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声带、汤勺与消失的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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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省城第一人民医院,手术层。空气冰冷,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某种金属器械特有的冰冷气息。无影灯刺眼的白光如同神罚,精准地笼罩着手术台。林星仰躺着,脖颈被一个冰冷的金属支架固定成一个微微后仰的、极其脆弱的姿势,口鼻被氧气面罩覆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回响。
全麻药物像冰冷的潮水,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正通过手背的静脉导管,缓慢而坚定地涌入他的血管。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剥离、下沉。视野里的无影灯光晕开始模糊、旋转,耳边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渐渐遥远、变形,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无垠的寂静之海。
他最后残存的感知,是喉咙深处那一片彻底失去知觉的空茫,以及……胸腔口袋里那个小小的、坚硬的暗红色硬壳本子。它紧贴着他的心跳,像一个沉默的锚,在意识沉入黑暗深渊的最后刹那,将他牢牢地拴在了“林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之上。
无影灯下,主刀医生陈教授那双被无菌手套包裹、只露出冷静而专注双眼的脸庞,微微凑近了固定在林星口鼻上方的支撑喉镜。高清的显微镜头,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探针,穿过张开的咽喉,清晰地投射在旁边的显示器上。
屏幕上,是声带的微观世界——一个伤痕累累的战场。
原本应该光滑、柔韧、边缘清晰的淡粉色声带组织,此刻布满了狰狞的白色瘢痕。那些瘢痕如同干涸板结的盐碱地,又像肆意生长的藤蔓,紧紧地缠绕、扭曲着声带的形态,将它们拉扯得变形、僵硬。断裂处的边缘参差不齐,被增生的纤维组织粗暴地粘连在一起,形成一道道顽固的、阻碍气流顺畅通过的堤坝。这就是林星那撕裂般嘶哑嗓音的根源。
“喉返神经监测电极就位。”
“显微器械准备。”
“生理盐水冲洗。”
“激光功率调整,低能量精细模式。”
陈教授的声音透过口罩,清晰而冷静地在寂静的手术室里响起,每一个指令都简洁精确。助手和器械护士如同精密的齿轮,无声而高效地运转着。
冰冷而精细的显微器械,在陈教授稳定得如同机械臂的手指操控下,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被放大的战场。尖端细如发丝的分离钳,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剥离着那些如同混凝土般顽固的瘢痕粘连组织。每一次分离,都像是在拆除一枚极其微小的、深埋在血肉里的炸弹,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稳如磐石的定力。
生理盐水带着细微的冲刷声,持续不断地冲洗着术野,带走分离下来的组织碎屑,保持着视野的清晰。高清显示屏上,那被瘢痕束缚、扭曲变形的声带边缘,在精细的操作下,正被一点一点地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小心翼翼地恢复着它本该有的、相对平滑的轮廓。
“注意保护喉返神经分支。”
“瘢痕基底较深,注意深度控制。”
“激光准备。”
一道极细、极冷的淡蓝色光束,从显微激光刀的尖端精准射出,无声地落在需要精准止血或切割的微小血管和顽固纤维组织上。光束接触的瞬间,组织表面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白烟,随即被生理盐水冲走,创面瞬间变得干净、清晰。这种激光的热效应被严格控制在一个极其微小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周围健康组织的损伤。
时间在无影灯下无声流逝。显示器上,那伤痕累累的声带,正在经历一场无声而精妙的重塑。顽固的堤坝被拆除,扭曲的形态被矫正,断裂的边缘被尽可能地修整对齐。虽然无法完全抹去所有伤疤的痕迹,但那个曾经被彻底阻塞的“河道”,正在被艰难地疏通、整理,为声音的重新流淌,开辟着新的、更顺畅的可能。
“声带边缘形态初步恢复。”
“粘膜下注射少量抗瘢痕药物。”
“检查喉返神经监测信号,稳定。”
“准备撤喉镜,结束手术。”
当支撑喉镜被轻柔地撤出,冰冷的器械感消失,林星依旧在深沉的麻醉中沉睡着。手术室明亮的灯光下,他脸色苍白,呼吸平稳,只有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发生在微观世界的无声战役。他的喉间,被放置了一个小小的支撑喉模,像一个微小的守护者,维持着刚刚被重塑的脆弱结构。
手术很成功。微观战场上的障碍已被清除,新的航道被开辟。剩下的,是漫长的、需要无比耐心和坚韧的复航。
VIP病房里,空气带着医院特有的洁净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艾草陈皮熏香——那是阿汐特意带来的。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栅。
林星平躺在病床上,脖颈被一个柔软的颈托固定着,维持着微微后仰的姿势,无法转头,也无法说话。麻醉的效力早已褪去,喉咙深处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是剧烈的疼痛,更像是一种沉重的肿胀感,带着火辣辣的异物感和被强行撑开的麻木。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下烧红的炭块,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气音般的“嘶嘶”声,连最微弱的音节都拼凑不出。
床头柜上,立着一块崭新的白色写字板,旁边放着一支水性笔。
“阿星哥!你醒啦!”阿汐惊喜的声音传来。她刚抱着吃饱奶、重新睡熟的小景曦从外面回来,轻轻地把儿子放进墙边早已准备好的便携婴儿床里。看到林星睁开的眼睛,她立刻放下东西,快步走到床边。
林星的目光追随着她,深潭般的眼底带着刚醒来的茫然和喉咙不适的痛楚。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的气流声。
“别说话!千万别说话!”阿汐立刻竖起食指压在唇边,眼神紧张得像在制止一场灾难,“陈教授说了,至少一个月,一个字都不能说!绝对禁声!喉咙不能用力!连咳嗽都要忍着!”
