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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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听了简文帝司马昱这个痴情又煽情的悲伤爱情故事,我却是满肚子的狐疑,虽然一时半会儿说不出狐疑的地方在哪,反正就是觉得有些离谱。这司马昱真会是我亲爹?历史上的他貌似没有什么多大的出息,也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八卦留下,否则怎么一点都不出名呢?再联想起后来册封时所见到的那一帮司马家宗亲贵族的长相,我更加怀疑司马昱怎能生出我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来。其实我并不是一副标准的鲜卑人长相,若说是汉人会有人信,若说是鲜卑人也会有人信,难道真是混血儿?

    再说这个司马润,他刚才几乎就是自己亲口承认了发家的起源。什么相貌堂堂、气宇不凡又痴情一片的翩翩公子找他帮忙,他大为感动,几番撮合终于助其赢得美人心……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其实潜台词就是,他帮先帝司马昱泡美眉,先帝得手了,龙颜大悦才他才得以混进朝堂的。不过,这当中若是有什么内情,恐怕也只有他知道。宇文锦兰真的曾经和司马昱相恋一场却因为太后的插手一怒之下与他分手?并怀着他的骨肉另嫁他人?很俗的剧情啊,而宇文锦兰生下我后没多久为什么就与段起延双双亡故了?不过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此刻并不是我所关心的,所有的当事人,除了他司马润,男女主角、配角们都死了,连真真正正这副身体的主人段楚楚也在七岁那年死于大风后被我借尸还魂,再纠缠又有什么意义?还是等以后闲来无事的时候再打探吧,现在对我来说重要的事,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王嘉本就是有名的活神仙,他救了我之后将我交给司马润,说我与他有渊源,司马润能见到活神仙本就诚惶诚恐,又见到我脖子上的血玉,再看我面容样貌与当年的宇文锦兰一般无二,便在心里笃定了这事,加上活神仙向他开口,所以更是不遗余力地帮我。

    反正不管我如何拒绝,如何的不承认,但他是皇帝的近臣,他想做的事情自然有办法做到。我终于被他交给小皇帝,说是先帝遗落于民间的公主,也就是小皇帝的皇姐。小皇帝如他一般作派,抱着我就是一阵痛哭,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得哽咽着说终于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先帝有知亦可含笑九泉了。

    我不敢当他的面否认,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于是,我被小皇帝封为安和公主,说是代先帝收的义女,也就是皇帝认的干姐姐,就这样住进了皇宫。

    册封礼成之后,小皇帝与司马润又是一阵抱头痛哭,实在让我扛不住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假?他们天天这么演戏到底累不累啊?

    对于这位小皇帝司马曜我了解的不深,小小年纪却演技高明应当不是泛泛之辈。不过他在历史上很有名啊,中国历史上死的最窝囊的皇帝!因为酒后戏言,被宠妃张贵人一气之下命宫女用被子闷死,死时才三十五岁,我可怜的皇弟……

    貌似他还打赢过淝水之战,中国史上相当牛叉的以少胜多的奇迹……等等,淝水之战!淝水之战战胜的不就是苻坚吗?淝水之战后没两年苻坚就死了……

    天!我怎么竟然到现在才想起来?要不是因为八卦那个司马曜,我是不是要等到淝水之战发生过后才能想起来?这是什么脑子啊,里面装的全是糨糊吗?直接领导淝水之战的是丞相谢安,现在这个谢安在哪里?

    成为安和公主之后的没过几天,我就立刻召司马润入宫,问他谢安现在在干嘛,他却一脸狐疑地问我谢安是谁?难道我记错了?不可能啊,那么有名的淝水之战的领导者,历史书上白纸黑字写着,我没记错啊,难道此时谢安还没有被提拔上来?

    面对司马润一脸探究的神情,我只得说是王嘉跟我提过,说谢安是个才子,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提拔提拔他,司马润直言视情况而定。

    如果要直接跟他们说打败苻坚,他们肯定认为是一个不可能的神话吧,因为苻坚的前半生太过辉煌了,从他诛杀暴君堂兄苻生取而代之以后,文治上宽厚施政,兴办文教,休养民力,武功上也几乎没打过败仗,在这五胡十六国的血腥战乱时代,是数百万民众的救星,不可多得的圣君,甚至在一向自栩于天朝上国的汉人眼里,苻坚也是个多么牛叉的人物和君王啊!打败他?似乎没人敢想。

    反正我知之甚少,暂时也不去瞎搀和了,防止越搀和越一团糟。就像以前对苻晖一样,如果我没有一时冲动去招惹他的话,后来也不会被苻睿所杀,如果没有被苻睿所杀,那么慕容冲出来以后我们现在不就可以在一起了吗?可现在不但天各一方,还白白误了苻晖的一生……

    心酸的我又忍不住掉下泪来,我是从王嘉和司马润口中知道我“死”之后的事的,我一直以为听到了苻晖的惨状我会开心、会高兴,可我一点儿也没有,相反我很伤心、很难过,日夜受着良心的谴责和折磨……

    既然司马润不知道谢安是何许人也,我便让他帮我搜集慕容冲的消息,反正他了解当初我是因为复杂的感情纠纷而“死”的,在纠纷里从未正式出场却稳坐第一男主角之位的就是慕容冲。

    半年以来,我得知他过的尽是些不人不鬼的日子,肚里的肠子早就痛断了几根了,可这会听说他竟然会带人去狩猎了,心里真是喜忧掺半。喜的是这也许就是他终于开始振作的前兆,忧的却是连我都能探到的消息苻坚会不知道吗?苻坚会不警觉吗?说起苻坚,尽管再恨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真的很大度,他将慕容凤派去洛阳做长史,慕容冲做了平阳太守以后,慕容泓也被派去北地做长史,都是练兵的权,长安城里还有慕容暐为尚书,慕容垂为京兆尹,他都能用的放心,毫不起疑,这等度量也真是世间难寻了。

    也许,也许司马润说的对,人纵然再过伤心,也总有清醒伤愈的一天,慕容冲尚且年幼,伤疤好的快点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愿苻坚也会这样认为,认为他只是放下了一个女人而已……

    在搜集慕容冲消息的的同时,我也让司马润帮我到处试着寻访王嘉的踪迹,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难找,果不其然,根本查不到他的任何形踪。而且我曾经问过杨定,是王嘉在仇池云游时听说了他寻访名医要为我治眼才主动去找的他。当然,也许他之前就准备去见一见我了,这正好是个契机而已。

