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第十五章

    慕初心一软。孩子的依恋是如此的令人温暖。可他怎么可能就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他摸了摸她的脸，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却也半句都不说。

    既然是做不到的，何必妄图给承诺？

    夕阳的余晖洒遍了这所小小木屋的轮廓，给它罩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端坐在木桌前，杨恒沉吟了半响，才缓缓开了口：“茵茵，我们谈谈。”

    她摆碗筷的手一顿，别过头去：“不谈。我什么都不想谈。”她赌着气，眼眶却已微微泛红。她想把自己的耳朵堵得紧紧的，不想听见那人的只字片语。

    他叹了口气，垂下了头，眼中已经有了些许惆怅：“茵茵，我只是想请求你……”

    “不要。”她呜咽出声，“如果要走，我们要一道走。”

    他眉头紧锁：“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和你们一道走。”他欲言又止的。她怎么知道？为了能让慕初离开这座死亡之岛，他花了多少时间来部署这件事？这海岛的周围由于那个万恶的博士的到来，已经设下了重重的关卡。如果要离开，一定会触动警戒，别人他倒不放在心上，但如果，那人来了，他不要说全身而退，恐怕连一搏之力都没有！他低头看着自己微跛的腿，心里的绝望更深。如果能付出最小的代价，让她们离开，那他就算是死，又有何妨？

    她眼神里带着一丝酸楚，深吸了口气才问：“是不是因为她？”

    “她？”他愣了。

    “我看见，她塞在慕初怀中的那封信了。”她有些冲动地追问，“她是，阿初的妈妈？是不是？”

    他有些不快，他们三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他并不想被其他人知晓。雨嫣最终选择没有和阿初相认，也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在信中一再请求，能不能让阿初离开这里。他的脑中不知道被植入什么东西，这点也让他忧心。本来，如果能给阿初更长的时间，让他能更好地去适应以后一个人的日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不过这次可怕的事件，也彻底打乱了他的整个计划。

    看他沉默不语，她的心更难受了，她还想再说什么，雅淑已经跑进了门，拉了拉她的衣服下摆：“妈妈。不哭。妈妈。”孩子用自己稚嫩的双手搂住了她，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脸上已经爬满了泪。她掩饰地笑了一下，偷偷抹去泪水，说话还带着鼻音：

    “妈妈哪有哭呢。你看错了。”她抬眼望去，慕初已经安静地扶着门框，站在了门边。

    他看向父亲：“父亲，你……”

    杨恒轻咳了一下：“吃饭吧。”

    慕初失望地低下了头。父亲通常决定不会说的事，谁都不能让他吐出半个字的。

    沉闷地吃完一顿饭，茵茵早早躲回了房里，雅淑还想腻在慕初身边，被她一拉，强行给抱进了房间。

    “妈妈，我都7岁了。”雅淑甩了甩自己有点自然卷的长发，撅起了俏唇，有些不依。“别老这样抱我行不行呐。”

    茵茵不说话，她打开小抽屉，翻出了一个小布包。

    雅淑好奇地凑了过来，只见她一层一层慎重地打开布包，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条黑色的扁绳，绳端系着一只小小的翠绿短笛。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想伸手去碰，妈妈却拂开了她的手，把扁绳套到了她的颈上。

    雪白的颈间肌肤，翠绿的玉笛，竟给雅淑本就娇俏可爱的长相平添几分秀美。小丫头美滋滋地跳下了床，低头看着这晶莹翠绿欲滴的玉笛，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

    看着女儿兴奋地摆弄，茵茵嘴角勾起一缕酸涩的笑容：“雅淑，你想你爸爸吗？”

    小丫头歪着头想了一会：“我有叔叔。”她干脆地答道，拨弄着自己颈间的玉笛。

    “这是你爸爸留下的东西。”她拉过女儿，摸着她的玉笛，那柔滑的手感，那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的眼眶一阵发烫。太久了，从她生下雅淑的那天开始，她就摘下了她颈间唯一属于华家的痕迹。“如果，你能到台湾去，能找到你爸爸，就最好了。”这样，孩子的成长才能有所保证。

    她想了想，抽一张纸，凭借自己的记忆，把7年前华家的地址写了下来，郑而重之地写上“华仲邦”，折好交到了雅淑的手里：“孩子，记住两件事。第一，这是你爸爸在台湾的地址，你务必要去找他。第二，”她把玉笛在手中握得温热，“这枚玉笛，轻易不能给人，这是你认回爸爸唯一的凭证。除非，你最喜欢的人，你决定终身相随的人，你才能将玉笛赠与他。”

    孩子似懂非懂地听着：“妈妈不带我去找爸爸吗？”

    茵茵眼底已经含泪，却也只能拼命忍住。她苦笑了出来：“妈妈，当然希望。如果妈妈能的话。”

