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3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这两天都没见到古长风，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课也不上，画室也见不到人。我很想他。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我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传言，是否听说了我哥要打傅殊尘却差点反被傅殊尘揍的事，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乱七八糟的事，真的假的，有的没的，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又或者，他其实什么都不会想。

    我这么想着，真的觉得挺难过。

    晚间我想出去走走，景玉道：“要我陪你么。”我摇摇头。

    我走得很慢，不知不觉又走到通往操场的那条路。几个男生，风一样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本来已经跑过去很远了，其中一个人，却又掉头跑了回来。

    傅殊尘！

    这才叫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偏躲不开。我待要不理他，他却挡在了我面前。

    不怕死的就是这样。段晖在那次被我哥差点儿揍了之后，就再也没主动靠近过我。班级工作上任劳任怨，不劳烦我，也从来都保对我持着礼貌的距离。

    但是傅殊尘注定不会忌惮我哥，他是傅大公子，他会忌惮谁？

    我仰头看他。他道：“你这么慢腾腾走过去，就该回来了，你是去跑步的么？”

    我走得慢，因为我本来也没想跑步。自从跟古长风跑出去看了场电影，接着发生的事一桩接一桩，我有好几天不跑步了，整个人都趋于慵懒。

    只是教室里实在闷，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罢了。

    我没说话。他亦低头看着我，路灯的光斜照，在他脸上打出错落的阴影，我忽而意识到他在看我脸上的伤，下意识抬手摸了摸。

    纱布在一早起来洗脸时就被我扯掉了，用湿毛巾擦了两天的脸，终于可以在水龙头下撩着水洗，感觉好得不能再好，尽管光滑的肌肤上多了一道涩手的痂。

    傅殊尘拿下了我的手。很快的一个瞬间，他只那么轻轻握住我的手，待我反应过来的时，他已将我的手又放下，我的手触电一样，垂下后顺势揪住了衣襟。

    他并未提伤口的事，却问道：“心里还难过是不是？”

    我咬着唇，半晌，终是说了句：“对不起。我哥他……总是莽撞。”

    “没事。”傅殊尘很大度，“我没在意，你也别难过。”

    我本来没那么难过，被他一说反倒难过得想哭了，但我偏过头去，忍住了。

    傅殊尘好死不死地又问：“你是不是难过？”

    我难不难过关你甚事？可是，可是我真的难过。我道：“我有时候想，我哥怎么就跟我这么不一样？我就算被欺负就算吃亏都不愿意跟人打架，可他动不动就跟人动手。”

    “没事，回头我找他谈谈，没事的。”傅殊尘的手按在我的肩头，安抚性的。

    隔着单薄的衣衫，他的手有种我不熟悉的温度。说是不熟悉，却又仿佛还残存着那天被他抱起时的记忆，方才他握住我手的记忆。我的身体一僵，动也动不了。

    傅殊尘的手旋又不动声色地移开：“慕慕。”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再次仰头看他，勉力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你不在意就好，不用理他，有些事你未必跟他讲得清，你离我远点儿，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傅殊尘皱眉：“为什么我就得离你远点儿？为什么就讲不清？”

    我心里很苦恼，我们又不熟，你本来不该远离我么？还是说你偏要在我跟前晃？闲的么？

    傅殊尘仍是皱眉看着我，我叹气：“你不知道，他是个坏脾气，永远霸道而武断，不容忤逆。”

    “能有多武断？还不容武逆，他是皇上还是怎的？”

    我转头看夜色，怎么说呢……

    我哥景明倚，其实小的时候对我很好。我父母忙起来没精力照顾我，他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我吃喝，带我玩。我上小学那年，是他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学校。我上一年级，他上四年级，他的书包比我的重好多。冬天昼短夜长，上学时天还没亮，下着雪，很冷，他说：“你把我的书包也背上，累出汗来就不冷了。”我知道他哄我，还是乐颠颠儿地背上他的书包。好重。他一路嘻嘻哈哈地笑，快到学校才从我肩上取走他的书包，问我：“累不累？”

    我说：“累。”可我高兴，我喜欢他逗我时他也开心的样子。

    后来他上了初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脾气越来越暴躁，性格也越来越沉郁。他跟别人攀比，将吃饭的钱拿来买衣服。他抽烟喝酒，喝醉了哭着说人家看不起他，说要报仇。他早恋，同时交好几个女朋友，那些女孩子写给他的情书，被他塞满大半个抽屉。他打群架，转学，辍学，混社会，复学，再辍学，再复学。终于以长我四岁的“大龄”，跟我读了同一个年级，高一时我分在（1）班，他分在（5）班，高二重新分班后我还在（1）班，他又被分到（7）班。

    我回想起来，仿佛过去的几年，我爹发火，我娘哭，家里悲欢离合，几乎全都围绕着他。他将青春期孩子的叛逆，一样不落地践行了一遍。到现在，他终于是两年里只有一个女朋友，已经是莫大的进步。我爹就是再气，想到这一点儿，也是些许安慰。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对我的疼爱，也从细心呵护，变成霸道又武断的管教。他以他自以为好的方式管我，比如哪天心血来潮，说我需要增加营养，逼我吃掉一大盘肉末萝卜丝。比如哪天瞧见我穿得薄，当众将我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再比如，严防一切无意靠近我的男生，在我身边划个结界，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划地一圈儿，男生勿近。

