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与自然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里亚帕拉轮历１３５７年。『The Lia Pala cycle calendar in 1357』

    从那个居住在宁静之森里小不点——洁三岁的时候算起，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十二年来，宁静之森一点也没变，总是那样郁郁葱葱，那样蓊蔚洇润；而当年那个小不点却是变了，已经长成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在这十二年里，洁跟随着猎人叔叔甘弗学到了不少本领。甘弗重点传授给洁的是他那炉火纯青的弓术，不管是远距离的精准狙击，或是近距离的弓术巧用，甘弗都不允许洁哪怕有丝毫生疏。

    除了弓术以外，甘弗还掌握着巧夺天工的机关术，在与世隔绝的这些年来，他甚至用木头制造出了可以飞行的机关木隼，并将其投入到了与外界的朋友来往书信的使用中。其实，所谓机关术，是指利用机械技术和物理原理，将材料加工制造成一定的机械装置的技术。然而，尽管机关术早就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像甘弗一般深谙此道的人依然如凤毛麟角。甘弗一直以来都想将他那出神入化的机关术传授与洁，然而洁却无论如何也学不懂这种精细的技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语言方面，甘弗只教会了洁如何说话，却并没有教他文字。也许，在甘弗的心中，洁并不需要明白那些吧。

    在成长中，洁学到的本领还远远不止于此，他一直运用着自己那与生俱来的本领不断地与森林沟通，随着他对森林的日益了解，属于他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也在不断地完善、成熟——在某种意义上。与甘弗生活在一起，洁早就发现了：他的叔叔根本就不像自己，拥有与所有生命对话的能力，除了与自己对话以外，叔叔在森林里就再也没有别的沟通的对象了！反过来说，洞悉大自然一切的洁根本就没有任何与人世相处的经验。

    八月的这天，清晨时分，在宁静之森中某棵高大壮实的树上，能看见洁的身影。

    洁身上的布衣明显旧了，上面遍布补丁，然而，朴素的布衣不曾隐藏他那修长匀称的身材。尽管在风日里长大，他却拥有白皙的皮肤，因为目之所及皆是山林，他的眸子清澈如麋鹿。他留着一头杂乱无章的棕色长发，长杂的头发几乎淹没了他半个身子，恐怕从来都没有修剪过，即便如此，野性的头发并没有挡住他的双眼。

    洁此时正站在粗壮的树枝上，静静地闭着双眼，自然地微微仰起头，对着天空，似乎正专注着什么。

    （森林里的生命啊——听得见吗？）

    这个是……什么声音？直接从脑海……

    （甘弗叔叔正在往北边走去，大家赶紧躲起来吧——森林里的生命啊——）某个声音正在森林里每个生命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声音的主人，正是这位站在树上的少年，洁。确切来说，这个并不是声音，而是洁用意念散发出的信息，这个信息可以直接传达到一个范围内每个生命的脑海中。

    洁一直生活在宁静之森中，除了甘弗叔叔以外，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别的人类。然而，那并不意味着洁就孤独地活着，相反，他的朋友可真是多了去了！比如说，他经常会跟猴子们在大森林里的每一棵树上跳来跳去抢果子吃；比如说，他不时会突然心血来潮，跑到狼窝里跟这里的一家子一起睡觉，任那主人怎么赶也赶不跑；再比如说，他还有在半夜突然大叫一声，把路过的熊瞎子吓一大跳之恶趣味等等。

    在宁静之森里，几乎所有的生物都是洁的朋友——除了蛇。其实，与其他生物一样，蛇对洁并没有任何威胁，每当洁在森林里遇到蛇的时候，蛇最多只是朝着洁嘶嘶叫几声便潜逃到森林深处了。洁讨厌蛇似乎是没理由的，也许他生来遗传信息里便带着“我讨厌蛇”这种信息。

    好吧，若对平常人来说，这种生活可能也还真有点孤独。但对洁这个跟森林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野孩子”来说就另当别论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古老的森林里，一直都居住着三个古老的种族；它们分别是『白狼族』、『月熊族』和『玄鹿族』。这三个古老又神圣的种族，各有一个王，而它们每一个族的王联合到了一起，便组成了宁静之森的三圣兽，共同守护着宁静之森。