    雅淑歪着头：“哥哥，算不算是雅淑最喜欢的人？”

    茵茵无声地笑了，她把女儿揽进了怀里，亲了她的额头一下：“雅淑，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不是在他富有的时候，能给你什么。而是，他在最落魄的时候，哪怕穷得只能买一张饼，都会把大部分都留给你吃。孩子，这才是真正值得你去珍爱一生的男人。”她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发出抖音。

    是的。7年前，她是有钱人的太太，她就连吃饭，也有佣人伺候。7年后，她像个黄脸婆一样，不再精心梳妆打扮，只用心每天都想着，做什么样的菜肴给家中的三人吃。那个男人，救了她的性命，也救了她的心。既然如此，做任何的事，就都是值得的。

    是的。值得。如果，他也爱她……

    杨恒天天都在劳作。这段时间，他留给了慕初，好好去养伤。当那天，他再次来到海边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阵阵海风，带着泥土的清香，他明白，一年当中，最适合离开这里的时候，已经到来。

    当慕初来到房里的时候，杨恒已经替他收好了包裹。

    “父亲……”慕初的眼角已经湿润。他早猜到父亲的意图，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早。他冲动地拉住父亲的手，“父亲，你难道不和我一起走？”

    杨恒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表情：“你不该像你阿姨一般天真，你该知道的，一旦离岛，肯定有大量追兵，我掩护你们。有机会，我就和你们一起走。”

    他看着父亲，这是不是一个最善意的谎言？他忐忑地想。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光秃秃的的小脑袋上已经长出了刺刺的短发，有点扎手：“带着你阿姨和雅淑一道走。顺着这个风向走，回到他们的家乡应该不困难。如果能找回她们的家人，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姨肯吗？”

    “为什么不肯？你都肯带她走了，交换抚养你长大的几年光阴，不亏吧？”他避重就轻的。

    “我是说，你留在这，她肯走吗？”

    杨恒无语，他看着慕初，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慕初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还是个孩子，别问太多。”

    他没好气地弹了弹儿子的脑瓜，把一包东西塞进他怀里：“以备不时之需。”他站了起身，“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赶紧先休息一下。在海上，要合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慕初点了点头，他推开了门，复又停住了脚步：“父亲，一定要来。”

    “好。”他应道。如果，我能的话。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天未亮。

    风有些冷，吹拂在人身上，带着浓浓的咸味。

    杨恒却丝毫不觉得寒冷。他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着。12年了，他等的就是今天而已。哪怕会燃尽他人生最后一丝光阴，他也在所不惜。

    早就做好的简易木船已经被推下了海，船上放着好几天的干粮。他利落地给船上升起了白帆，别看这些都是最简易的做法，其实用的材料是全密林最好的樟木，比起大船，也不见得会逊色。

    几人淌进海水里，推着木船跑了一段，便快速跃上了船。

    四人的位置，唯有杨恒的是空的。

    茵茵拉住了他，他敷衍地拍了拍她的手：“我随后就到。”他看向慕初，“等会机关一触动，肯定会万箭齐发，你要小心！”

    慕初点了点头。

    果然，木船刚下海不久，刺耳的警报声在整座岛屿不断回响着，慕初心一凛，无数支利箭已经向他们飞来！

    他沉着地挥起随身所带的长鞭，雅淑也解下了绑着长发的丝带，两人身形随心而动，即使狭窄如木船，他们也行走自如。不一会儿功夫，利箭已经尽数被挡下。

    杨恒竖耳听去，人声渐近。他心焦地把船推远：“快走！”

    “铃……”天边还没泛起鱼肚白，雨嫣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房间里，城里的警报声仍不绝于耳。

    杨桓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他紧锁着眉，随意把衣物一披，便飞出门去。这些年来，离岛的人虽有，但数量不多。一般警戒线的利箭就能将外逃者杀死。可今天，他不知道为何特别心神不定。他得亲自去看看！

    他一走，雨嫣马上掀开了被褥。她草草把衣服往身上套，晓雨已经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夫人，有人企图离岛！”

    雨嫣扣着衣扣的玉手不断地发抖，她唯有不断深呼吸才能平息她内心的激动：“我知道。你把若雪抱来。”

    她接过了晓雨怀中的女儿，不再犹豫，转身冲入了刚蒙蒙亮的天色之中……

    天色虽渐渐亮了，却仍一片阴沉。

    杨恒再次踢飞冲上来的一个奴隶，汗水已经沿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他必须要快！他心焦地回头去看，木船刚驶出一段距离，可是，那还远远不够！

    一阵劲风袭来，他心一寒，那人的气息，那人的武术套路，那人的剑！

    白衣胜雪。

    他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12年了。再次见到是在这种时候，他想，哥哥一定想象不到的吧？