她拿起写字板,塞到林星手里,又把笔递给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哄劝:“想说什么,写下来,嗯?”
林星看着手里的板子和笔,又看看阿汐近在咫尺、写满担忧和温柔的脸庞,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同时涌上心头。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手指有些僵硬地握住笔,在白色的板子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写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疼。水。”
阿汐立刻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里面是温度刚刚好的温水。她插上一根细细的弯头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林星唇边:“慢点,一点点吸,千万别呛到。”
林星微微侧头,含住吸管,极其缓慢、小口小口地吸着。清凉的水流滋润着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珍贵的慰藉。他闭了闭眼,感受着水流滑过,在写字板上又写:
“谢。”
阿汐看着他笨拙写下的字,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极力忍耐痛苦的神情,鼻尖一酸,连忙别过脸去,假装整理水杯,声音却带着一丝哽咽:“谢什么谢,笨蛋。”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转回头,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拿起写字板,在“疼。水。”下面飞快地写了一句:
“忍着!再疼也得忍!敢偷偷说话试试!”
后面还画了个凶巴巴的、龇牙咧嘴的小人表情。
林星看着那幼稚却充满威慑力的涂鸦,深陷的眼窝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无奈地点了点头。
阿汐的“女王”模式,从这一刻起,正式宣告启动,并在林星为期一个月的绝对禁声期里,发挥到了极致,且花样百出。
“吃”的战争:
每天,张婶或者海婆婆都会准时送来精心熬制的营养汤水——鸽子汤、黑鱼汤、瘦肉汁,炖得软烂的粥品。阿汐化身最严格的质检员兼投喂员。
“张嘴,啊——”她舀起一勺温度适中的汤,像哄小景曦一样,递到林星嘴边。
林星皱着眉,看着勺子里的汤,又看看阿汐。他想自己来。他伸手想去接勺子。
“啪!”阿汐的手背轻轻拍开他的手,动作快如闪电,眼神不容置疑:“不准动!手抖了呛到你怎么办?老实点!”她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快点!凉了就没营养了!”
林星无奈,只能微微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含住勺子边缘。阿汐手腕稳稳地一抬,汤水滑入他口中。整个过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喉咙,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操作。
林星艰难地咽下,喉咙的刺痛让他眉头紧锁。阿汐立刻紧张地问:“烫不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歇会儿?”得到林星摇头的示意后,才又舀起下一勺。
一碗汤,往往要喂上大半个小时。林星觉得自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型婴儿,既无奈又……心底某个角落,被这无微不至的、甚至有点霸道的照顾,熨帖得暖洋洋的。
有一次,林星实在觉得太慢了,趁着阿汐转身去拿纸巾的功夫,飞快地端起碗,想仰头灌两口。结果刚喝进去,就被那突如其来的吞咽动作刺激得喉咙剧痛,猛地呛咳起来!这一咳,牵扯到喉部伤口,疼得他瞬间蜷缩起来,冷汗如瀑,脸憋得通红,只能发出痛苦的“嗬嗬”气音。
“林星!!!”阿汐魂飞魄散地扑过来,一边用力拍他的背,一边又急又气地吼,“你想气死我是不是?!让你别动别动!说了多少遍!疼死你活该!”吼着吼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林星咳得撕心裂肺,疼得眼前发黑,却清晰地看到阿汐脸上的泪水和那份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后怕。他无力地抓住她的手,在写字板上歪歪扭扭地写:“错。别哭。”
阿汐看着那两个字,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凶巴巴地用纸巾给他擦汗擦眼泪:“再有下次,汤都不给你喝了!饿死你!”
