的砖头依稀可看出曾经有个小型喷水池，不过除了砖头，稍微有用点的都已经被拿走。两个孩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在拆迁的日子正式来临之前，这里就是他们临时的落脚点。

    慕初找来一块木板，把它堵在门口当做临时的门。雅淑则挽起了袖子，把房间里的脏东西全部收在一处，两个孩子在家都不是娇生惯养的料，一顿收拾，即使这里仍旧破败，但也好歹有个家的样子了。

    两人坐在地板上啃着最后一顿的干粮，慕初不禁有些发愁，这顿饭是解决了，可是下顿呢？以后呢？在找到雅淑爸爸之前，总不可能一直饿着肚子吧？他主意打定，把干粮三口两口塞进肚子里，拍了拍雅淑：“妹妹，我们一定得出去找找事情做。不管怎样，也得挣路费嘛。”

    雅淑指了指包里布包包着的物什：“我们有那些呢。”

    慕初摇了摇头：“就算把东西全变卖了，又能吃多久？有手有脚的，我们要靠自己吃饭！”

    她眼睛一亮，从地上蹦了起来：“好！”

    有没有那么地单纯？一个12岁的男孩，一个7岁的女孩，走在大马路上，还处于看见只在妈妈描述中出现过的汽车还会觉得害怕的年纪，两个没有在这个世界任何身份证明的孩子，甚至，他们没有父母，没有读书，对这些现代化的设备一窍不通，哪个老板敢雇佣他们？

    奔波了一天，慕初终于在码头找到了一份临时的搬运工作。看着他那张精致的脸，老板摇了摇头：“你是干这个的料吗？”这样的俊秀男孩，应该呆在校园里，读着书，想着风花雪月，而不是和一群满身汗水，打着赤膊的搬运工在一起，这些人，甚至连当个渔民都不够资格。“算了，做一天发一天工钱，干不了你就直接走人。”他啐出了口中的槟榔，抽出雪茄点上，再也不看慕初一眼。

    阿初没有反驳。他弯下身子，扛起了两个成年人才能扛起的麻袋，一旁的工人微微有些吃惊：“少年郎，小心点啦。我们大人才能这么干，你不过是个小孩子哦，别把自己压坏了。”几个大男人爆发出只有他们才懂的大笑声，“美眉还在等你呢。”他们朝一旁的雅淑挤挤眼睛。

    慕初这才想起雅淑：“乖，回去吧。有哥哥就行了。”他挺直了腰，扛着肩上的麻袋，径直往货船上走去。

    雅淑心焦地跳了跳，货船老板根本不愿雇佣一个不到10岁的小女生，哥哥找到了工作，她却一无所获。她不禁有些丧气。她也可以干活的！她还学了好些年功夫呢，虽然比起哥哥，就像三脚猫一样，但拿出来还能唬唬不少人的。“我也要干活！”她的腮帮子鼓得像只小青蛙。

    一群大男人笑得更放肆了。“傻丫头，你干这种活，谁敢请你啊！”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拍拍她的小脑袋，“你要不，就去那里……”他的手指了过去，那是一栋大门紧闭的豪华建筑，三层小楼，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即使是白天，也懒得开门做生意。男人们笑得捂紧了肚子，“邱老三，你真歹势咯，叫个小女孩去窑子里。妹妹，别听他的啊，要不你哥哥就气死了啊。”

    邱老三擦掉了眼角笑出的眼泪，总算正经点说话：“要不，你长得那么水灵，卖点花，卖点报纸，还是可以的嘛。你们爸爸妈妈呢？”

    雅淑一下来了精神，她跳了起来，快步跑向了自己的哥哥：“哥哥！我想到了……！”

    男人们的笑声响在身后，邱老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这碗饭，岂是那么好吃的！”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港口城市，有着自己寻乐的方式。

    三层小楼亮起了灯笼，多少寻欢客，今夜又是怎样的一个温柔乡？

    慕初慢慢地脱去了外衣。即使一个最轻微的动作，他仍难熬地皱紧了眉头。

    赤裸的背上，肩膀的位置已经被磨出了几个大水泡，水泡周围早已是一片红肿的印子。虽说他自小就接受武术训练，可干着这样的粗话，倒也是第一次。他把针烧热，在背上一挑，水泡一破，痛楚似乎又加重了。不过，这种伤痛他完全可以接受，他只是担心，那个小丫头……

    勉强穿起了衣服，肩头酸痛得不像是自己的，他动了动，这才发现有些不对。

    即使房子有两层，即使他回来后累得不想开口说话，但雅淑小丫头怎么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呢？他心一紧，正想出门去找她，那丫头已经蹦蹦跳跳进了门。“哥哥！”

    他的心一松，脸上仍是紧绷的：“丫头！你去哪了？不是让你回家？”

    雅淑抱歉地笑了一下，跳了过去挽住哥哥的手：“我也去找事情做啦！哥哥，明天开始，我要去卖花！”

    慕初这才闻到，妹妹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她献宝地掏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我跟人打听好了，明天我拿了花，就去电影院门口卖花。”

    “电影院？”

    雅淑小鸡啄米地点了点头。慕初更疑惑了，这小家伙，才一两天，就在这里摸了个熟，电影院在哪，卖花的营生，她都能知道！

    雅淑才不能告诉她，如果不是她的小拳头够硬，那些卖花的稍大的孩子怎么会告诉她，那么重要的情报？她不会告诉他的，她不仅把这里摸了个遍，她还成为这些卖花小姑娘的王，谁能想到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看起来年纪那么小，长得那么甜美，很好欺负的模样，居然一出手几个人就全给掀倒了？

    但是，她不能邀功，因为，在哥哥心里，雅淑就是他最乖的妹妹啊，怎么能告诉他，自己是用拳头让人家屈服的？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