    顺便一提，除了这三个古老的种族以外，宁静之森另外还存在着一个古老的种族——『虬褫族』，一个蛇族。这个蛇族遍体通白，蛇信很长呈黑色，带有让人难以置信的剧毒。然而，不知为何，这个种族一直都受着其他三个古老种族的敌视，又似乎在历史的长河中发生过什么事情，而背受着某种诅咒。

    不管是因为迷宫般的森林、复杂恶劣的环境、各式危险的野兽或是守护宁静之森的三圣兽——人类绝对不会选择轻易靠近这里。

    洁在眺望着远方，大概又过去了五分钟，方才离开这个地方。此时的洁离家不远，但朝阳才爬起来没多久，对这家伙来说离回家的时候还早着呢，于是他奔跑着便又冲向了南方的森林深处。

    从南方吹来的和风带着海的味道，只不过，洁却从未前往过南方之外一探究竟。其实，不单单是南方，由于甘弗叔叔的叮嘱，宁静之森之外任何一方之外洁都不曾亲身探索过。

    洁伏身穿过一小片灌木丛，起身后加速跑了起来，没几步蹿上了一棵树，借助着冲力，抓在树枝上，一下子便荡过了南边的低谷，其动作之娴熟流利，堪比猴子。荡过低谷后，洁抓了抓脑袋，心中默默念叨着甘弗叔叔交代的事。

    一只金色大蝴蝶颤颤悠悠地在洁的面前飞过，只见洁双眼一亮，拔腿追去，顿时将那念叨之事抛至九霄云外了。洁追去一段距离后，一头黑豹才从丛林中踱步而出，静静地望着洁的背影；然而，当一只野兔在低谷下跑动之时，黑豹便也置洁不顾，矫捷地奔下低谷去。

    蝴蝶将洁牵引了好一段距离，最后在一棵冷杉前离开了洁的视线，洁似乎跟蝴蝶达成了协议，追蝴蝶的心思亦随着其离去而不再了。听见东边有水流声，洁无视了身边那头野猪，随着水声蹦跶而去。野猪先是为洁的到来不知所措，后见洁不曾搭理它，便又似乎暗暗叹了口气。

    洁轻松地穿过厚厚的树林，在树洞拼命挖东西吃的花粟鼠猛地抬起头来，见路过的是洁，便低头继续忙碌起来。那是一条溪水，当洁来到的时候，两头麝鹿正用它们那又细又长的腿涉水而过，丝毫没有理会不远处正在猎捕花鳟的棕熊。喜鹊正在枝头毫无戒心地演唱着，一只臭鼬也悄悄地出现在这饮水。

    “哇——”见到这么多动物，洁那如太阳般灿烂的笑容自然呈现在脸上。当然，甘弗所交代给他的事再也没有回到他的脑子里。

    眼看着太阳就要爬到坡顶，正午时分来临了，洁才发现自己玩过了头，是时候该回家了。不回家可不行，上次甘弗叔叔那地狱般悻悻的样子洁至今仍记忆犹新。其实甘弗非常宠爱这个家伙，只是，某些地方，甘弗却对洁无条件地严厉，丝毫不允许例外。

    洁选择了另外一条回家的路，在森林中，无论如何洁也不会迷路。很快，洁便走到了刚才的低谷中，低谷旁的崖壁并非很陡峭，洁可以很轻松地爬上去。然而此时，在洁之前发现蝴蝶的南面崖上，两条雪白的魅影吸引了洁的目光。洁抬起头，见那里正站着两头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动物——白狼。这两头白狼的毛色雪白得没有任何杂质，眼神中充满了神秘的颜色，它们紧闭着长满尖牙的长吻，高高地仰起头，用一丝余光静静地看着洁，显得十分高傲。

    见状，洁停下了脚步，双眼放出了好奇的目光，也静静地盯着两头白狼……被洁的这般眼神盯着看，两头白狼愣了一下，目光似乎高傲不再。这个时候，洁灿烂地笑了，他举起手用力地朝两头白狼打起招呼，高呼一声：“喂——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呀——你们的妈妈呢——？”森林里很静，洁的一声显得格外的响亮，山林里传来了阵阵回音。