“动”的监管:
林星稍微恢复点精神,就闲不住。想下床走走,想看看窗外,想……偷偷拿手机看看邮箱或者新闻(陈教授说用眼过度影响恢复)。
然而,他的脚刚沾地,阿汐的声音就如幽灵般响起:“躺回去!陈教授说了,前两天尽量少动!”
他想去窗边站站,阿汐立刻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张开手臂:“不行!窗边有风!感冒了咳嗽怎么办?伤口裂开了怎么办?”她指着床头的写字板,“想看风景?画给你看!”然后她真的拿起笔,在板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和几根线条代表树,下面写上:“外面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小鸟在叫(大概吧)。”
林星看着那抽象派风景画,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想拿手机,手指刚碰到,阿汐就“嗖”地一下把手机抽走,塞进自己口袋里,板着脸:“不行!看手机费神!影响伤口愈合!无聊了?我念书给你听!”于是,病房里开始回荡起阿汐磕磕巴巴、却异常认真的念书声,念的是她从护士站借来的《孕产妇保健知识》……林星听得眼皮直打架。
最绝的是“排泄”问题。林星第一次需要解手,看着床边的尿壶,再看看阿汐,脸憋得通红,在写字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走向卫生间的图标,意思是要自己去厕所。
阿汐叉着腰:“不行!你脖子不能用力!走路万一头晕摔倒怎么办?就在床上解决!我帮你!”
林星:“……”他死死瞪着阿汐,眼神里充满了“士可杀不可辱”的悲愤。
阿汐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但依旧寸步不让:“看什么看!我是你老婆!这时候还害什么臊!快点!憋坏了更麻烦!”说着就要去掀被子。
林星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当然只是幻想),死死按住被角,在写字板上飞快地写,字迹都潦草了:“不!我!能!走!扶!”
最终,阿汐拗不过他,只能像个高度警惕的侍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一步一挪地走向几米外的卫生间。开门,扶他站好,然后……她居然背过身去,但耳朵竖得像天线,嘴里还碎碎念:“扶稳了啊!别用力!慢慢来!好了没?好了吱一声!”
林星站在马桶前,听着背后阿汐的碎碎念,感受着她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力道,脸烫得能煎鸡蛋,那点生理需求被这巨大的尴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冲击得七零八落。他在心里无声咆哮:这还不如在床上解决呢!至少没这么羞耻!
“猫”的危机:
一周后,林星的情况稳定了许多,伤口恢复良好,肿胀感消退了不少,虽然依旧不能说话,但精神好了很多。阿汐也稍微放松了一点紧绷的神经,偶尔会抱着醒着的小景曦在床边逗他玩。
这天,王婶来探望,顺便把在家里闹腾着想主人的“老板”和“饼干”也带来了。两只猫一进病房,先是警惕地嗅了嗅消毒水味,随即“喵呜”一声,认出了床上的林星,立刻就想往病床上跳。
“老板”动作最快,后腿一蹬,眼看就要扑到林星胸口!
“不许跳!!!”阿汐的尖叫堪比防空警报,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半空中拦截了灰蓝色的毛团。“老板”被她抱在怀里,不满地扑腾着,发出委屈的“喵喵”声。
“饼干”则被这声尖叫吓得炸了毛,弓着背,警惕地看着阿汐。
阿汐抱着“老板”,心有余悸地瞪着两只猫:“你们两个捣蛋鬼!不知道爸爸脖子不能碰吗?跳上去压到伤口怎么办?抓到他怎么办?都给我老实待在地上!”她指着墙角,语气严厉。
林星看着被训斥得蔫头耷脑的两只猫,再看看阿汐护犊子般紧张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怕扯到喉咙),只能在写字板上画了个流泪的猫脸,旁边写:“可怜。想。”
阿汐没好气地把写字板拍回去:“想也不行!等你好了回家随便抱!现在,门儿都没有!”她转头又瞪向试图靠近婴儿床看弟弟的“饼干”:“饼干!离弟弟远点!掉毛!”
于是,两只可怜的大猫,只能委委屈屈地趴在离病床和婴儿床都有一段距离的地毯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主人和小主人,发出幽怨的咕噜声。林星看着它们,又看看抱着景曦轻声哼唱、不时警惕地扫一眼猫咪的阿汐,心头一片柔软。这严苛的“隔离”政策背后,是她对他安危近乎偏执的保护。
“找”的焦虑:
日子在阿汐无微不至(有时近乎“霸道”)的照顾下一天天过去。林星的恢复情况很好,喉咙的异物感和疼痛感明显减轻,复查时陈教授也连连点头。阿汐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些,也有空想起一些“琐事”。
一天下午,小景曦被海婆婆抱去楼下小花园晒太阳了。阿汐在病房里收拾东西,准备明天林星出院要带的物品。她打开自己那个米白色的帆布挎包,习惯性地想检查一下里面的证件是否齐全——身份证、医保卡、银行卡……还有最重要的,那本暗红色的结婚证。
她的手在包里摸索着,脸上的表情从轻松渐渐变得疑惑,然后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没有?