    看来,除非王嘉他想见你,否则你是找不到他的。我答应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请他现身,可我实在是憋不住了。这司马润硬是把我拉上了公主的位子,他到底在心里谋划的是什么?虽然王嘉说他不会害我,可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我不信他心里没打着一把小算盘。如今世道这么乱,公主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去,我将来不是被送去和亲估计也会成为司马润仕途上的棋子。他因为找回了先帝遗落于民间的骨血,而被小皇帝又是一番加官进爵,他在我身上还没投资什么便已收到回报了,能舍得放我走吗?哪怕我以欺君之罪恐吓他向皇帝隐瞒了我不堪回首的“风liu史”,又以王嘉之名求他助我,他仍不愿放我走的吧,看来我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因为日子过的郁闷,思虑过重,情绪低落,心情不好,再加上伤愈仅半年的时间,而王嘉也说过我的心脉脾肺这些年来早已被自己糟蹋的够呛了,所以我的健康状况更是每况愈下,大病没有小病一身。其实从邺城迁往长安,慕容冲进宫以后我便是常年亚健康,一日也没康健过,现在更是自己有意的糟蹋自己,不按时吃饭,乱配一些性相克的膳食,故意淋雨、不添衣服受凉,半夜蹬被子发烧,用冷水洗澡,胡乱服药,还熏一些可以使人产生幻觉慢性中毒的迷魂香……

    又是半年下来,我终于病到不省人事,奄奄一息。一切的一切,我都是为了这个所谓“万不得已”的时刻。我知道,我很赖皮,可我都是为了心上那时时刻刻、日日夜夜思念的人,我没有办法,我无法再承受了。时间不仅不能淡化我对他的思念,反而让那股思念将我彻底吞肉噬骨,我太想太想他了。

    等那些太医退了下去以后,又在奉小皇帝监药之命的宫女、太监的注视下勉强喝了几口药,我便躺在床上闭目休息,挥手让他们都退了出去。

    我握着脖子上的血玉,虚弱地唤道:“请王道长快快现身,请王道长快快现身,请王道长快快现身……”血玉似乎慢慢变的有些发热,但王嘉并没有出现,他不是说唤他三声就可以的吗?我都唤了快三十声了,他怎么没来?难道他是骗我的吗?我不禁淌下了伤心痛苦的泪水,我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他都不能出来见我、帮我、救我一把吗?

    泪水湿透了暖枕,我终于恍惚听到了一声叹息,叹息之后那声音幽怨道:“丫头,你不听话……”“道长,道长,是你吗?”我睁开眼睛泪流满面地呼唤着:“我知道我不听话,我知道我不乖,可我真的承受不住了……”

    “你当真那么想离开?想去他身边?”依然没有王嘉仙风道骨的清影,只有飘渺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

    “是的,道长,我无时无刻不想离开,我无时无刻不想去到他身边,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求你了,帮帮我……”我痛苦得哀求,我甚至硬撑着病弱的身躯从被子中翻身起来跪到地上,抬眼望着空气,想要捕捉到王嘉的一丝掠影。

    王嘉的声音遥远而绵长,他轻轻叹息着,幽幽道:“留在建康,留在皇宫,你会安宁、平稳地等到和他相见的那一天。离开这里去平阳,也许……也许你会更痛苦,要承受得更多……”

    “我不怕,我不怕!”一听有希望,我立刻用力地摇摇头,微笑着流泪,坚定道:“什么苦我都不怕,什么苦我都能咽下,只要让我见到他,只要让我和他在一块,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不要后悔……”王嘉再次迟疑地劝着我。

    “绝不后悔!”我肯定地告诉他,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四年了,我整整四年没有见过他了,如果有翅膀,我会立刻毫不停歇拼了命地飞到他身旁,哪怕飞到的下一秒便是灭亡。

    “好吧……”王嘉似是万般无奈的一声叹息,勉力道:“我让义宗候帮你……”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我跪在地上用力地磕起头来,脑门磕的发青,含着眼泪激动道:“道长的大恩大德,楚楚没齿难忘,来生愿为牛为马,结草衔环相报!”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从地上搀了起来,我知道那是王嘉,他生我气,我那么不听他的话,可他还是决定帮我了,虽然他都不让我见他。

    “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记住自己下过的决心,以后,再苦再难,都要撑下去,不能退缩,知道吗?”王嘉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泪流满面,点点头,微笑着哽咽“知道,我会的,谢谢道长。”

    王嘉轻“嗯”了一声,接着道:“丫头这次要听话了,不可以再赖皮了,知道吗?”

    “知道……”我有些泣不成声,谢谢你,王嘉。这次以后,我不会再耍赖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再求你现身了。

    “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帮你们的。也许丫头你说的对,我不能那么小气,欠一个恩情还一个恩情,此后便两不相欠,形同陌路,再不相干,太过吝啬了,呵呵,你好好保重……”

    王嘉的声音越飘越远,最后消失不见,我痴痴凝望着上空,什么都没有,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只有脸上尚未干涸的泪水告诉我他真的来过,我真的感动过,王嘉,谢谢你……

    公元374年,宁康二年十二月,也许是处于丞相王猛或者苻氏重臣的授意,天下谣言四起,说鲜卑人图谋复国。甚至有人闯入明光殿大呼:“甲申乙酉,鱼羊(鱼羊即为鲜卑的鲜字)食人,悲哉无复遗!”秘书监朱肜、秘书侍郎略阳赵整等乘机请苻坚诛杀诸鲜卑人,但苻坚坚决不听。

    因为慕容冲又回来了。

    朝野上下,奏请尽诛慕容氏的呼声排山倒海,慕容暐急信叫慕容冲返回长安,亲自与苻坚“叙旧”,请苻坚放过慕容一族,慕容一族乃忠臣良将,绝无异心。为了怕慕容冲不来,慕容暐还苦口婆心,字字血泪地说他在长安过的非人的日子,慕容冲一走,慕容滟整个是一点用处摊不上,没有任何指望的。

    收到慕容暐的信后,慕容冲看完便毫无一丝表情地将信撕碎扔了,那地方,他此生再不愿踏进一步,若进,便要用漫天血光来为他铺路!

    慕容冲睡觉没有关窗的习惯,清冷的月亮挥洒进来,照射着他颀长清癯的身骨,为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仿若月下仙人般,如梦似幻。

    迷朦中,他好像看到一片竹林,一望无际,青翠碧绿,围绕着宏伟磅礴的阿房城。四周不住传来飘渺的歌谣“凤皇凤皇止阿房……”“阿房城内仙人现……”“那是个玉人啊……”“那是个仙人啊……”“那是秦王的传酒炙慕容冲……”“那是凤凰……”“那是凤中之皇……”“凤皇凤皇止阿房……”

    不!苻贼的阿房城,苻贼植桐竹数十万株以待凤皇的阿房城!慕容冲头痛欲裂,不要,他不要来这个地方,他不要来这里,“啊——”慕容冲仰天长啸一声,双手紧紧捂住太阳穴,在竹林中疾步地奔跑。

    跑出很远以后,周围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仿佛进入了一个瑶池仙境般,四周云雾缭绕,莹光闪闪。“凤皇,凤皇,是你吗?你来看我了吗?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太久太久了……”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响起。“谁?”慕容冲抬起头来四处环顾。“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是我呀,我等你很多很多年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清灵的声音有些激动,有些欣喜,有些委屈。

    慕容冲缓缓走到一株娇嫩的桃树面前,伸手抚上那千娇百媚的妩媚花枝,轻道:“是你吗?”“是我呀!”桃花盈盈地笑了,笑的花枝乱颤“是我,你终于来了,你怎么才来?”

