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弦上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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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海角村的夜,深沉如墨,又温柔似水。白日里喧嚣的海浪声,此刻也化作了低沉而永恒的摇篮曲,从敞开的落地窗缝隙里温柔地涌入,轻轻拍打着新家米白色外墙。空气里弥漫着初秋夜晚特有的凉润,混合着后院菜畦泥土的微腥、远处海风的咸涩,以及室内若有若无的、属于阿汐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荚香和一丝尚未散尽的、暖昧的甜腻气息。
主卧只亮着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壁灯,在米灰色的墙壁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晕。宽大的床上,柔软蓬松的羽绒被凌乱地堆叠着,勾勒出下方两具刚刚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风暴、此刻正慵懒相依的身体轮廓。
阿汐像一只餍足又贪暖的猫,整个人蜷缩在阿星宽阔温热的怀里。她的脸颊紧贴着他汗湿后微凉、却依旧坚实如礁石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耳边擂动,如同最安心的鼓点。每一次心跳的震动,都透过紧密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酥麻。林星的一条手臂被她枕在颈下,另一条则松松地环着她的腰背,带着一种全然的占有和守护姿态。他微微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悠长而平稳,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仿佛还沉浸在方才那场激烈情事带来的巨大疲惫与满足余韵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海浪的低语。空气里浮动的暖香和肌肤相亲的触感,像最醇厚的美酒,熏得阿汐四肢百骸都懒洋洋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泰。然而,在这极致的慵懒和满足之中,一种更加强烈、更加难以言喻的渴望,却如同退潮后悄然显露的海贝,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闪烁着微光。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丝慵懒的调皮,轻轻划过林星胸前那紧实而带着薄汗的肌理。指尖下的触感温热、弹韧,带着属于他的独特气息和生命力。她微微仰起头,下巴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目光沿着他流畅的下颌线向上,最终落在他微微阖着的、线条冷硬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温顺的薄唇上。
就是这里。这个只能发出粗粝嘶哑声音的地方。这个曾经让她心疼了无数个日夜、也让她在昨夜医院走廊里绝望地攥紧他手的地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陈教授沉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手术非常成功,神经保护完好,瘢痕松解彻底……剩下的,就是坚持康复训练,让声带肌肉重新适应、记忆新的振动方式……”
一种混合着巨大期待、好奇和某种近乎撒娇的任性的冲动,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阿汐。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动着,带着一种甜蜜的鼓噪。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落入了揉碎的星子。
她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带着情事后特有甜腻气息的呼吸,轻轻拂过林星颈侧的皮肤,痒痒的。
“阿星哥……”她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沙哑,像被蜜糖浸透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耳膜和心尖,“……你唱首歌给我听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林星的身体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环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僵!原本平稳悠长的呼吸骤然停滞!
唱……歌?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毫无防备的心脏最深处!那些被刻意深埋、用无数个日夜的沉默和书写筑起高墙才勉强隔绝的、冰冷刺骨、带着尖锐痛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引爆的炸弹,轰然在他脑中炸开!
柏林金色大厅穹顶下灼烧皮肤的聚光灯!
台下黑压压人群模糊的面孔骤然爆发的巨大嘘声和混乱!
经纪人冰冷失望、如同看垃圾般的眼神!
颈侧那冰冷针尖刺入瞬间的尖锐剧痛和随之而来的、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坠入漆黑冰冷海水中,咸腥的海水疯狂灌入口鼻的绝望!
“鬼见愁”断崖下永不停歇的、如同嘲弄般的海浪轰鸣!
还有……声带撕裂后,每一次试图发声都像刀割、每一次努力都只能换来更令人绝望的嘶哑和剧痛……
无数混乱的、带着尖锐痛感的画面和声音疯狂交织、撕扯!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环抱着阿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仿佛要汲取她身上的暖意来对抗这突如其来的、灭顶的冰冷和恐惧。
喉咙深处那熟悉的、如同被粗糙砂石死死堵塞的滞涩感骤然加剧!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来火辣辣的、撕裂般的痛楚!他猛地睁开了眼!
深潭般的眼底,方才情事后的慵懒满足瞬间被惊涛骇浪般的恐慌、痛苦和一种近乎被冒犯的愤怒所取代!浓重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瞬间布满眼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推开了依偎在怀中的阿汐!
动作迅猛而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防御!