她不信邪,把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放在床上:纸巾包、小景曦的备用奶嘴和口水巾、一小包零食、钥匙串、零钱包、手机……甚至把内衬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那本小小的、硬硬的暗红色本子,不见了!
阿汐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白了。不可能啊!她明明记得手术前夜,自己把它拿出来摩挲了很久,然后……然后放回包里了!怎么会没有?难道是那天在诊室门口情绪激动时弄丢了?还是在医院跑来跑去的时候掉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那不仅仅是两本证件,那是她和阿星哥之间最牢固的纽带!是她在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唯一能紧紧抓住的证明!丢了?怎么能丢了!
她立刻开始在病房里翻找。床头柜的抽屉、床底、沙发缝隙、甚至林星盖过的被子都被她抖开仔细检查。没有!哪里都没有!
“阿星哥!”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冲到林星床边,也顾不上禁声令了,“你看到我们的结婚证了吗?我放包里的那个红本子!不见了!”
林星正靠在床头看书(阿汐特批的),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阿汐。她的脸因为焦急和恐慌而涨红,眼眶微微发红,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茫然。
来了。林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作镇定,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惑,然后在写字板上慢慢写:“结婚证?你……收起来了吧?家里?”
“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手术前一天晚上我放进包里了!就在诊室签同意书之前我还摸到过!”阿汐急得直跺脚,“肯定是在医院丢的!怎么办啊阿星哥!补办很麻烦的!而且……”而且,她心里还藏着那个隐秘的、关于“楚星河”的念头,这证丢了,仿佛某种预兆,让她心慌意乱。
林星看着她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幸好我拿了”的卑劣庆幸。他故作轻松地写:“不急。先出院。回家……再找。可能……忘家里了。”他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显得很虚弱。
阿汐看着他那副“病弱”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只能忧心忡忡地点头,但找结婚证这件事,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回到海角村温暖的家,阿汐立刻开始了掘地三尺般的寻找。主卧的衣柜、床头柜、书桌抽屉、甚至连阿星书房那个上锁的抽屉(她没钥匙)都试图撬开看看(未果)。客厅的沙发垫子被掀开,储物柜被清空,厨房的碗柜底下都用手电筒照了……
“老板”和“饼干”好奇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翻箱倒柜,偶尔被翻出来的东西(比如一个滚落的毛线球)吸引,扑上去玩闹,反而被心烦意乱的阿汐轻轻呵斥开。
“到底放哪儿了呢……”阿汐坐在地板上,周围一片狼藉,沮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她明明记得放进包里了!难道真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是阿星哥收起来了?可他为什么要收起来?还藏得这么严实?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是不是……也不想离婚了?所以偷偷藏起了结婚证?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脸颊微微发烫。她甩甩头,把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压下去。不可能!他明明都答应手术了,声音也在恢复……他肯定还是想变回那个完美的楚星河。
就在阿汐被“找证”折磨得快要神经衰弱时,林星却迎来了另一个重大节点——陈教授宣布,术后一个月的绝对禁声期结束,他可以开始尝试非常非常轻微的、简单的发声练习了!同时,声带恢复情况超出预期,原本预期能恢复到正常七八成的声音,现在看来,有望达到九成以上!
这个消息如同甘霖,瞬间冲散了家里因找结婚证而弥漫的低气压。阿汐欣喜若狂,暂时把红本子抛到了脑后。
然而,对林星来说,“声音恢复”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却伴随着一个巨大的“噩耗”——这意味着,阿汐随时可能拿着(虽然暂时找不到)结婚证,跟他提那件他打死也不想面对的事情!