    “你说,你等我很多很多年了?”

    “是的,我等你很多很多年了……”

    “为什么等我?”

    “因为……”桃花俏皮地笑了“你不想让我等你吗?”

    “你,会一直等着我吗?”

    “我会一直等着你,永远等着你……”

    慕容冲的心猛然地颤动起来,刹那湿了眼眶,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委屈地响起“怎么?你不要我等你了吗?”

    “不!你等我,你再等等我,一定要等我!”

    “可你都没能找到我,要不是我叫住了你,你根本就看不见我,是我太小了,是我太丑了,对不对?”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我生你气了,这次换你来找我,好不好?”

    “你要去哪?”

    “不告诉你,呵呵……”

    “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慕容冲浑身是汗得惊醒,口中不住嘶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烟玉听到喊声急忙跑了进来,若是平常她根本不敢在太守大人就寝之时踏进这间房门半步,但此刻太守大人房内竟有恐惧而又渴望的叫喊声传来,谁都知道太守大人早在四年前就失声了,那么发出声音的是谁?她不得不进来看看。

    “太守大人!”烟玉惊恐万分地进了屋子,小心叫了声,却见屋内除了慕容冲并无他人,慕容冲额上全是汗珠,胸前领口大开,胸膛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剧烈起伏,那起伏的轮廓是世间最美的线条,让人魂迷魄惑,慕容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苍白绝美的面容上,神情慌张而又惆怅。

    烟玉就这么呆呆地看傻了,楞了好一会儿,直到慕容冲察觉到她的目光厌恶地皱眉,她方才垂下头去紧张道:“大守大人,奴婢为您打盆水来洗脸。”太守大人不会说话,烟玉说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看着他,慕容冲却微闭双目无力地挥了挥手,烟玉当即便如获大赦般逃了出去。

    逃出屋子后的烟玉面颊绯红似充血一般,心头的小鹿“咚咚”乱撞,她刚刚看到大守大人胸前的皮肤了,比锦锻还要细腻,比玉石还要温润,比初雪还要白皙。想不到太守大人清瘦颀长的身材之下竟然有着这样一副宽阔的胸膛,那胸膛的起伏告示着他还拥有巨大的力量。天底下怎么会有人生的这么好看?大守大人根本美的不像真人,一双眼睛就像是天上的繁星,不,就连天上的繁星也会黯然失色。美成这样,完全模糊了男人和女人的界限,怪不得,怪不得天王陛下会……

    他有着让男人和女人都不顾一切爱上他的无穷魔力,而他爱的……烟玉摇了摇头,楚楚姑娘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竟然能得到太守大人的心,便是死了也值了。可她偏偏跟那么多的男人纠缠不清,太守大人真是不值……

    慕容冲回想着方才梦中的一切,那是什么意思?是老天给他的召示吗?是老天让他回长安吗?是不是回到了长安,就能找到她?就能见到她?长安,长安……

    黄土扬尘,马卷长嘶,平阳至长安的官道上飞来一骑,白衣白马,迎风呼啸一闪而过,身后数十里处才远远看见跟着几骑尾随疾奔。

    是夜,慕容停马不前,驻在阿房。

    天又下雪了,他清楚地记得四年前那个飘雪的日子,仅仅虚岁十二的他,国破家亡,与族人一同被迫迁往长安,也正是在这样一个飘雪的夜晚,他闯入皇帝哥哥的围帐,质问他为什么要将皇姐献于苻贼。可没过多久,自己竟然也惨遭同样的命运……

    当初是为了家国,为了族人,如今又是为了家国,为了族人,我何时才能为自己?皇姐,你怎么样了?我走之后,苻贼有没有为难于你?有没有ling辱于你?

    风雪中,他走在一眼望不头的阿房,周围尽是苻贼闻“凤皇凤皇止阿房”的民谣为他遍植的数十万株桐竹,于阿房之城以待。

    十万梧桐,我看都不看一眼,这茂密的竹林中,可有那扣我心弦的一株桃花?梦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她在哪?她在哪?

    四年了,我整整四年没有见过她了,她生我气了。可是,楚楚,你知道吗?唯有不见你,才能保你周全,唯有对你不闻不问,才是真的爱你护你。可就因为这样,我竟与你生生错过,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吗?是谁将我们害成这样?我慕容冲乃大燕中王山、大司马,堂堂男儿郎却得以脂粉之态承侍氐贼,此等洗刷不尽之屈辱、此等不共戴天之耻仇,此生不报,誓不为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没有桃花?为什么没有桃花?你在哪里?楚楚,你在哪里?

    这片竹林,总有一天,我会用血光来帮你换个颜色,数十万被鲜血染红的桐竹,一定很美很美……

    第二日一早,慕容冲进了长安城。

    他并没有向苻坚求过什么,但苻坚却大喜过望,甚至眼角有泪泛下,誓言般地向他承诺“孤,绝不伤你慕容氏族一根毛发!”

    慕容冲笑了“谢陛下恩典。”

    尽管他的声音因为常年没有开口说话而有些嘶哑暗晦,但依然牢牢地牵动着帝王的心。凤皇啊凤皇,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是你原谅我了吗?我终于看到你笑了,你终于对我笑了吗?原来,当初我错了,现在你才是快活的吗?此刻,我究竟是离你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了?