“呃……”阿汐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向后仰了一下,后背撞在柔软的床头靠背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林星此刻骇人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跳,眼底翻涌着惊惧和赤红的怒火,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般的、艰涩而急促的“嗬嗬”声!那样子,像一头被骤然踩到致命伤口的困兽,充满了危险和令人心悸的暴戾!
巨大的委屈和被粗暴对待的惊骇瞬间攫住了阿汐!刚刚还弥漫在空气里的缱绻温情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不解。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赤裸的肩头,声音带着受伤的颤抖:“阿星哥……你……你怎么了?我只是……我只是想……”
“别说了!”一声嘶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裂挤出的低吼,猛地打断了阿汐的解释!那声音完全不像人类发出的,充满了被触及逆鳞的暴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林星猛地扭过头,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彻底失控。他赤着脚,几乎是踉跄着翻身下床,高大健硕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块肌肉都贲张着压抑的怒火和无处宣泄的痛苦。他胡乱地抓起散落在地板上的深灰色棉质长裤套上,动作粗暴得几乎要扯破布料,然后头也不回地、像逃离什么恐怖之地般,大步冲出了主卧!
“砰——!”
沉重的实木房门被他用近乎砸的力道狠狠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惊雷炸开,震得整个房间都仿佛颤抖了一下!
巨大的声响瞬间惊醒了婴儿房里熟睡的小景曦!
“呜哇——呜哇——呜哇——!!!”
小家伙惊天动地的、充满了巨大惊恐和委屈的哭嚎声,如同最尖锐的警报,瞬间撕裂了别墅里死寂的空气,狠狠撞了进来!
阿汐被这接二连三的巨响和儿子的哭声彻底震懵了!她像一尊骤然失去灵魂的泥塑,僵坐在床上,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措的苍白和巨大的茫然。耳边还回荡着那声暴怒的低吼和房门震天的巨响,眼前是林星如同凶兽般冲出去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碎,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凌乱的被褥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她只是……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想听听那手术修复后的、可能变得不再那么嘶哑的声音……她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乎暴虐的方式回应她小心翼翼的、带着无限憧憬的请求?
巨大的委屈、伤心和被最亲近之人凶戾对待的惊骇,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她甚至顾不上自己赤裸的身体和满面的泪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下床,踉跄着冲向婴儿房!
“宝宝不哭!宝宝不怕!妈妈在!妈妈在!”她冲进婴儿房,扑到婴儿床边,颤抖着双手将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景曦紧紧抱进怀里。小家伙在她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惊恐而不断抽搐。阿汐紧紧抱着儿子,脸颊贴着儿子满是泪水和汗水的、滚烫的小脸蛋,自己的泪水也如同决堤般汹涌而下,与孩子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她不停地亲吻着孩子的额头、脸颊,颠簸着、摇晃着,用最轻柔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一遍遍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妈妈抱着呢……是妈妈不好……吓到我们宝贝了……不怕不怕……爸爸坏……我们不理他……”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哽咽破碎。巨大的心痛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抱着受惊的儿子跪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婴儿床栏杆,将脸深深埋进儿子柔软温热的颈窝里,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再也无法控制,低低地回荡在婴儿房柔和的灯光下,充满了无助、心疼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巨大悲怆。
时间在婴儿委屈的抽噎和阿汐无声的泪水里,一分一秒地艰难爬行。窗外,海角村的夜静谧下来,只有远处海浪不知疲倦的、永恒的低语,像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小景曦终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和熟悉气息的包裹下,耗尽力气,含着泪花沉沉睡去。只是那小小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还残留着惊吓的余悸。
阿汐抱着熟睡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长时间的跪坐让她产后不久的身体感到一阵酸麻和虚弱。她抱着孩子,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易碎品,脚步虚浮地走回主卧。
主卧里一片狼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激烈情事的甜腻和那场不欢而散的冰冷硝烟味。阿汐将小景曦轻轻放进主卧大床边特意放置的婴儿床里,仔细地掖好小被子,指尖温柔地拂过儿子犹带泪痕的脸颊。做完这一切,她才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背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在床沿缓缓坐下,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再次低低响起,充满了疲惫、委屈和无尽的迷惘。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如同呜咽般的……乐声,极其微弱地,从三楼的方向,隐隐约约地飘了下来。
那声音很轻,很涩,像是生了锈的琴弦被极其小心地、带着巨大的迟疑拨动了一下,又一下。不成调,不成曲,甚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走音。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微弱得几乎要被窗外的海浪声彻底淹没。
阿汐的啜泣声猛地停住了!