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一场由林星自导自演、旨在无限期推迟“离婚谈判”的、啼笑皆非的“拖延战术”大戏,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某天清晨,阳光正好。阿汐哼着歌在厨房准备早餐,心情因为林星声音恢复良好而格外明媚。她想着今天天气不错,等会儿收拾完,就跟阿星哥好好谈谈……证的事。
“阿星哥,吃早……”她端着粥走出厨房,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林星捂着肚子,眉头紧锁,一脸痛苦地蜷在沙发上,额头上……似乎还努力憋出几滴冷汗(效果不佳)。
“怎么了?!”阿汐吓了一跳,粥碗差点脱手。
林星抬起头,用他那已经清亮了许多、却故意压低显得虚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肚……肚子疼……可能……昨晚着凉了……拉……拉肚子……” 说完,还配合地“哎哟”了一声,演技浮夸。
阿汐狐疑地看着他:“拉肚子?昨晚被子盖得好好的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吗?”她放下粥碗,伸手去摸他额头,“没发烧啊?”
“就……就是疼……”林星眼神闪烁,不敢看她,捂着肚子的手更用力了,“可能……肠胃……弱……”
阿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转身进了卫生间。片刻后,她拿着一个小药盒出来,倒出两片药,又倒了杯温水,递到林星面前:“喏,吃这个,专治拉肚子。吃了药,休息会儿,要是还不好,我们去县医院。”
林星:“……”他看着那两片白色的药片,骑虎难下。吃?他根本没病!不吃?戏就穿帮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药片和水,在阿汐“关切”的注视下,视死如归地吞了下去。结果因为吞得太急,呛了一下,引发喉咙一阵真实的、火辣辣的刺痛,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
阿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那点怀疑更重了。她没戳穿,只是凉凉地说:“看来是真不舒服,那今天就在家好好躺着吧,哪儿也别去了,更别说别的了。”她特意在“别的”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林星捂着又疼(喉咙)又可能即将真疼(泻药)的肚子,欲哭无泪。第一回合,失败!还搭进去两片不明药物!
一计不成,林星再生一计。这次要玩真的!
一个初秋微凉的夜晚,趁着阿汐在婴儿房哄小景曦睡觉。林星咬咬牙,穿着单薄的睡衣,蹑手蹑脚地溜到院子里的水龙头旁。他深吸一口气,拧开冷水阀,然后……心一横,把脑袋猛地伸到了哗哗流淌的冷水下面!
“嘶——!”刺骨的冰凉瞬间激得他浑身一哆嗦,头皮发麻,牙齿都开始打颤。他强忍着,让冷水冲了足足半分钟,直到感觉头发根都冻透了,才哆哆嗦嗦地关掉水,像做贼一样溜回房间,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赶紧钻进冰冷的被窝里,把自己裹成粽子,开始酝酿“病情”。
效果立竿见影。后半夜,林星就感觉头重脚轻,鼻子不通气,喉咙也开始隐隐作痛(这次是真的)。他心中暗喜,计划通!
第二天一早,阿汐就看到林星裹着厚被子缩在床上,鼻音浓重,说话带着明显的囔囔声,还时不时“阿嚏!阿嚏!”地打喷嚏,看起来可怜兮兮。
“阿星哥?你感冒了?”阿汐皱眉。
“嗯……可能……昨晚……起夜……着凉了……”林星瓮声瓮气地说,努力装出虚弱的样子,心里为自己的“敬业”点了个赞。
阿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有点烫。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拿退烧药和感冒冲剂。看着林星乖乖吃药,她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个……结婚证……”
“阿嚏!!!”林星猛地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口水星子差点喷到阿汐脸上,他连忙捂住嘴,瓮声瓮气、断断续续地说:“咳咳……头……头疼……晕……等我……好了……再说……”说完,立刻闭上眼睛装死。
阿汐看着他那浮夸的演技和因为打喷嚏而憋红的脸,额角跳了跳。她默默地起身,走到厨房,给张婶打了个电话:“张婶,麻烦您熬点姜汤送来吧,对,阿星哥又‘着凉’了,这次看着挺‘严重’的。”她特意加重了“又”和“严重”两个字。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林星被迫灌下了整整三大壶又辣又烫的姜汤,喝得他胃里火烧火燎,看到姜就想吐。感冒倒是真好了,但代价惨重。第二回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失败!
连续两次失败,林星有点急了。眼看阿汐找结婚证的劲头又上来了,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不行!必须下猛药!让她彻底没心思提这茬!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其实月亮挺圆),等阿汐和小景曦都睡熟了。林星像个幽灵一样溜出家门,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缝衣针?(家里实在找不到钉子)他摸到停在院子里的深蓝色卡罗拉旁边,蹲下身,借着月光,看着那四个饱满的轮胎。
“对不起了,老伙计!”林星在心里默念,然后咬咬牙,拿起针,狠狠地、一根一根地扎进轮胎侧面!
噗——嗤——!