    苻坚一如四年前般,再次在宫里设宴款待慕容族人,为慕容冲接风洗尘。他这些年来,从未这般高兴过,从未这般快活过,他的凤皇会说话了,他的凤皇会笑了,尽管,只有那么淡淡的一抹,尽管,只有那么唯一的一次,但那笑容天上地下再没有什么可以与之比拟,什么是倾国倾城?便是汉武李夫人在世,又哪里能及的上凤皇的万一?此刻,只要他开口跟我说一句,他对我也有情意,便是这江山,我都能拱手相让,只为讨他再度欢颜,微微一笑。可他,不会,他不会……

    廷宴结束后,趁着无边的月色,慕容暐让慕容冲扶着有些微醉的苻坚回宫。苻坚潮红着脸,抚上了慕容冲宽阔的肩膀,他已比自己高出近一头了,他甚至只能仰望着他,慕容滟瞧见苻坚那样忘情的看着慕容冲,急忙搀上苻坚,面上闪过一丝慌张却又佯装镇定微笑着对慕容冲道:“凤皇你快回去吧。”

    “微臣告退。”慕容冲施了一礼,胸口挨过一阵心酸,皇姐,凤皇走了。他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缓缓步出皇宫。

    苻坚望着慕容冲高大瑰玮的身影渐渐远去,痴痴道:“凤皇儿长大了……该娶亲了吧……”

    慕容滟顿时如释重负,竟险些没搀住苻坚,让苻坚的身子有些跌落,急忙含着眼泪笑道:“妾身该死,妾身该死……”

    远去的慕容冲听到这话,悬在心间的巨石终于落地。

    过了几天,苻坚并没有放慕容冲回平阳,却时常让他入宫陪伴慕容滟,而慕容滟的身旁,总是会多出那么几个苻氏宗亲贵女。

    这样的场合,他一惯不愿多呆,几句话后便辞别了慕容滟淡淡而去。

    这一日离去之时却在路上看到苻坚的云母车,窗帘掀起,里面竟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是段元妃!

    慕容垂在发妻大段氏死后,便娶了这位小姨子,后来被可足浑太后迫害分开,另娶了长安君小可足浑,但后来偷跑投奔苻坚时带的却是这位小姨子段元妃。而他娶了数十个段家女的事是后话,自然另当别论了。

    段元妃似乎也看到了慕容冲,她顿时一脸惊慌,匆匆放下了窗帘。

    没过几日,长安城又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冠军将军、宾都侯外加京兆尹慕容垂之妻段氏与天王关系暧mei,深得宠幸。

    一切都源于一次苻坚和段元妃同乘一车在*游玩,秘书侍郎赵整看不下去了,跑到边上放声高歌:“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苻坚听到后脸色一变,向赵整道歉,同时让段元妃下了车。但事情还是很快在长安城里传到人尽皆知。

    慕容冲在的前几年,与慕容滟“姊弟专宠,宫人莫进”垄断了整个大秦的后宫,慕容冲走后,苻坚醉生梦死地寻欢作乐。他害怕看到慕容滟,看到慕容滟就等于提醒他失去了慕容冲,他不愿承受那种痛苦。

    如今慕容冲刚一返回,苻坚只听了张整一句歌谣便放段元妃离去,心里的暗潮汹涌,竟是从来都未曾平静下来过,那个少年,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地位。早在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便在他的心里深深扎下了根,与血肉同脉,永远也不可能拔去。

    一直拖到过了年,司马润才以安和公主凤体久违,不宜宫中深养为由,奏请小皇帝将安和公主移至宫外清宁之地疗养。至此,我与凤皇已经分开五年了,我五年都没有见过他了。

    至于去哪个地方疗养,司马润倒是跟我商量了一下,初步圈定了几座古刹附近供我选择。

    本来东晋的领土也就没多少可供我选择的,早在公元357年,前燕皇帝慕容儁迁都邺城。此时的前燕国富民强,检括人口,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以攻灭东晋和前秦。而前秦、东晋惧怕前燕,纷纷去帝号,以避锋芒。东晋司马氏皇帝,去帝号,称王,自称“大岛夷国”,前秦苻坚去帝号,号称“大秦天王”。然而,公元360年,慕容儁壮志未酬便驾崩了,留下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慕容暐继承皇位。但事实上,公元357年,前燕已经基本完成中国形式上的统一。虽有桓温发动三次北伐,一度收复山东及河南地区,也都后败于前燕而止。如今前燕灭,天下大半江山都是苻坚的地盘,东晋还不如偏安一隅的南宋,仅凭借着长江天险,守着长江以南的大片区域,苟安一方。

    如此一来我就只能在江南挑地方,一个是镇江金山泽心寺(唐朝时改为金山寺,也称江天寺),东晋所建的;第二个是杭州灵隐寺,相传为东晋咸和三年印度高僧慧理创建,不过这个时候杭州称吴兴郡,属扬州;第三个还是在杭州,永明禅院,吴越国钱弘俶为高僧永明禅师而建(南宋时改称净慈寺)。

    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灵隐寺,本来金山寺也不错,还有白娘子与法海斗法于此水漫金山的传说,不过这时候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故事。而灵隐寺,据说当时印度僧人慧理来到杭州,看到这里山峰奇秀,认为是“仙灵所隐”,所以就在这里建寺,取名“灵隐”。如此想来,这灵隐寺附近应该是风景奇美的。

    以我前世四爷党的出身,我还知道当年康熙南巡时,登灵隐寺后的北高峰顶揽胜后,即兴为灵隐寺题匾,灵字繁体为上面一雨字,中间横排三个口字,最下面一个巫字,他欢喜之余,把上面的雨字写得太大,差点就下不了台。不过康熙突然想起在北高峰上时看到山下云林漠漠,整座寺宇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晨雾之中,有云有林,显得十分幽静,于是灵机一动,顺势在雨字下加一云字,赐灵隐寺名为“云林禅寺”。后世现在天王殿前的那块“云林禅寺”四字巨匾,就是当年康熙皇帝的御笔。

    好家伙,他千古一帝一个不小心,就把人家叫了一千多年的“灵隐寺”给改了“云林禅寺”,当时我还笑过他康熙老人家,现在倒有机会去亲眼见识一番了。

    不过,其实也不是我去见识,而是我的替身去见识。司马润听了活神仙的指点自然是要助我潜逃平阳的,而去清宁之地疗养,顺便为晋室、为皇帝祈福的那个安和公主不过是我的替身。司马润要找个人易容成我的样子并不难,因为我本来就跟皇室那帮人接触不多,就算和他司马润最熟,他还是个同谋。而且,只要我的身子一直不好,也就一直不用回宫,等几年后实在撑不下去“死了”,这件事情也就可以了结了。

    司马润仍然享有他的高官厚禄,他找回公主本就是大功一件,公主身体不好病死又不能怪到他的头上,如果他怕担责任,叫那假公主一直病下去撑着不死不就完了吗。反正善后都是他的事,我不想多操心,我只要好生保着我的小命去见凤皇就好了。

    护送公主出宫的鸾驾起行,我也被司马润安排上了一辆马车,由建康往平阳易服而去。

    离宫之前的日子,我曾经让宫中主管先帝遗物的太监找来我娘的画像,宇文锦兰果然长的就和我前世在影楼拍的古装艺术照一模一样,只是眉眼更显风情妩媚,明艳红装,虽只是一幅静止的画像,却端的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我让宫中的画师帮我临摹了一幅,说是要带到宫外以慰思母之苦。