    然而，两头白狼没有作任何的回答，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洁，又过去了一会儿，它们开始慢慢地退回丛林中离去……洁呆呆地看着只剩下一缕山风的悬崖，不由地感慨了一番：“真美丽啊，『白狼族』！可是要回家了……不过——等着我哦！下午再来跟你们玩捉迷藏！”

    很快，洁便回到了家里，此时的甘弗还没有归来。

    “妈妈，我回来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画中的母亲打招呼，这是洁十二年来从不改变的习惯。然后，洁便“咚咚咚”地跑在木地板上，跑在楼梯上，跑到阁楼，在天窗下，洁给他养的孩子们喂下了一些鸟食。这些年来，洁没有养过什么别的，倒是不断养着一种白色的猫头鹰——雪鸮。猫头鹰可以称得上是高傲的鸟类了，而雪鸮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洁凭着自己那独特的能力，要养好雪鸮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雪鸮习惯生活在有冰雪的岛屿上，拥有『雪域精灵』之称。但由于在特定的季节食物匮乏，它们也会游荡到南方如宁静之森等地区。在好几年前，洁留意到了这些流浪者，便给它们提供了繁衍后代，安定生活的地方。实际上，雪鸮的智商要比很多的鸟类都要高，而且属于猛禽类的它们，在自然界里站在很高的位置上。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这些雪鸮，竟然有朝一日会成为他的象征——任何人看见雪鸮，都会联想到洁，而且，也能通过雪鸮来找到洁。当然，这是后话。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啊……”甘弗此时正好从丛林里走了出来，回到了这座他视为家的房子。“哼，这个小子……又没关门。”

    “洁！你回来了吗？喂，臭小子！你又没有关门！”一楼大厅突然传来了甘弗叔叔那豪气的声音。

    “呀，是甘弗叔叔！”听见是甘弗叔叔回来了，洁“噔噔噔”地快步跑下楼梯。“甘弗叔叔～你回来啦！”

    “呵呵，小子，我回来啦。哦对了，叔叔说过多少次不要把家里的大门敞开？戒心不能太弱了，不然早晚有一天会吃亏……嗷——还有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臭小子光脚在森林里跑完又把家里踩成泥巴地是吧！？等会你把地板擦干净……”刚一见面，甘弗便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说起来也真难得，当年的那个独来独往的豪气猎人今天已经变成一位罗哩罗嗦的奶爸了。

    “嘿嘿……”每当此时，洁采取的唯一策略就是憨笑，他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叔叔顶过嘴。

    甘弗十七岁开始隐居在森林，二十四岁开始照顾洁，在十二年后的今天，这位“猎人叔叔”也已经有三十六岁了，成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叔。他的外表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股子粗犷沧桑的劲儿更浓了，步入壮年的他更具硬朗的男人魅力。在甘弗的脸上，除了能看到长得更浓的胡须以外还能看到一双沉稳的眼睛。

    甘弗此行带回来了一袋子的野菜，以及一条肥壮的鲑鱼，他脱下靴子，走到厨房开始做起饭来。洁乖乖地将地板擦干净后，便坐在甘弗旁边，看着叔叔做饭。

    在膛鱼的时候，甘弗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小子，叔叔叫你去南边找的机关木隼，找到了吗？”

    “啊——”洁挠了挠脑袋，似乎在脑袋里寻找着什么信息，然后，他大惊失色，道：“糟糕！忘记了！”

    甘弗一听，怒道：“去！赶紧去找！找不到不许回来吃饭！”

    洁仓皇地夺门而出。

    “哼……又没关门。”甘弗叹了口气，继续料理起那一条鱼。“十九年……过去了吗？差不多，也该下决心了。”

    （老爸，住在宁静之森的这些年，我也应该已经想明白了。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幸运与不幸，有的只是敢与不敢直面自己，敢不敢走接下来的路，如此罢了。但是，『砂凰』的名号，也许应该再藏一藏。）

    当甘弗将食物做好的时候，洁正好屁颠儿屁颠儿地回来了，两人便一起，说说笑笑地吃过了午餐。

    饭后，甘弗拿着洁找回来的机关木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不大一会儿，他便带着一丝凝重神情出来了。

