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春情四野人如画（三）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又传来悠悠笛声。

    我带古长风爬上房顶，坐在房顶上，听隔壁的邵伯吹笛子。

    古长风道：“农家风情，悠悠笛声，这里的生活真是诗一样好。”

    我道：“你不知道劳作的艰辛和生活拮据的滋味，所以觉得好。”

    古长风问：“生活很苦么？”

    我看看自己身上洗白了的粗布衣衫，一笑，也不欲多说。

    我绝不会在这样好的夜晚，跟古长风诉这不合时宜的话。

    古长风的目光亦落在我的裤脚上，过一会儿，像是安慰我似的，又道：“其实城里那些拮据的人家，一家好几口人，挤在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哥哥和弟弟挤一张床，妹妹长大了，床边拉一个帘子隔开，真的还不及你们这样。”

    我一听，倒也是，“这里的地皮不值钱，家里就是再穷，也有一方庭院，像我家这样，因为供学生，在村里算是穷的，却也有三家瓦房两间平房。我和哥哥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有自己的床。你看这位喜欢吹笛子的邵伯，他是个很棒的木工，我家的床，都是他做的。木材是自家种的树。他帮我做的床，还特别雕了漂亮的花纹，说女孩子的床，要做得漂亮一些，床头床尾，他雕了整整三天，但是收加工费时，分文也不多取。”

    古长风道：“这个邵伯，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乡间的雅士。”

    “那当然，我们村的人，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我小的时候，姜子牙的故事，孙膑的故事，伍子胥的故事，诸葛亮的故事，这些我最早知道的故事，都是他讲给我的。”

    “唔，他是个读书人。”

    “也不是，从前他家比我家还穷，据说当年因为邵爷爷多病，邵伯就只读到小学毕业，但他小时候喜欢看书，也喜欢写字，喜欢吹笛，那竹笛都是他自己采了野生的竹子削的，以前还送过我一根。对了，我最开始拿毛笔，也是他教的。他有个女儿，长我六岁，读书时成绩很好，吹笛习字各方面都很优秀，十里八乡的都有名气，现在正在北京读大学。我一直很崇拜她。”

    我说了很多事，古长风都听得兴味盎然。他也说了很多，他跟我讲他每年出去写生的经历，说他自己也没想到，不知不觉就画了这么多年，原以为自己没那么喜欢，可是渐渐就停不下来，只是成绩也越来越差，这时候想学也跟不上，觉得吃力。不知不觉就聊到很晚，邵伯的笛声早停了，周围小孩子的嬉闹声也渐渐消失，四周归于寂静。我突然惊觉，我跟古长风，就这样坐在我家房顶上，聊了好几个小时。

    我大哥的房间里，我娘换了一床干净的床单被套给古长风睡，古长风有些过意不去，说，这比他从前住的小旅馆干净多了。

    我注意到古长风正在用右手一下下挠着左手的手腕，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我说你给我看看，他翻过手腕，我看到上面有一个挠红了的肿包。

    四月份还不是蚊蝇猖獗的时候，不知道是被什么咬的。我打了盆水叫他先洗脚，又跑去堂屋，翻了半天翻出瓶风油精给他送去。

    古长风刚洗完了脚，裤脚都还卷在小腿上。我道：“这是风油精，你涂上试试，看能不能止痒。”

    古长风并没有马上接风油精，而是静静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脸颊发烫。

    古长风道：“慕倚。”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似带了魔力一般，低而温软。

    我心下一颤，迅速把风油精塞给他，说了句：“你快睡吧，我走了。”慌忙跑了出去。

    跑到我自己的房间，我才发现我的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腔子来。

    我是不是该失眠？久久不能入睡？不，我揪着被子心里欢喜着，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只是次日起床后，想起前一晚的情形，心下仍觉欢喜又无措。

    看到古长风从东屋掀帘出来，我蹲在前廊下剥葱，敛着眉眼满心的不自在，反倒是他，走过来，很自然地跟我说了句：“早。”

    我便抬头应了声：“早。”

    他唇角一弯微微笑，清晨的曦光明澈。

    明澈的曦光里，踱进我爹的身影。

    我爹习惯早起去街上溜达一圈儿，此番正好回来。我娘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葱剥好没有？”

    我看一眼手上剥到一半的葱，转头应：“就快好了，马上。”

    快好了，两根还剩一根半，呃……没剥。

    古长风仍是笑着，拿起我身侧木凳上的另一根葱，修长的手指轻舞，作画一般优雅利落，干了的葱皮便剥离下来，露出里面洁白鲜嫩的葱白来。然后他掐头去尾，往我手中一搁：“呐，快送进去吧。”