    为了不至招摇,司马润只给我配了一名丫鬟,三名侍卫另兼车夫,这几人俱是司马润的心腹,但真正知道我身份的,却只有那个叫做孙成海侍卫头领。

    司马润怎么这么听话?王嘉叫他干嘛他就干嘛,难道就仅仅因为王嘉是活神仙吗?还是别有什么内情?不过这些现在统统不在我的考虑之内,哪怕我到了平阳,若是以后有事需求助司马润,我估计只要不是触及到他的根本利益,他应当都会帮我的,毕竟我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安和公主,而他就等于是我的“经济人”一样。

    刚走了没几天,路上就淋淋下起了小雨,连下了整整三天。现在还没开春,这么阴雨绵绵的天气也是相当寒冷的,虽然我迫不急待的想要到平阳去,但是也不能不顾别人的死活。尤其要他们白天黑夜不停的赶路,再加上天气不好,世道也不好,还要提起精神谨防遇上乱兵、土匪、强盗什么的,长此下去,就是铁人也吃不消,可别落得个人还没到平阳,保镖就先给我累死了的惨况。

    “咯噔”一下,我坐在车厢里身子随着马车的倾斜猛得歪倒一旁,丫鬟景儿立刻伸手扶住我。我知道,肯定是车轱辘又陷进泥泞里去了,果然,车厢外传来孙成海的声音“小姐,属下护卫不周,车辙沦陷,斗敢肯请小姐纡尊下车,待属下将车辙启出,再行上路。”

    孙成海虽然知道我的身份,但是路上却一直称呼我为小姐,掩人耳目。

    “好,我这就下车。”我让景儿搀着我,颤颤悠悠地下了车,我身子一直不好,赶路没法煎药而服,司马润只能给我带了很多可以治我那一大串病的药丸,方便路上服用,因为没法像样的用药治疗,所以我的身子仍是十分虚弱。

    下了车之后,我见细雨渐止,但这树林之中仍是有些蒙蒙的雾气淋漓,孙成海当即撑起了一把伞挡在我头上,一脸严谨地对景儿说:“去车里拿件毛氅给小姐披上。”“是。”景儿听命去车厢里抱了件大氅出来给我披上后,孙成海便顺势将伞递给景儿,道:“照顾好小姐。”然后便与那两名侍卫一块去搬动陷进泥泞之中的车辙。

    这孙成海基本上是个面无表情的人,但却尽忠职守,恪守礼法,对我十分恭敬听从,半分不能失了礼仪,不仅拒不接受我叫他孙大哥,连另外两位尹侍卫和张侍卫,他也不准我叫人家尹大哥和张大哥,弄的我一脸郁闷,总不能叫你们小孙、小尹、小张吧。孙成海也就二十岁左右年纪,长的英气十足,剑眉威武,侍卫职业性的小麦肤色,在汉人中少有的身材高大魁梧。

    我相信,在他心中,我是个固执又叛逆的姑娘,放着锦衣玉食的公主不做,非要去平阳找一个“龙阳小儿”,而且还是白虏。可他不会表现出来,司马润既将他派给了我,他就会对我致死尽忠,这是这个年代勇士用生命护卫的精神。

    孙成海连着尹侍卫、张侍卫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笨重的马车车辙从泥泞之中搬了出来,三人身上、脸上、手上也尽是沾满了泥污,我急忙命景儿去车厢中拿出一些衣物给他们擦手、擦脸。当然,孙成海又是拒不接受的,我亲自将一件绵布短袍塞到他手里,嗔道:“你三番五次抗我所命,眼里还有没有我了?”

    “属下不敢!”孙成海立刻单膝垂头拱手道,我哼了一声道:“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我让你坐着吃,你偏要站着吃,我让你喝口水,你偏要去探路,我让你歇一会儿,你偏要接着走,我让你凑过来躲雨,你偏要跑雨地里淋着,我现在让你擦擦脸擦擦手,你又是那么多理由,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咳……咳……”

    “属下不敢,属下知罪!公……小姐息怒……”孙成海再次面含愧色道。“不把手脸擦干净也不用往前赶了,咱们就在这个树林子过夜吧。”说完我便一脸怒气地让景儿搀我上了马车,进去坐定后又掀开帘子补了句“擦干了手脸再赶路,不然就在这耗着!”然后便一把甩下了帘子。

    尹侍卫与张侍卫面面相觑,一起看了眼孙成海,孙成海紧抿着唇,垂了垂眼睫,吐口气道:“擦吧。”

    他们迅速地将手脸擦拭干净后便驾车起行,终于在天黑前,赶出了这片树林,来到了一个小镇。我们现在差不多快到淮南了,脚程还算够快。在小镇的客栈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又匆匆赶路。

    不过临出客栈之时,我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位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美公子,腰悬宝剑,高鼻梁,深眼窝,褐发,一看便是鲜卑人。那少年美公子看见我居然大现惊讶之色,然后楞了一下,转而便对我微微一笑,我心中不知他是善是恶,便也只是与他微微点了点头,匆匆步出客栈。

    出了客栈以后,景儿将我扶上马车,孙成海坐在前面驾车,刚走没两步,便转过头来隔着车厢门帘沉声道:“小姐还是女扮男装赶路安稳些,我见方才那白虏对小姐似乎……”

    “孙大哥!”我当即脱口而出喝止道:“什么白虏不白虏,白虏不是人吗?白虏都有罪吗?便是汉人也不全都是好人,孙大哥以后莫要再这般以偏盖全,对异族存有偏见!”我最受不得别人骂鲜卑人是白虏,因为我自己生在鲜卑长在鲜卑,我爱的人也是鲜卑人。但身在这个五胡乱华的年代,汉人不可避免是要憎恨胡人的,我管不了远的,最起码身边的人,我不希望他们盲目地得仇恨鲜卑人。

    “小姐……”孙成海的声音似是有些愧责和勉强,生来养成的习惯便是憎恶各种胡人,就和我们后世生来便知道要仇恨日本人一样。如果哪天突然有人跟我说不要对日本人存有偏见,我肯定也是不服甚至会愤怒到大骂那人一顿的,如此想来我便也软了软语气,轻叹一息后,道:“当年我流落在外,便是由鲜卑人将我抚养长大,我的养父母和……和他……都是鲜卑人……”

    孙成海沉默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他有丝暗哑的声音“属下该死,属下知罪。”

    “没什么了。”我勉力苦笑:“到前面寻间衣裳铺子停一下,让景儿去帮我买些男子衫吧。”