    “洁啊，叔叔教你一手箭术，你怎么也从来都没打个什么猎物回来呢？”甘弗在大厅里找到刚洗好碗的洁，看似无意地问道。

    “唔……那是因为，根本没有什么‘猎物’呀。”

    “呵呵……”甘弗笑了。“你这小子，尽说些叔叔难以理解的话。让叔叔更难理解的是，好像从你这小子懂事开始，森林里的动物就一天比一天擅长躲叔叔，只要叔叔带上弓，就会甚至连一只鸟都看不到。”

    洁好像没注意到甘弗叔叔的眼光有点异样，并没有答话。

    “洁，你已经学会了叔叔的箭术，按常理说，叔叔也不该再宠着你，是时候让你觉悟一下了。”说着甘弗又瞄了洁一眼：“你明白叔叔的意思吗？”

    “唔？”洁看着甘弗叔叔，摇了摇头。

    “哈哈！你这小子一晃眼也十五岁了！记得当时，叔叔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只有屁大一点呢！哈哈——”言至回忆处，甘弗不禁大笑了起来。

    “嗯！我十五岁了！”洁见叔叔在笑，自己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时，甘弗叔叔停下了笑声，认真地看向了洁。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搭在了洁的肩膀上，不似有一丝开玩笑地说道：“小子，甘弗叔叔我，就要走了。”

    “走到哪里呀？”洁好奇地看着甘弗，笑容不改。“我也要去——”

    “哼哼……不是这个。”甘弗继续说道：“甘弗叔叔，就要离开森林了，就要离开你，到城里工作了，到城里当铁匠。不知道吧，叔叔还有这么一个本领呢，可惜没有教会你……”

    “！！！”

    听到这里，洁瞪大了眼睛，他好像听明白了什么。

    “你已经长大了，即便你从未尝试过，叔叔也相信，你已经能照顾自己了。而且，洁，以后你不光要照顾好自己，还要好好地照顾这个家，还有妈妈。如果还有机会，叔叔会回来看你的！但是，你就不要来城里找叔叔了，跟森林里不一样，人类的世界是充满险恶的地方。”说着，甘弗叔叔闭上了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个臭小子，实在是太单纯了，上哪也找不到你这么傻的……答应叔叔，不要离开森林……！”

    直到这个时候，洁才终于真正明白了甘弗的意思。只听洁的脑中传出了晴天霹雳般啪嚓一声响，他便猛地跳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甘弗叔叔那健壮的身躯，急问道：“为什么啊——难道那个叫城里的什么地方，很好玩么？不行——”洁此时真的急了，他对甘弗叔叔的感情深厚无比，那是他唯一的一个亲人。

    甘弗呵呵一笑，摸了摸洁的头发，说道：“小子啊，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人与自然是很难在真正意义上和平共处的，如果不去伤害你的动物朋友，那么叔叔还能吃些什么呢？以后——叔叔走了，你也不需要再用那不可思议的能力警告它们了。”

    洁听到这里，又立刻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甘弗叔叔，难道叔叔知道这些？自己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啊！

    甘弗见状笑了：“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叔叔不告诉你，你不会就真的以为，就你那点小屁事能瞒得住叔叔吧？臭小子，还真敢小看你的监护人啊！”

    （洗涤我心中戾气的人，正是你啊，谢谢你，洁。）

    “好了！趁现在天没黑，叔叔先收拾一下，天黑前赶到怀尔沃森林道，叔叔要走啦，洁！”在甘弗的眼中，看不到迷茫，有的只是炙炎般的决心。

    “叔、叔叔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洁也要去那个叫城里的什么地方——”洁的眉头皱得老紧，这是他活这么大唯一一次感到如此伤心。

    “够了！”甘弗突然大吼一声，“难道没听懂叔叔的话吗？再这么依赖叔叔，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叔叔九岁的时候开始，就永远离开父亲了！叔叔这就要走了，你给叔叔长进一点，不要再闹了！叔叔给你做的『鬼灵之弓』好好带着，以后要依赖，就依赖你手里的武器吧！”说完，甘弗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闯出了门外，很快便消失在了洁的视线中。

    留下洁一个，哭成泪人儿。

    但是，甘弗在他的房间里还是留下了一张纸条，纸条上仅仅写着一个名字——瓦格伦『Vagland』。只可惜，洁根本看不懂字。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