    我紧张纠结的心便倏然松弛，昨夜如梦，在我记忆里，甚美。

    早饭后古长风又出去写生，我并没有跟着去。我在家看书，并没有太看得进去。

    这中间，我娘到我房间跟我说了一回话。我娘不大确定话该怎么说，我却知道我娘的心思。我大哥早恋这几年，我爹娘不知道担了多少心。于是我叫我娘放心，说我在学校的时候，跟古长风根本不熟悉，不会有什么，我知道这时候专心读书比什么都重要。我还说我昨天只是跟他聊油画，他的油画画得很好，我很羡慕。

    因为我一向不叫父母操心，我娘也知道我小时候看书，恨不将里面的插图插画都一个不落地照着描一遍，对作画曾经也那样痴迷过。两下里说得没什么破绽。我娘不再多疑，握住了我的手：“慕儿，委屈你了，咱家这样，由不得你任性。以后考上大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自己挣了钱再恋爱，底气也能足些，不怕找不到好的。只是现在，咱们耽搁不起。至于你哥，唉，不说了，管也管不住。”

    我趴进娘的怀抱：“我知道，娘，我都知道。”

    我娘轻轻拍我的背。

    到午饭时古长风回来了，背着他的画板。他去了我上小学的那片地方。小学校还在，已经改作他用，芦苇还在，池塘还在，岸边的垂柳还在，然而水面上飘着鱼食，一切都已不复从前的美好。

    我道：“要是十年前你来，就好了。十年前那里很美。冬天池塘结了冰，冰上又落了厚厚的雪，皑皑的一片。盛夏莲叶田田，映日荷花，可以下水摘莲蓬。秋天雨下得多了，能把池塘与池塘之间的小路都淹了，上学需要淌水过去，说实话，有点儿怕，怕走偏了落到池塘里去。”

    古长风听得出神，出完神又微微笑：“十年前，我也还在上小学。我要生在这里就好了。”

    我道：“那可不好。”

    你若生在这里，大概跟我一样贫穷，没有机会学油画，你也不是现在的你。所以，你得长在城里，吃好穿好，好好学画。

    饭罢，就该返校了。我和古长风一起走1.5公里的路，到南集路口搭大巴车。受限于交通条件，我每次都是这样走。回来从南集路口下车，走1.5公里到家，离开时再走1.5公里到南集路口，才能搭上车。冬天天寒夏天天热，有时我娘会骑车接送我。但这次有古长风一起，天气又好，我愿意徒步走着。莫说1.5公里，再多1.5公里也没什么，只要能赶上最后一趟大巴车。

    在南集路口等车时，古长风从包里掏出一本速写本，道：“现在只有这一本还没用了，慕倚，你要不要？作为你收留我的答谢可好？”

    他现在不叫我课代表了，又从景慕倚变成慕倚，我心里高兴，说不清的感觉。我想说，我要你用过的，可我没说出来，我怕他不给我。一时间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我道：“我包吃包住，这答谢太轻。”

    真的很轻啊，就会拿速写本贿赂人，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好不好？

    古长风一怔，既而笑了：“是轻了，等我想想……”

    “不，”我打断他，“就这个本子，你在第一页上画幅画送我，行不行？等到学校后再给我。”

    古长风看着我，我突然不自在起来，别开了一点儿视线：“你要不肯就算了。”

    “没有，我画给你，只要你不嫌。”

    天气很好，真的，四月春，风轻日暖。

    大巴车行到南集路口时，已经坐满了人，售票员在走道上加了条板凳，叫我和古长风坐。我觉得过意不去，对古长风道：“条件艰苦，你忍忍。”

    古长风倒不以为意：“我出去写生，比这艰苦的时候也有。”

    一路上陆陆续续地上人，一直到走道上塞满了，发动机箱上也坐满了，门口的那点儿空间还站着好几个，实在多一个也塞不下，路边再有人招手，车子才终于不再停了。

    我和古长风夹在人堆里，他的腿抵着我腿，我的脚抵着他的脚，我们的腿脚都不得活动一下。

    对于这种情形，我早已习惯。但跟古长风一起，倒也算是种经历。等到好不容易下车，手脚从束缚里解放，我忍不住咯咯笑。

    古长风仿佛知道我笑什么，也跟着笑。笑完了他道：“你回学校吧，过马路小心些。我先去趟爷爷家。”

    我说好，冲他挥挥手。

    再见，嗯，再见，怎么有些舍不得呢？不过，我绝不会叫你看出我舍不得。

    我才转了半个身，他却突然唤一声：“慕倚！”一下拉住了我的手。

    一辆摩托车，嗖地从我身侧开了过去。

    我惊魂甫定，低头，看到古长风还握着我的手，鬼使神差地低低唤了声：“长风。”心跳得飞快飞快。

    第一次有男生握我的手，很温暖。嗯，我哥除外。

    “怎么不看车的？”古长风松了我的手，亦有些不自在。

    我窘到极点，“嗤”的一声，又笑了。

    于是就变成极喜感的一幕，古长风仰头看天，相当无奈状：“就会笑！”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