微弱的漏气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林星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卧室窗户,心跳如擂鼓。他手忙脚乱地把四个轮胎都扎了好几个洞(确保不会立刻瘪完,但肯定撑不到县城),然后像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飞快地溜回房间,躺上床,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第二天一早,阿汐打算开车去镇上采购些东西,顺便去趟派出所问问补办结婚证的手续。结果一出门,就看到她的爱车以一种极其悲壮的姿势趴窝了——四个轮胎瘪了三个半!
“啊——!!!”阿汐的尖叫划破了海角村宁静的早晨。“我的车!!!”
林星“闻声”跑出来,其实早就在窗边偷,一脸“震惊”和“痛心疾首”:“怎么回事?昨晚……还好好的!”
“肯定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扎我轮胎!”阿汐气得眼圈都红了,蹲下来检查,果然看到了轮胎侧面细小的针眼(林星手艺太糙,痕迹明显)。“谁这么缺德啊!让我知道非扒了他的皮!”
林星看着阿汐愤怒又心疼的样子,听着她要把人“扒皮”的狠话,后脖颈一阵发凉,赶紧“义愤填膺”地附和:“太……太过分了!报警!必须报警!”心里却虚得要命。
于是,一整个上午,阿汐都在打电话报警、等警察来勘察现场(警察看着那明显的针眼和林星飘忽的眼神,表情微妙)、联系拖车……忙得焦头烂额,满脑子都是“抓凶手”和“修车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结婚证离婚的事。
林星看着阿汐围着瘪掉的车轮团团转,暂时松了口气。这招虽然损(主要损的是自己的车和钱包),但效果立竿见影!第三回合,惨胜!
轮胎事件虽然暂时转移了阿汐的注意力,但车子总有修好的一天。林星看着阿汐偶尔投向他的、带着探究和越来越浓狐疑的眼神,知道自己的小把戏恐怕瞒不了多久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拖延,怕是要彻底暴露,引发家庭战争了!
怎么办?怎么办?!
走投无路之下,林星把心一横,使出了终极杀招——找村长!
他趁着阿汐带小景曦去海婆婆家玩的功夫,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村长王伯家的小院。王伯正悠哉地抽着旱烟,看到林星气喘吁吁、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跑进来,吓了一跳。
“阿星?咋了?被狗撵了?”
“王伯!救命!”林星也顾不上嗓子还在恢复期了,压着声音,用尽可能清晰的发音,语速飞快地把事情(当然是经过“修饰”的版本)说了个大概:阿汐不知道为啥非要找结婚证(他绝口不提自己偷了),找不到就焦虑,还总想跟他谈“分开”的事(他隐去了“离婚”这个可怕的字眼,用“分开”代替),他不想“分开”,但又不知道阿汐到底为啥这样,求王伯帮忙劝劝阿汐,让她别找了,也别胡思乱想……
王伯叼着烟杆,眯着眼听着,浑浊的老眼里精光闪烁。他磕了磕烟灰,慢悠悠地说:“啧,你们这些小年轻啊……一天天净整些幺蛾子。证找不着就补办呗,多大点事儿?还闹‘分开’?吃饱了撑的!”
“不是!王伯!阿汐她……她好像有心事!我……我怕!”林星急得汗都下来了。
王伯盯着林星那张写满恐慌和恳求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哼了一声:“行了行了!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怕媳妇儿跑了吗?包在老头子身上!回头我找汐丫头唠唠!多大的人了,还跟个没断奶的娃似的!”
林星:“……”虽然被骂得有点没面子,但听到王伯答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一半。他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王伯的效率很高。当天傍晚,阿汐就被“请”到了村长家。
“汐丫头啊,”王伯开门见山,旱烟杆指着阿汐,“你跟阿星闹啥别扭呢?那小子今天火急火燎地跑我这儿,脸都吓白了,说你非要找什么证,还要跟他‘分开’?咋地?他刚捡回半条命,声音还没好利索呢,你就嫌弃他了?还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阿汐被问得一愣,随即满脸通红:“王伯!不是!我没有嫌弃他!我……我只是……”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个关于“楚星河”的担忧和那个找不到的结婚证带来的不安。
“只是啥?”王伯眼睛一瞪,“我看你就是闲的!阿星那小子,现在多好!又能赚钱养家,又知道疼老婆孩子,除了那嗓子还有点沙沙的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哪点配不上你了?你非要折腾!证没了就去补!多大点事?还闹‘分开’?你让景曦咋办?”