    换上了景儿买来的男子衣衫我便歪在车厢里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一开始因为长时间没坐马车了,还有些晕车,现在虽然好些了,但我毕竟是个病身破落的药罐子,颠簸两步便极耗元气。景儿十分乖巧地过来给我捶腿,我不太喜欢这种伺候人的方式,若是我的子孙晚辈还差不多,但她是跟我一样花样年华的女孩子,我便让她过来帮我揉揉太阳穴就好。

    马车安静地行了一路,不料孙成海突然停止前进,屏息凝气道:“小姐小心,你们两个保护小姐。”“怎么了?”我急忙睁开眼睛,掀起帘子,只见周围空旷的黄土坦道,荒无人烟,远处只有几个土坡静静地落在那里。在古代赶远路就是这点不好,一遇上荒无人烟的地方,往往就危机四伏。

    没有人啊,难道有埋伏?我看着空旷的四周和紧紧护在车厢旁边的尹侍卫、张侍卫,开始自己猜测起来。刹那间,吼声阵响,一伙衣衫粗野的莽汉从土坡后面蜂涌而出,手中挥着大刀、长矛,张牙舞爪地向我们扑过来。

    土匪?强盗?我吓的立时尖叫起来,与景儿紧紧抱成一团,孙成海冷静淳厚的声音传来“小姐勿怕,属下便是拼了命也定会护得小姐周全。”说完,便抽出腰间佩剑,起身下马,准备迎敌。

    只见他翻身下马后凛着眉,对张侍卫、尹侍卫说:“你们两个不要离开马车,我来迎战。”

    “孙大哥!”尹侍卫、张侍卫和我,三人同声惊呼出声,他一个人对付这么多土匪强盗?他以为他是项羽,史上最强武功的战神吗?突然间我的眼泪无助地流了下来,一直以来我都被保护得太好了,以前是慕容冲,后来是苻晖,再后来还有那个司马润,虽然我总是要承受精神上无尽的痛苦折磨,可我的人身安全从来都是大有保障的,除了被苻睿一剑致命的那次,我从来就没有遇到过危险,更别提像此刻这般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和恐惧。

    我好悔,当初在邺城为什么不让慕容冲、慕容泓他们教我武功?大燕亡国了我在长安也仍然可以让慕容泓、苻晖教我武功啊,可我统统都没有,甚至慕容泓天天在我面前练武我都是干眼瞧着没有请教过他一招半式,我就这么等着周围所有的人保护我,从来没想是不是有一天,身边的人也需要我来保护,或者是我可以自保?

    容不得我想那么多,那伙强盗已经冲了上来,尹侍卫和张侍卫牢牢护在马车周围,寸步不敢离开,只剩孙成海在前与一群强盗撕杀,我偷偷掀起帘子一角,惊恐地看着他身上渐渐被刺出一道道的伤口,鲜血自伤口处涌涌流出,他脸色发白,却目光坚定,紧咬着牙忍住疼痛与强盗们血战。

    地上已经倒了七八个强盗的尸首,孙成海也浑身是血,为首的一个强盗头子满脸横肉,狞笑道:“把车里的小美人儿交出来,金银财物留下来,大爷我就饶你一条狗命!”

    孙成海冷冷看了他一眼,“呸”了一声,却吐出满口鲜血,我立刻含着眼泪惊呼一声“孙大哥!”强盗头子闻声当即淫、笑道:“小美人儿,哥哥姓刘,哈哈哈——”他身旁的手下也随他一同大笑起来。

    只见孙成海将剑尖刺入土中,勉力执住剑柄撑着身子不倒,我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哭道:“孙大哥,我们投降吧,我不要你们死……”

    “属下宁可战死……也绝不投降……”说完,孙成海用力提起一口气,红着眼,长啸一声冲了上去,再度与强盗们拼杀,“孙大哥——”我望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身体,无望而痛苦得大声哭喊。

    眼孙成海拼尽全身力气又杀倒了几名强盗,那强盗头子忍不住狠声道:“还挺有骨气!兄弟们,放信号搬救兵!”

    刹那间,一声响哨骤起,声音彻耳,直入云宵。不一会儿便有一队人马踏着黄土卷尘而来,这伙强盗见救兵已致,方才还都集中精力对付孙成海,这会儿便叫嚣着向马车冲过来。远处孙成海被马上的强盗缠住,却依然奋力转头忍着伤痛高声大喊“保护小姐!”

    尹侍卫与张侍卫早就拔剑以待,本来强盗初现之时他们便要上前相助孙成海,可孙成海命他们守在我身边不得走开半步,这两人也唯他之命是从,虽然不忍见孙成海一人迎战身负重伤,却更要守在马车旁边保护我,这会儿眼见强盗向马车扑来,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也是拼了命的一番砍杀。

    鲜血四溅,转眼间,尹侍卫与张侍卫已经砍倒了五六个强盗,正准备去支援孙成海,却听孙成海颤抖的声音怒喊道:“过来干什么?快带着小姐逃——”

    “孙大哥——”尹侍卫与张侍卫同时高喊着看向浑身是血的孙成海,眼里泛起泪光,却不得不跳上马车,用力抽打早已受惊的马儿,驾起马车想要带我逃离。

    而我早已支持不住,血腥的气味将我刺激的连番呕吐,我头晕目眩,四肢无力瘫倒一旁,景儿更是吓地放声大哭。

    马车刚跑出没几步,便被后面骑马的强盗追上,孙成海已经倒下了。

    尹侍卫与张侍卫仅仅两个人哪里斗的过这伙马贼?就像步兵不可能战胜骑兵一样,终于,在将强盗诛杀砍伤了大半以后,他们两个“啊”的力声呼痛倒在了血泊之中。

    随着他们的惨叫我闭上了眼睛,滑出两行泪水,老天,这就是你给我的宿命吗?

    王嘉!突然想到王嘉,我猛然睁开眼睛,紧紧握住血玉大喊:“请王道长快快现身……”

    话音刚落,便有强盗伸手掀开帘子,正对着满脸恐惧的我和景儿一脸狞笑,我刚要呼救,却听那强盗突然惨叫一声嘴角流血身子缓缓倒了下去,他身后,正是高坐于马上今早在客栈门前所见的那位少年美公子。他对我微微一笑,我却惊魂未定手捂着胸口用力气喘没有任何回应,那少年美公子也不以为意,立刻扭转马头,与其他的强盗打杀起来。

    到底是胡人能征善战,马辈上成长的民族也更善于驭马,征战之时往往与坐骑合作的天衣无缝。一柱香的功夫少年美公子便将剩余的这伙强盗诛的四处逃窜,可他却穷追不舍,绝不放过。这边纵马追去,却见前方早已倒下的孙成海已经渐渐转醒,正颤着身子勉力支撑想要站起来。