她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倏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天花板的方向,侧耳倾听着。
是……吉他?
那声音虽然微弱、生涩,甚至难听,但阿汐不会听错!那是……弦乐器的声音!是阿星哥……他在……弹吉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光,瞬间刺破了她心中浓重的绝望和委屈。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听觉上,努力捕捉着那从三楼书房方向飘下来的、极其微弱又无比珍贵的乐声。
一下。
又一下。
间隔很长,充满了犹豫和试探。
偶尔,会有一两个稍微连贯一点的、极其简单的音符组合,像是笨拙地模仿着某个模糊记忆里的旋律片段,但很快又中断,陷入更长久的沉默。
琴弦的振动声里,似乎还夹杂着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压抑的嘶哑气音,像是在努力控制着什么,又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痛苦做着艰难的搏斗。
阿汐的心,被这生涩、艰难却无比执拗的琴声狠狠揪住了!她仿佛能透过这断断续续的琴音,看到那个高大沉默的男人,此刻正独自坐在三楼那间如同深海堡垒的书房里,面对着那把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吉他。
他可能正僵硬地抱着那对他而言或许已有些陌生的乐器。他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疤的、曾用来书写、用来搬砖、用来笨拙地给孩子换尿布的手,正极其生疏地、带着巨大的颤抖,重新触碰着光滑冰冷的琴颈和紧绷的琴弦。他的指尖可能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眉头一定紧锁着,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挣扎、痛苦、屈辱,或许……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在尝试!
他在尝试着……回应她那个看似任性、却触及了他最深伤口的请求!
哪怕这尝试是如此笨拙,如此艰难,如此痛苦,甚至可能换来更深的自我厌恶和绝望!
巨大的酸楚混合着汹涌的心疼,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阿汐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怨怼!她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和脸上的泪痕,赤着脚,像一道无声的影子,飞快地冲出了主卧,沿着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悄无声息地奔向三楼!
三楼书房那扇厚重的深黑胡桃木实木门虚掩着,一道暖黄色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里倾泻出来,在走廊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阿汐停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撞破肋骨。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地,将眼睛贴近门缝,向内望去。
昏黄的灯光下,书房如同一个遗世独立的深海世界,沉静而空旷。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架沉默矗立,散发着沉甸甸的木质气息。那张如同礁石般的北美黑胡桃木整板大书桌旁,只亮着一盏可调光的、光线被压到最低的深灰色金属阅读灯,投下一个小小的、仅能照亮书桌一隅的昏黄光圈。
光圈的中心,林星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在书桌旁那张宽大的真皮高背椅上。他微微佝偻着背脊,宽阔的肩背线条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紧绷而……脆弱。他身上只随意套着那条深灰色的棉质长裤,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却被一层细密的冷汗覆盖,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几道尚未完全褪去的、情事时被她指甲无意划出的淡红色痕迹,在他紧实的背肌上蜿蜒,此刻却透出一种无声的脆弱。
他的怀里,抱着一把……阿汐从未见过的吉他。
那吉他有着优雅的曲线,深棕色的木质琴身在昏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像凝固的琥珀。琴颈修长,琴头线条简洁而流畅。它看起来并不崭新,琴身和琴颈上布满了细微的使用痕迹和划痕,像一道道沉默的勋章,记录着它曾经历过的辉煌与沉寂。
此刻,这把沉睡了不知多久的乐器,正被它的主人以一种极其生疏、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姿势拥抱着。林星的头微微低垂着,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神情。他的一条手臂僵硬地环抱着琴身,另一只手则极其缓慢地、带着肉眼可见的巨大颤抖,在琴弦上方悬停、试探。
阿汐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手上。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腹和掌心布满了常年劳作和书写留下的厚厚老茧,以及许多细小的、已经愈合的疤痕。这只手,曾沉稳有力地握着铁锹搅拌水泥,曾灵巧地操纵着键盘敲出无数动人的文字,曾笨拙又无比温柔地给儿子换尿布、拍嗝、擦拭口水……可此刻,当它重新触碰上那光滑的琴颈和冰凉的琴弦时,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充满了巨大的惶恐和挣扎。
指尖在琴弦上方悬停了许久,如同一个迷失了方向的旅人,在悬崖边徘徊。终于,它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落下,按在了指板上某个位置。
“噌……”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明显颤抖和沉闷感的音符,如同受惊的幼鸟,微弱地从琴箱里挣扎出来。那声音干涩、喑哑,甚至有些走调,完全不是阿汐想象中吉他应有的清亮或圆润。它短促得如同叹息,刚一发出,就被书房里沉重的寂静迅速吞噬。
林星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那难听的声音狠狠刺了一下。他深陷的眼窝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痛苦和……厌恶。那只按弦的手像是被烫到般,猛地蜷缩起来,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嘶鸣。
阿汐的心,被这声嘶鸣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惊呼出声。她看着他宽阔的、微微颤抖的背脊,看着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看着他因痛苦而绷紧的脖颈线条……巨大的心疼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他是在自虐吗?用这种方式回应她的任性?还是……在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试图重新连接那个早已被他亲手埋葬的过去?