王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把阿汐说得哑口无言。她心里的委屈和那个说不出口的秘密堵在胸口,眼圈慢慢红了:“王伯……我不是要分开……我是怕……怕他……”怕他变回那个光芒万丈的楚星河,就不再是她的阿星哥了。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出来。
“怕他啥?怕他飞了?”王伯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日子过好了,瞎琢磨!那小子看你跟看眼珠子似的!你是没看见他今天在我这儿那怂样!就差给我跪下了!生怕你不要他!汐丫头,听王伯一句,好好过日子!别东想西想!那证,回头我让王婶帮你去补!不许再闹了!听见没?”
阿汐被王伯吼得有点懵,但“生怕你不要他”这几个字,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纠缠多日的迷雾。阿星哥……在害怕?害怕她不要他?所以他那些蹩脚的装病、扎轮胎、甚至搬出村长……都是为了……拖延?为了不跟她“分开”?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好笑和释然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疑虑和不安。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个傻子,一直都在用他笨拙的方式,拼命地抓住她!
阿汐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次不再是委屈和不安,而是释怀和心疼。她用力地点点头:“嗯!王伯,我知道了!我不闹了!我……我这就回去!”
阿汐回到家里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林星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心不在焉地陪着小景曦玩积木。小家伙把积木堆得歪歪扭扭,然后咯咯笑着推倒。林星的目光却频频飘向门口,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忐忑。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看到阿汐走进来,眼圈似乎有点红。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却又不敢。
阿汐没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也盘腿坐了下来,就坐在他对面。小景曦看到妈妈,高兴地爬过来,把一块沾着口水的积木塞进阿汐手里。
客厅里一片安静,只有小景曦咿咿呀呀的声音。夕阳的金辉笼罩着他们。
阿汐拿起那块湿漉漉的积木,看着林星紧张不安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平静:
“阿星哥,别装了。”
林星身体一僵,眼神瞬间慌乱起来。
“拉肚子是装的,故意淋冷水感冒是装的,扎自己车胎也是装的,”阿汐一条条数出来,看着林星越来越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连村长都搬出来了……你就这么怕我跟你提离婚啊?”
“离婚”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星心上。他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慌乱地摇头。
阿汐看着他那副如遭雷击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星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傻子。谁要跟你离婚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我找结婚证,不是要离婚!我是……我是害怕!”
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林星震惊的眼睛,泪水终于滚落:
“阿星哥,我……我在县医院门口,捡到了一本旧杂志……上面……有个人,叫楚星河。”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说出了那个深藏心底、日夜折磨她的名字,“他……站在好高好高的地方,金光闪闪的……他拉小提琴的样子……像天神一样……他的脖子……又光洁又漂亮……他的声音……肯定像山泉水那么好听……”
林星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我……我害怕!”阿汐的眼泪汹涌而出,“我害怕你把嗓子治好了,声音变好听了,变回那个……那个光芒万丈的楚星河了……你就会觉得……觉得海角村太小了……觉得我这个渔村姑娘太土了……觉得景曦……是个拖累……你就会……你就会不要我们了!回到那个……我踮起脚也够不到的世界里去!”
她哭得泣不成声,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和自卑终于彻底爆发出来:“所以……所以我才想找到结婚证……我想着……如果……如果你真的要走……至少……至少我们曾经是夫妻……有这个证在……我心里……还能抓住一点点东西……我……我不是想用它绑住你……我只是……只是害怕……”
真相如同惊雷,在林星脑中炸开!震得他魂飞魄散!
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她所有的焦虑、所有的“逼”他手术、所有的疯狂找结婚证……不是因为嫌弃他的声音!不是因为想摆脱他!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太在乎他!太害怕失去他!她以为治好嗓子,就会失去他!
巨大的愧疚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之前那些卑劣的猜测、那些阴暗的防备、那些可笑的拖延战术……此刻都变成了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他心上!他才是那个混蛋!那个用自己卑劣的心思去揣度她纯粹爱意的混蛋!
“不……不是的……阿汐……”林星猛地挣脱她的手,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浓重的哽咽和嘶,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我……我从来没……没想过不要你们!我……我偷了……是我偷了结婚证!”
他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愧疚压垮,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暗红色小本子!他紧紧攥着它,像是攥着最后的救赎,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怕……我怕你找到它……怕你拿着它跟我离婚!”他抬起头,泪水混合着汗水从赤红的眼眶中滚落,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和痛苦,“我……我不配!阿汐!我是个混蛋!我瞒了你……瞒了你所有的事!”
他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些深埋心底、腐烂发臭的过往,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释然,汹涌而出:
“我是楚星河!那个杂志上的人……是我!我……我以前……是拉小提琴的……站在那个金光闪闪的地方……所有人都说我是天才……是神……”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痛苦,“可是……那都是假的!那地方……吃人!他们给我打针……逼我上台……我不肯……他们就……”他猛地抬手,指腹颤抖地抚过自己颈侧那道早已淡化、却永远存在的疤痕,声音破碎不堪,“……用针扎我……想让我闭嘴……我……我逃了……从很高的地方……跳进了海里……差点死了……是灯塔……是海角村……收留了我这个……废物!”