    杨桓的诧异全隐在心底。他瞪着弟弟，他已经微微地在喘着气，曾经，雨嫣最爱的那个男人！他的瞳孔一缩，一瞬之间，他已经出手！

    他的掌看似轻飘飘，却正中印在弟弟胸口，弟弟顿时飞出了数米之遥。

    杨恒望定木船方向，大声喊道：“快！”

    慕初一阵心焦，他想跳回去救自己的父亲，却又怕自己这样一来，父亲所有的牺牲都会化为乌有。这一犹豫之间，一旁的另一人，已经有了举措。

    茵茵往下一跃，海上仅仅到她胸部。她艰难地推远了木船，咬牙说道：“阿初，照顾雅淑。”

    话音刚落，她不顾一切地艰难涉水，竟是准备回到杨恒身边！

    雅淑一阵尖叫，慕初无法，一手捞住了她，一手撑起船桨，成功地把船再度撑远。

    看见茵茵回来，杨恒一阵心肺俱裂：“滚回去！”他忍不住大喊出声。

    尾随而来的翩翩艰难地举起手中的武器，瞄准了水中的杨恒，“碰！”巨大的后座力振得她身子往后一仰，杨恒还没清楚发生什么事，一颗子弹，已经精准地射中了他的眉心。

    他无法自控地身子后仰，茵茵一声尖叫，她冲了上前，抱住了这个她生命中最爱的男人。“啊！”她无措地喊叫着。从他眉心，鲜血喷出。她无措地用手按住他的伤口，看他的眼神慢慢地涣散，心痛得无以复加。

    杨桓愣住了。

    内心升起了一股感伤。那是他的弟弟。他同胞所生的弟弟。他一步上前，正打算扶起水中的他，几位长老也赶了上来：“王！船上还有人！”

    杨桓略一迟疑。船已驶出颇远，在场的如果要追上，唯有他可以做到。

    这一迟疑之间，茵茵一咬牙，扑上了他，把他的足紧紧地抓住。

    几把利刃刺中了她的背，发出了闷响声。鲜血溅出，王雪白的鞋面，竟也被血污染红。

    长老一抬脚，一个侧踢，茵茵已经被踢开到一旁去了。

    “你知道吗？”她忽然悠悠地说，此刻的她，已经气若游丝，“我爱你，我总想，如果你也能爱我，那该有多好？“

    杨恒微微动了动指，他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耳边，听得见雅淑在船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而最清晰的，却是那个有些傻乎乎的女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告白。

    他笑了一声，眉间的鲜血流得更多，已经把他整张脸都染红了。那俊秀的脸上，那数道血痕，那纵横的血水，竟显得如此悲壮。

    他望向她的方向，其实，他的眼里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他对着她露出，有史以来他给她最大的笑容，他说了最短的一个字：“好。”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尽全力想向他爬过去，无奈她的力气已经在海水的冲刷中被消耗殆尽。那泪，是幸福的泪，却也是最遗憾的泪。

    她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他，离她仅仅只有一手之隔，可是，她把手伸得再长，都触不到最爱的那个他，她呜咽出声，鲜血缓缓从她嘴角流了出来。

    一双被血染红的鞋出现在她跟前，就在一瞬之间，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下一刻，她已经抱住了她最爱的那个男人。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紧了他，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她亲吻着他的眼，那眼，如果睁开，里面到底藏着多少冰，又有多少说不出的忧郁？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却也是最后一次。

    “王！”翩翩看着王，他抱起了那个女人，把她送入了杨恒怀里，静静地就在旁边看着他们最后的诀别，完全都不去管船上那两个孩子。

    “你为何永远都那么幸运？”他喃喃自语着。离他最近的两人，都已经再也听不见他的感慨。他抬眼望去，两个孩子还在离他不远的海平面上。他伸手，翻身就要追过去。

    “杨桓！”岸上传来的声音让他身体一震。他回头看去，雨嫣抱着孩子，喘着气，就站在离他不远的沙滩上。

    看见那两个就是死也紧紧抱着的人，她眼底闪过一丝悲伤。她望向了王，她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浸湿，可她仍咬紧牙说道：“你，能不能让他们走？”

    “不能。”他冷淡地转过头去。“回去！”

    “好。”她咬了咬牙，举高了手里的孩子。“这是你的孩子。如果你追出去，我就摔死她！我说到做到！”

    长老们本来还想说什么，可这毕竟是王的家务事。再说，如果要追上那两个孩子，也唯有王才能做到。还是保持沉默吧。

    杨桓不敢置信地回头去看她：“这是你的孩子，你！”

    “记得吗？12年前，你也把你亲生的孩子打进了山崖！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她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喊出了她内心最痛的回忆。她的话，也撕开了他内心最隐藏最深沉的伤疤，他的心一抽，无力地放下了他的手。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