就在阿汐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阻止他时,林星那只蜷缩的手,却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重新伸向了琴弦。
这一次,他不再尝试按弦,而是将微微颤抖的指尖,极其生涩地、笨拙地搭在了最粗的那根弦上。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拨动了一下。
“嗡……”
一个低沉、单调、却相对完整和稳定的基础音符,在寂静的书房里缓缓荡漾开来。虽然依旧干涩,却少了刚才的颤抖和刺耳。
林星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这相对“成功”的声音而微微松弛了一瞬。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积攒勇气,又像是在感受那久违的、琴弦在指尖振动的细微触感。然后,他再次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拨动了那根弦。
“嗡……嗡……”
单调的音符被重复着,间隔很长,充满了生疏的试探。每一次拨动,他的指尖都带着肉眼可见的僵硬和紧张,仿佛在触碰的不是琴弦,而是滚烫的烙铁。他微微侧过头,耳朵靠近琴箱的共鸣孔,像是在极其专注地倾听那微弱声音的反馈。
昏黄的光线下,他侧脸的轮廓被勾勒得异常清晰。紧锁的眉头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掩住了所有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他此刻正承受的巨大煎熬和专注。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条缓缓滑落,滴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阿汐屏住呼吸,赤着脚站在冰冷的走廊地毯上,透过门缝,贪婪而心痛地凝视着眼前这无声的一幕。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只有那单调、生涩、却无比执拗的“嗡……嗡……”声,如同孤独的心跳,在深海的寂静中艰难地搏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更漫长的时间。林星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的痛苦和挣扎似乎沉淀了一些,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专注所取代。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移动着按在琴弦上的手指,换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位置,然后再次拨动。
“嗡……嗡……”
依旧是单调的基础音,但位置的变化带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音高差异。他似乎找到了某种极其笨拙的节奏,开始尝试着重复一个极其简单的、只有两三个音符组成的、短促到几乎不成旋律的片段。
“嗡……嗡……嗡……”
声音依旧干涩、喑哑,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不确定性。每一次拨动,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微微蹙着眉,全神贯注,额上的汗水不断渗出、滑落,赤裸的上半身肌肉在昏黄的光线下因持续的紧绷而微微起伏。
阿汐的心,随着那每一个艰难诞生的音符而揪紧、颤抖。她看着他沉默而执拗的侧影,看着他指尖每一次带着巨大迟疑的触碰,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柔情,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不再只是心疼。她看到了那笨拙琴声背后,一个男人为了回应她一句任性的请求,是如何撕裂自己最深的伤疤,是如何在绝望的废墟里,用颤抖的双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重新捡拾起那些早已破碎不堪的、属于过去的碎片。
这沉默的挣扎,这笨拙的尝试,比任何动听的情话,都更让她心碎,也更让她……沉沦。
就在这时,林星那只按弦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移动到了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和弦位置。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巨大的不确定。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所有的勇气和力量,然后,极其笨拙地、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拨动了琴弦!
这一次,不再是单调的音符!
几个音同时响起,虽然依旧带着生涩的摩擦感和明显的颤抖,甚至有一根弦发出了刺耳的、短促的杂音,但一个极其简单、却异常熟悉的旋律片段,如同被强行唤醒的、沉睡已久的幼兽,带着巨大的生疏和惶惑,跌跌撞撞地、挣扎着从琴箱里流淌了出来!
尽管磕磕绊绊,尽管音准飘忽,尽管节奏慢得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但阿汐瞬间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告白气球》!
是她曾经在手机里偶然放过、哼过几句的,一首旋律简单、甜蜜又带着点俏皮的情歌!