    少年美公子急忙策马至他跟前,伸手将他一把拉上马来,孙成海坐在少年美公子的身后,深吸了两口气,再度提剑狠命的刺杀强盗。

    马上的少年美公子微微侧首看向身后的孙成海,只浅浅笑了笑,便又回过脸来与强盗恶斗。他二人于马上并肩作战,终于,最后一个强盗被孙成海一剑砍下头颅,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摇晃着满是鲜血的身子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

    我吓的不轻,孙成海更是伤的不轻,那少年美公子先给孙成海止了血,然后就地将尹侍卫与张侍卫的尸身火化,向景儿要了我平常盛药丸的瓶子装了他们的骨灰,随后便带着我们去投店。

    住进客栈以后,景儿先给我熬了压惊汤,我只喝了两口便要去看孙成海,尹侍卫与张侍卫已经为了救我而无辜枉死,我不能再让他也因我而死。

    景儿却说那少年美公子正在给孙成海治伤,不让我们过去打扰,如此我便只好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蜡烛,和烛火一起流泪,苻睿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害人精。

    差不多一个时辰以后,门外传来敲门声,景儿问了声“谁?”“在下深夜打扰,姑娘请见谅。”正是那少年美公子,我忙命景儿开门。

    那少年美公子进来以后,我立即携了景儿跪下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姑娘千万别这样。”那少年美公子慌忙扶起我,不好意思道:“我救你,是应该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正好也心里有疑问,便拉了景儿起身,看着他的脸,顿顿问道:“公子可是鲜卑人?”少年美公子笑了,自顾盘腿坐下,看着我道:“和你一样。”

    果然,我就说我不可能看错,可他怎么知道我也是鲜卑人的呢?看出了我的疑惑,那少年美公子便伸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弄的我相当尴尬,口口声声说谢人家大恩大德却连杯茶也不给倒。

    少年美公子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说了起来。

    原来他叫段随,也是鲜卑贵族,大燕亡了以后迁往长安,到了长安以后为了维持生计家里便开始渐渐做起生意来,可他志不在此,不愿从商,一两个月前便跑去投奔慕容垂,因为慕容垂的老婆段元妃正是他的族亲,按辈分还要叫她一声姑姑。可这时候慕容垂却因为段元妃与苻坚的丑闻而生气不见他,他这才一恼,离家出走远离长安浪荡于江湖之中。恰巧今早于客栈之中遇到了“熟人”。

    熟人?我怎么会跟他是熟人?我什么时候也不认识叫段随的啊,等等,姓段的……

    见我怔住了的表情,段随笑了笑,委屈道:“原来姐姐都不认得弟弟了……”“姐姐?”我张大了嘴巴,看了看景儿,又看了看段随,惊道:“我是你姐姐?”

    “呃……自然不是亲姐姐。”段随讪讪笑了笑,“咳”了声道:“姐姐之父乃是家父的族亲,正是弟弟的族叔。”

    这就是了,他跟段元妃是亲戚,而我姑姑段昭仪也跟段元妃她们是亲戚,那我跟他自然也是亲戚。天,绕来绕去,这种大家族全是近亲结婚,娶来嫁去的,都是一家人。

    不过他怎么认识我的?我提出了我的疑问,段随道:“小时候在邺城也进过几次宫,早就见过姐姐啦,不过姐姐眼里只有中山王一人,哪里会在意到弟弟呢?”

    虽然他是戏言,可我还是羞红了脸,原来他那么小的小孩都能看出来,难道我看凤皇的眼神真有那么花痴?花痴到连个小孩子都能看地出来?

    “不过……”段随又笑了笑,接着道:“中山王的眼里好像也只能看见姐姐一个人,听说连太后的娘家侄女,唯一的那位表妹都给忘啦!”

    我嗔了他一眼,他却仍然笑道:“中山王的眼里容不得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弟弟随家母在宫中见过姐姐之后,家母便说姐姐打小便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定要比那宇文婶婶还要美貌……”

    宇文婶婶,宇文锦兰?“你认识我娘?”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倒是没有,不过家母经常提起姐姐,说将来只怕又是要嫁进皇家的,顺便也会提起宇文婶婶来。”段随一脸轻松地笑着回答。

    我当即顿了顿声,道:“景儿,你再去帮我熬碗压惊汤来。”

    “是。”景儿极具眼色地出去之后把门带上了。

    “怎么了?”段随有些不明所以“姐姐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对弟弟说吗?”

    “实不相瞒……”我开始将事情有添有减地说了出来。

    说我先被苻睿所伤然后蒙一位义薄云天的高人仗义相救,恰巧那位高人在救出我之后遇到了一位旧友,即出访大秦的晋国义宗候司马润,那司马润见我与晋国先帝简文帝前两年殇了的一位公主面貌极为相似,便想要带我回晋国,高人允之。回到晋国后,司马润带我觐见皇帝,小皇帝见我确实很像自己前两年殇了的皇姐,便代先帝认为义女,将我封为安和公主。可我却最终奈不下思慰之苦,用了两人分身的法子去平阳找慕容冲。

    当然,我料定段随不可能知道晋国前两年有没有一位公主早殇,而且我的册封只在宫内举行,并没有大搞特搞,布告中外咸史。古时候人们本就不会去观注一个女孩子,哪怕她是皇家的公主。另外,早殇的孩子更是与长成的孩子不一样,一般早殇的葬礼都是草草了事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猜到这是一句谎话。

    我也没有说出那高人便是王嘉,也没有说我是被苻睿杀了之后才被救活的事,否则他一定认为我是诈尸,我只说是被苻睿重伤。想来虽然苻坚下旨封锁了那些消息,但杀头的禁令仍然阻止不了那些蜚短流长以及市井流言的威力,外面依然会传出些风言风语的吧。尤其皇室绯闻、宫廷秘辛更是常以野草疯长般的速度及趋势在坊间流传开来。而两位皇子争一个女人,到最后其中一个皇子将那女人杀死,另一个皇子也疯了的猛料,想必在长安街头是根本瞒不住的。

    段随听了之后似是消化了会,方才笑道:“怪不得,弟弟在长安也略有耳闻说姐姐……身遭不测,但昨日却突然在此间遇着了姐姐,也是好一番不敢置信!”我想起昨天在客栈门口见着他时,他那一脸惊讶之色,确实如此。

    停顿了下,段随又感叹道:“这人世间的事竟有这般的峰回路转,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呀!不过……”他眼珠一转,眼睛眨眨,接着又问道:“姐姐怎么跟那平原公与巨鹿公有纠缠的,是不是市井讹传?”

    我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没好声道:“你个小孩子,怎么也学人家听是非,说长短?”