    我哥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还很理直气壮，因为我比她小。其实他开始早恋的时候，比现在的我更小。他又说了，他是男生，我是女孩子，不一样。那跟他早恋的女孩子们呢？他就不管了。因为他从来也不是真的爱她们。但他是真的爱护我。

    他说：“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总是疼你的。我不疼你疼谁？”

    他的所有的所谓疼我，我必须欣然接受，但凡有抗拒，他必然大发雷霆，并且极度沉痛且失望。他绝对不能允许，他明明是对我好，而我却不理解他的苦心。

    有时候我也想试图跟他争辩，相对于他的保护而言，我更需要自由空间，我是大姑娘了，我知道照顾自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但这话不能提，一提就会燃起他的怒火，我每每都以失败告终。他的武断和自以为是，几乎是滴水不进的境界。

    我这样想来，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哥其实跟吴耀飞很像，极度的不自信和异乎寻常的自尊，让他总需要靠别人来肯定自己。他从前交很多女朋友，并不是他花心，或者他多情，而是他需要很多女生的爱慕，来证明他其实也是优秀的。他的所谓疼我，也不完全是有多爱我，而是他需要通过这些行为以及我的理解，来证明他身为哥哥的价值。尽管，我永远都不会否认，他是爱我的。

    然而这般情形，我怎么让傅殊尘明白？

    傅殊尘道：“要去操场么？你可以边走边跟我说。”

    他向一侧让了让，我想掉头回教室了，可我没有，我举步向前走，走起路来果然比傻站着自在多了。我向着操场的方向走，傅殊尘走在我身侧，我突然有了想要倾吐的欲|望，尽管这个人不是一个好的倾吐对象，他却是第一个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人。我看他一眼，又别开视线，假装他并不是傅殊尘，方才缓缓道：“举个例子说吧，比如说他在东屋做什么，需要剪刀，便对我说，慕慕，去堂屋给我找剪刀。我去堂屋找了一遍没找到，他就会说我笨，说剪刀就在堂屋，让我再去找。我找了四遍五遍，连带着把厨房院子里都找了，还是没找到。他绝不会认为剪刀根本不在堂屋，只会越发暴躁，吼我再去找。”

    “那要是剪刀确实不在堂屋，你就得一遍遍找下去么？你为什么就要帮他找？他自己怎么不去找？”

    傅殊尘问到了事情的要害处，我看着夜色苦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我是他妹妹，他指使我找剪刀是天经地义。而我，我大概也习惯了被他指使，因为他是哥哥，如果我反抗，他一定更会火冒三丈，事态只会更糟。”

    “那你父母呢？他们不管么？”

    “父母？我父母不是不管，而是很多时候，他们没精力管，他们或许在忙着必须要忙的事情，或者根本不在家。”

    “那这种事，要怎么结束？”

    “我找到剪刀。或者有别的更大的事打断了这件事，或者我父亲出现，喝止了这件事，再或者，他自己在东屋发现了剪刀。”

    傅殊尘看着我好一会儿，才问：“他自己在东屋发现了剪刀，怎么说？”

    “不怎么说。这件事情结束了，我松口气。”

    “他不道歉？”

    “他从不道歉。”

    傅殊尘摇头：“都是被你惯的，你为什么要惯得他这样？”

    这一问，让我苦恼良久。因为每次折腾到最后，我累了，只要能解脱，我什么都不想争了。但我只是缓缓道：“他在情绪不好的时候，一定不会讲道理。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等冷静下来，他自己是明白对错的。他只是不肯说出来，他很要面子。你昨天不该叫他那么没面子。”

    我哥很要面子，只有当他喝醉酒的时候，他才会暴露出他内心所有的脆弱，那时候我觉得他的悲伤，能淹没整个世界。我只想在我能够的范围内，让他感觉好一些。我没必要向他讨一个对错。

    傅殊尘沉吟片刻，问我：“若他一辈子都禁止任何男生接近你，你打算一辈子不恋爱么？”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其实这问题，我自己也想过，我道：“不会的。”

    “我是说如果。”

    为何要论证一个如果？我有些烦恼，反问他：“你觉得我需要现在苦恼这件事么？等哪天我真要恋爱，难道我不会想办法？”

    “现在——”傅殊尘拖了一点儿长音，盯着我，“不需要么？”

    夜色里他眸若星辰，有种无形的压力。

    我心一虚，潦草答道：“我可以瞒着他，躲着他，只要他不知道，便省去所有麻烦。”

    我知道这个回答很差劲，面对傅殊尘不可思议的眼神，我突然又觉得委屈，我不暇多想，迎着他的目光道：“难道谁都像你，什么事没有，闹得满城皆知。你知道我现在被很多女生鄙夷，对我哥是多大的伤害么？他会觉得他没保护好我。很多事本可以不那么复杂的。你说我怯懦也好逃避也好，横竖我跟你不同，没能力事事争一个曲直。”

    我本来没想抱怨什么的，是他逼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看我，用这种可怜我的眼神？

    “我找他谈谈。”最后，傅殊尘竟仍是这么一句。

    这是不信邪的，我便彻底没了脾气：“傅殊尘，我倒不明白了，你做什么一定要找他谈？”

    “我高兴还不行么？”

    行，我知道有些人永远比大多数人更任性。我泄气：“随便你。我只有一条。”

    “什么？”

    “别把他逼疯了，别揍他。”

    “这是两条。”

    “你……”

    傅殊尘站在那里觑着我，淡淡笑，那神态，真的，很恶趣味的样子。

    又好像，有些飘渺。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