他……他竟然在尝试弹这个?!
巨大的震惊和汹涌的暖流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阿汐的心脏!她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厚重的书房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星如同惊弓之鸟,身体猛地一僵!拨弦的动作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音符带着刺耳的尾音,突兀地消失在空气中。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把怀里的吉他藏起来,动作慌乱而笨拙,带着一种被人窥破最不堪一面的巨大狼狈和羞耻!
他猛地转过头,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恐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泪流满面、只穿着一件单薄睡裙、赤着脚的阿汐时,他眼中的暴戾瞬间被巨大的错愕和无措取代。
“阿星哥……”阿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饱含着无尽的柔情。她一步步走进书房,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深色地板上,走向那个抱着吉他、如同犯错孩童般僵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别停……”她走到他面前,泪水汹涌地滑落,目光却无比坚定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慌乱的眼眸,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求和力量,“……继续弹。弹给我听。”
林星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心疼和……那浓烈得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期待。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想解释,想道歉,想让她离开……可所有的话语都被堵死在喉咙深处。
阿汐伸出手,没有去碰他,也没有去碰那把吉他。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拂过他额角不断滑落的、冰冷的汗珠。
那轻柔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溃了林星最后的心防。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身体颓然地松弛下来。深潭般的眼底,那翻涌的恐慌和暴戾渐渐褪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疲惫,是脆弱,是挣扎后的茫然,还有一丝……被这泪水和无言的支持所触动的、细微的涟漪。
他不再试图隐藏。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怀中那把沉睡了太久的吉他上。指尖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重新摸索着,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按回了刚才那个和弦的位置。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所有的勇气。指尖再次拨动了琴弦。
依旧是那首磕磕绊绊的《告白气球》。
“噌……噌……哆……啦……”
生涩的、带着明显颤抖和摩擦感的音符,再次艰难地从琴箱里流淌出来。节奏慢得如同老旧的留声机卡了带,音准飘忽不定,间或夹杂着刺耳的杂音。每一个音符的诞生都显得如此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紧抿着唇,眉头深锁,额角的汗水依旧不断渗出,赤裸的上半身随着每一次拨弦而微微紧绷。
阿汐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的目光,温柔而专注地、一瞬不瞬地落在林星拨弦的手指上,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落在他额角滚落的汗珠上。仿佛要将这笨拙的、挣扎的、痛苦又无比珍贵的画面,深深地、永远地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她听着那不成调的、破碎的旋律片段,听着每一个音符里蕴含的巨大努力和无言的诉说。这声音,比世界上任何完美的天籁都更让她心碎,也更让她……彻底沉沦。
不知何时,窗外深沉的墨蓝色天幕边缘,悄然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如同稀释了的水彩般的灰白色。黎明将至。
那首磕磕绊绊的《告白气球》,在书房昏黄的光晕下,在阿汐无声的泪水和专注的凝视中,被林星用颤抖的指尖,极其艰难、却异常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直到第一缕真正的曦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温柔地穿透深沉的夜幕,慷慨地洒落在海角村起伏的海面上,也透过三楼书房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倾泻进来,瞬间驱散了书桌上那盏孤灯的昏黄,将相拥的身影和那把流淌着生涩音符的吉他,一同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圣洁的金色光芒里。
阿汐再也忍不住,她走上前,伸出双臂,从背后轻轻地、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依旧在笨拙地拨动着琴弦的男人。她的脸颊贴上他汗湿而微凉的背脊,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洇湿了他的皮肤。
“阿星哥……”她在他的背后,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限的柔情和满足,“……真好听。”
林星拨弦的手指,骤然停顿。
琴弦的余音在晨光中袅袅散去。
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感受着她柔软身体的重量和温度,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深潭般的眼底,那最后一丝挣扎和痛苦,终于在这温暖的拥抱和无言的肯定中,缓缓化开,漾开一圈圈清晰而温暖的涟漪。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尝试着张开了嘴。手术修复后的声带肌肉依旧僵硬、陌生,每一次试图震动都带来生涩的摩擦感和细微的痛楚。他努力地调整着气息,用尽所有的力气,试图去模拟记忆中那首歌最简单的旋律线条。