    “姐姐……”段随委屈道:“弟弟今年都十六了……”

    “我还十七了呢!”我本来还想说也没见我那么喜欢听是非,说长短,但想一想又觉得太过昧良心,毕竟我对八卦的热衷程度有时都让我没功夫理慕容冲而撵他自己去玩。如此一来,我便“咳”了两声,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很小便进宫了,七岁那年又摔坏了脑子,太早的事情根本记不得了,你能给我讲讲我爹娘的事情吗?你知道他们是如何过世的吗?”

    “这个……”段随似是有些为难,挠了挠头道:“姐姐,我比你更小,我又哪里能知道叔叔和婶婶的事情啊?”我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却又听段随慢声道:“不过,我好像也听母亲说过一些……母亲进宫若是远远见着了姐姐一眼,回来便要唠叨些叔叔婶婶的事……”

    “那是怎样的?你快告诉我!”我急忙上前抓住了段随的袖子,他看了一眼我紧抓他衣袖的手,我不好意思地把手放了下来,他便佯做无奈地摇头长叹一声,道:“母亲说叔叔与婶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便在一起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司马润不是说宇文锦兰和司马昱情投意合、两相情悦的吗?怎么又变成了和段起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果然,司马润没说实话。我很笃定的便在心里认为是司马润在撒谎,和他相比,我更愿意相信段随。

    “叔叔与婶婶好像是自小便有婚约的,当年太叔公还以美玉为信物……”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握了握脖子上的血玉,然后扯出来问他:“是不是这块?”

    段随当即一脑门子黑线“姐姐,那时我又没出生,我哪里见过……”

    “哦,也是……”我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你继续,你继续……”

    司马润说我身上挂的这块血玉,是宇文锦兰的身系之物,如果宇文锦兰自小便与段起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订下婚约,自然也有可能将它随身携带。

    段随“嗯”了声便继续说道:“后来……后来好像婶婶随家里去过晋国……”

    晋国,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婶婶去了晋国没多久,叔叔也去了晋国看望婶婶,后来他们回来的时候婶婶已经生下了姐姐,并与叔叔私自在外面成了亲,为这事,太叔公还一直责怪叔叔不守礼法……后来……后来叔叔不知为何得了怪病而逝,婶婶乃贞烈女子,亦随叔叔殉情而去了……”

    殉情!这宇文锦兰竟是这般深爱着段起延,那司马润口中宇文锦兰与司马昱那一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岂不全是瞎编的了?这人嘴里有几句实话?

    怪病?“我爹生的什么怪病?”我疑惑地看着段随。

    “我又哪里知道?”段随无奈道:“姐姐你别当我亲眼见过的一般好不好?”

    ““哦,不好意思……”我再度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你继续,你继续……”

    “再后来,太叔公因为连着失了儿子、儿媳,年纪大了承受不住,便也去了,宫中的昭仪姑姑怕别的婶婶待姐姐不好,便将姐姐接进了宫里。因为姐姐入宫时年纪太小,还不会说话呢,所以慢慢长大了也与我们不甚亲近,连认都不认识弟弟,弟弟真是伤心啊……”说着说着,段随就摆出了一脸伤心样,好像不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没了?”我扬声问起,“没了。”段随收起委屈干脆地回答“我只知道这么多,姐姐还想知道什么?弟弟说了,姐姐别当我亲眼见过的一般好不好?”

    虽然段随依然没有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关于宇文锦兰与司马昱之事的内容,不过据他所言,已经可以断定司马润在说谎了,而且我顺藤摸瓜,应该基本可以八出当年真相的一些蛛丝马迹。

    既然宇文锦兰自幼便与段起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订有婚约,更在段起延死后殉情,就绝不可能爱上司马昱,还说什么情投意合、两相情悦也全是屁话!那司马润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我是宇文锦兰与司马昱之女?司马昱自己也认定了宇文锦兰腹中所怀是自己的骨肉,也就是说宇文锦兰与司马昱肯定是有过肌肤之亲的……

    既深爱着段起延至死不渝,宇文锦兰又怎么与别的男人有肌肤之亲?威逼?利诱?霸王硬上弓?司马润说宇文锦兰在建康与家人所下榻之客栈正好跟他家相距不远,因此也常有往来。没过多久,便有一位相貌堂堂、气宇不凡的翩翩公子来找上他,希望他能帮忙赢得美人心……

    也就是说,在司马昱追求宇文锦兰的过程中,司马润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的,否则也不会从此便步入朝堂,迈进仕途了。他做了什么,让司马昱这么感谢他?

    助司马昱得手?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心里“呯呯”直跳,宇文锦兰一心爱着段起延,司马昱自然是没有可趁之机,司马润说在自己的几番撮合之下,司马昱与宇文锦兰便两情相悦,欲结百年之好,后来那翩翩公子将真实身份坦陈,他们方知竟是当朝天子……也就是说,司马昱亮出了身份仍然是百般追求不上宇文锦兰,于是司马润便给他出主意硬来?告诉他得到了人还能得不到心?于是司马昱在司马润的提点和帮忙下,终于zhan有了宇文锦兰,而司马润也从此深得圣心……

    宇文锦兰来建康没多久,段起延便难奈相思之苦,也跑来看她,却得知了爱人受辱并怀有身孕的消息。或许宇文锦兰不愿说出那人的真实身份,怕段起延惹祸上身,便与他一起远离建康。段起延也深着宇文锦兰并不嫌弃她shi身而且怀有他人骨肉的事,所以执意在路上便娶了宇文锦兰,他们还没回到大燕,宇文锦兰便生了下我,所以回去后我的太爷爷就责怪他私自在外面成了亲,而且还是奉子成婚,不守礼法……

    再后来段起延得了怪病而逝,宇文锦兰也贞烈殉情……

    关键就在这怪病上面,究竟是什么病?会不会是司马昱追查到了他们的消息,便派人害死了段起延?宇文锦兰伤心欲绝,想起段起延这一生对自己的矢志不渝,又认为是因为而自己害死了他,终于不愿独活随他而去……

    司马昱与司马润除去了段起延之后不愿引起别人的怀疑和追查,所以才没有在当时便掳走襁褓之中的我,而是想着日后再做行动,女人和孩子,一个都不能少的全都抢回来。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宇文锦兰竟然殉情而亡,我也被段昭仪接入大燕皇宫,所以才耽误了这么多年。至于司马昱死前到底有没有遗命司马润一定要找回我,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他司马润颠倒是非黑白,把恶的说成善的,把善的说成了恶的,害了宇文锦兰与段起延的一生,知道这些便已够了。

    虽然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断,但在前世狗血影视剧和小说看多了,推断出这样一场爱恨情仇的悲情大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司马昱与司马润便都是我的仇人,而司马昱同时又是我的父亲……

    天!为什么要让我摊上这么狗血的身世?我到底造了什么孽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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