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却异常清晰的单音,带着巨大的努力和笨拙的温柔,终于从他紧抿的唇间,无比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流淌了出来:
“塞……纳……河……畔……”
声音依旧是嘶哑的,带着砂砾般的颗粒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磨砺出来。音准飘忽,气息不稳,甚至因为发声位置的不适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阿汐听懂了。
那不是天籁。
那甚至算不上动听。
那是被命运碾碎、又被他自己亲手从废墟里艰难拼凑回来的,独属于她的声音。
是跨越了冰冷深渊和漫长黑夜,终于抵达她耳畔的,最深沉的告白。
阿汐环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温暖的背脊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嘴角却弯起一个幸福到极致、也满足到极致的弧度。
“嗯,”她在他背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毫不掩饰的欢喜,用力地点头,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奇迹,“……左岸的咖啡。”
从那个被弦上月光和无声泪水浸透的黎明开始,海角村的新家里,便悄然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每当夜幕低垂,星辰缀满墨蓝色的天幕,海浪的摇篮曲温柔地拍打着岸礁时,阿汐总会像一只依恋暖阳的小猫,寻到在书房里伏案写作、或是静静看着她和景曦玩耍的林星身边。
她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用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琥珀色眼眸,盈盈地望着他。有时,她会轻轻拽拽他的衣角;有时,她会将洗得香喷喷、刚哄睡的小景曦小心翼翼地放进他怀里;有时,她只是挨着他坐下,将脑袋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皂荚香拂过他的颈侧。
没有言语,但那眼神里的渴望,那无声的依偎,都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
“阿星哥,唱首歌吧。”
最初,林星依旧会僵硬,会沉默,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和痛楚。每一次重新拿起那把沉静的吉他,每一次指尖触碰冰冷的琴弦,都像是在重新撕裂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那些笨拙的、破碎的、带着明显颤抖和摩擦感的音符,艰难地从他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跌跌撞撞地奔向等待聆听的耳朵。
阿汐从不催促,也不挑剔。她总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或抱着熟睡的景曦,或倚靠在他身旁,目光温柔而专注地落在他紧绷的侧脸和拨弦的手指上。仿佛他指尖流淌出的每一个生涩的音符,都是这世上最动听的乐章。
她记得他第一次完整地、磕磕绊绊地唱完那首《告白气球》时的样子。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握着琴颈的手指微微颤抖,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深陷的眼窝里是巨大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微光。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空着的另一只手,用掌心微凉的柔软,传递着无声的肯定。
她记得他第一次尝试一首旋律稍微复杂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时,中途多次卡壳,音准飘忽得厉害,甚至因为某个高音尝试失败而发出压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痛苦嘶气声。她立刻伸手,轻轻覆上他按弦的手背,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量,低声说:“没关系,阿星哥,慢一点……这样也很好听。”
她的鼓励,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他干涸而充满荆棘的心田。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关于音乐的记忆碎片,那些早已被尘封的旋律和节奏感,仿佛被这笨拙却持续的练习,一点一滴地唤醒、激活。
变化是缓慢的,却又是清晰可感的。
那嘶哑声线里的颗粒感依旧存在,却不再像最初那般刮人耳膜,仿佛被岁月和温柔的倾听打磨得圆润了一些。气息的控制越来越稳,不再轻易中断。拨弦的指尖不再带着剧烈的颤抖,动作渐渐变得流畅、自然,甚至偶尔能灵巧地勾出一个漂亮的滑音或揉弦。那些生涩的、破碎的音符,开始能够串联成流畅的、带着明显情感起伏的旋律线条。
他尝试的曲目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最初那几首简单的情歌。他会弹唱一些旋律舒缓的民谣,如《童年》、《外婆的澎湖湾》,嘶哑的嗓音唱起这些带着怀旧气息的歌谣,竟奇异地透出一种被岁月磨砺后的沧桑与温情。有时,他也会尝试一些他曾经辉煌时代耳熟能详的古典旋律片段,如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某个乐章,或是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中那段如泣如诉的慢板主题。当这些曾属于世界之巅的旋律,被他用带着老茧的手指在尼龙弦上笨拙地复现,用这嘶哑却异常专注的声音哼唱出来时,书房里便弥漫开一种奇异而震撼的张力——那是被碾碎的辉煌在平凡烟火中倔强重生的回响。
而阿汐,永远是那个最忠实的听众。她沉醉在他每一个或流畅或依旧带着瑕疵的音符里。她喜欢看他微微闭着眼,沉浸在旋律中的侧脸轮廓,紧锁的眉头在音乐中渐渐舒展。她喜欢感受他拨弦时手臂肌肉细微的起伏,喜欢听他嘶哑嗓音里努力注入的情感。每当一曲终了,她总会第一时间凑过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带着皂荚清香的、奖励般的轻吻,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毫不吝啬她的赞美:
“阿星哥,这首比昨天更好了!”
“这句转调你是怎么想到的?真好听!”
“你唱《贝加尔湖畔》的时候,我好像真的看到那片湖水了……”
她的赞美具体而真诚,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他重新踏上这条布满荆棘的音乐小径。
这一天,夜色格外温柔。小景曦已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阿汐洗过澡,穿着一条柔软的浅紫色棉质睡裙,带着一身清爽的皂荚香和水汽,像只轻盈的蝴蝶,飘进了书房。
林星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一角那盏阅读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他手里没有拿书,也没有开电脑,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深沉的海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阿汐走过去,极其自然地侧身坐进他怀里,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鸟儿。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脑袋枕在他坚实的臂弯里,仰起脸,用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望着他,唇角弯起一个带着狡黠和期待的弧度。
“阿星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和水汽,“今天……唱《小幸运》好不好?”
林星低下头,深潭般的目光落在她清亮的眼眸里。昏黄的光线下,她蜜色的脸颊泛着柔和的光泽,湿润的长发有几缕调皮地黏在光洁的颈侧,睡裙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段精致诱人的锁骨线条,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他没有立刻去拿放在旁边矮几上的吉他,而是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危险的侵略性,轻轻抚过她光滑细腻的颈侧肌肤,顺着那优美的线条,滑落到她微敞的睡裙领口边缘。
指尖带着灼热的温度,所过之处激起阿汐一阵细微的战栗。她琥珀色的眼眸里瞬间漫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作乱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十指紧扣,按在了她柔软的腰间。
“歌……等下唱。”林星嘶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滚烫的气息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先……收点利息。”
话音未落,他温热的唇已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精准地捕获了她微启的红唇!
“唔……”阿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便被彻底卷入了他掀起的风暴之中。
这个吻,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缱绻,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霸道和炽烈。他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吞噬,融入自己的骨血。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则强势地插入她微湿的长发,扣住她的后脑,加深着这个吻的力度和深度。唇舌交缠,气息交融,带着情欲的甜腻和皂荚的清香,在寂静的书房里弥漫开来。
阿汐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意识模糊,只能顺从地攀附着他宽阔的肩膀,被动地承受着他汹涌的爱意和索取。昏黄的灯光下,两具紧密相贴的身体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交叠、起伏,如同在无声的海浪中沉浮。空气的温度急剧升高,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才渐渐平息。
阿汐浑身脱力般软在林星怀里,脸颊酡红,眼波迷离,如同被雨露滋润过的娇艳花朵。她微微喘息着,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汗湿的胸膛上画着圈,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不依不饶的娇嗔:“利息……收够了?那……该唱歌了吧?”
林星低头看着她这副模样,深潭般的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慵懒和纵容。他伸出大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黏在额角的湿发,嘶哑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却异常温和:“……嗯。”
他没有起身去拿吉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阿汐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些。然后,他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向窗外墨蓝色的天幕和远处灯塔那束穿透黑暗的光柱,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嘶哑,却异常温柔而清晰的嗓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流畅和情感浓度,如同月光下潺潺流淌的溪水,缓缓地在静谧的书房里响起: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可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认真呼唤我姓名……”
没有吉他的伴奏,只有他纯粹的、带着独特颗粒感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精心打磨过,气息沉稳悠长,情感的注入饱满而克制。那嘶哑的底色非但没有减损旋律的美感,反而为这首关于青涩暗恋和错过的歌谣,平添了几分被岁月沉淀后的沧桑与厚重,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阿汐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她听着这嘶哑而深情的歌声,感受着他胸腔的共鸣和怀抱的温暖,仿佛被带回了那个初遇的海边黄昏,带回了灯塔里那些相濡以沫的寒夜,带回了共同构筑新家的点点滴滴……
所有的幸运,所有的救赎,所有的温暖与归宿,都凝结在这个声音里,凝结在这个怀抱中。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阿汐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沉醉和幸福。她仰起头,主动吻上林星线条冷硬的下颌,声音带着满足的喟叹和一丝得寸进尺的娇憨:
“阿星哥……”
“明天……我还要听。”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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