“我的声音……不是天生的!是摔坏的……是被毒药烧坏的!是……是活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奔涌,“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阿汐……是你把我从海里捞上来……是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景曦……给了我……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他睁开眼,泪水迷蒙地看着阿汐震惊而心痛的脸,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我拼命写书……我答应改剧本……我同意做手术……不是因为我想变回楚星河!我是……我是想证明……证明林星……也能给你好的生活!也能……配得上你!我怕……我怕你跟着我……吃苦……我怕……怕你觉得委屈!”
“那个结婚证……”他颤抖着举起手里的小红本,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一件沉重的罪证,“我偷它……是因为我离不开你!阿汐!打死我……我也不离!我变不成楚星河了……我也不想变回去!我就想当林星……当你的阿星哥……当景曦的爸爸……在海角村……守着你和孩子……过一辈子!”
汹涌的告白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心防。林星像个终于坦白了一切罪行的孩子,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毯上,肩膀因为剧烈的哭泣而颤抖,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失而复得(或者说从未真正丢失)的结婚证。
小景曦被爸爸突如其来的大哭吓到了,小嘴一瘪,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阿汐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听着他用嘶哑(却比任何时候都动听)的声音,血淋淋地剖开自己最不堪的过往,说出最深沉的恐惧和最卑微的祈求……她心中所有的疑虑、不安、自卑,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原来,他不是高不可攀的神。
原来,他比她更害怕失去。
原来,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拼命地爱着对方,害怕着分离。
巨大的心疼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扑过去,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那个颤抖的、哭得狼狈不堪的男人。
“傻子!大傻子!”她用力捶打着他的后背,眼泪蹭了他一身,“谁嫌弃你了!谁觉得你配不上了!你就是你!是我的阿星哥!是景曦的爸爸!管你以前是楚星河还是林星!现在!以后!你都是我男人!我们结婚证还在呢!你想赖也赖不掉!”
她从他手里抢过那本被攥得汗湿的小红本,紧紧贴在自己胸口,又哭又笑:“以后……再敢偷藏它……我饶不了你!”
林星被她紧紧抱着,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温暖,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威胁”,那颗悬在深渊边缘、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他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住她,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皂角清香的颈窝里,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发出了压抑到极致、又释放到极致的呜咽声。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温柔地笼罩着相拥而泣的两人,还有他们脚边那个哭累了、正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爸爸妈妈的小景曦。
一个月后。
海角村的新家,巨大的客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晚饭后残留的饭菜香,还有新烤的曲奇饼干的甜香。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孤塔》电视剧的第一集片尾曲。深沉而富有张力的旋律在客厅里回荡,画面是暴雨中孤独矗立的灯塔,一束倔强的光柱刺破黑暗。
沙发上,林星和阿汐依偎在一起。林星的手臂自然地环着阿汐的肩膀,阿汐的头轻轻靠在他颈窝。两人身上都穿着柔软舒适的家居服,脸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和淡淡的疲惫。
“演得真好……”阿汐看着屏幕上那个在灯塔石室里沉默书写、眼神里藏着无尽痛苦和一丝微光的男主角,轻声感叹。虽然剧情经过了改编,但那种孤绝挣扎的灵魂感,被演员诠释得淋漓尽致。她知道,那里面藏着她男人的影子。
“嗯。”林星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的声音恢复得极好,清亮中带着一丝微沙的质感,如同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温润而富有磁性。听着电视里熟悉的台词,看着那些被影像化的、自己曾经用灵魂书写的黑暗过往,他心中已是一片平静。那不再是深渊,只是一段被跨越的路程。
“第三本书……也终于写完了?”阿汐抬起头,看向他。她知道这段时间林星除了陪她和景曦,一直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完结那本关于回归与治愈的《归潮》。
“嗯,下午刚发给编辑。”林星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彻底……轻松了。”
就在这时,地板上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和“咚咚咚”的追逐声。只见穿着连体小恐龙睡衣的小景曦,正撅着小屁股,手脚并用地在地毯上飞快地爬行,目标明确地追赶着前面仓皇逃窜的“老板”和“饼干”。
“老板”被追得炸了毛,灰蓝色的尾巴高高竖起,一边“喵嗷”叫着一边慌不择路地跳上了沙发靠背。小景曦扑了个空,小胖手拍在地毯上,也不气馁,立刻调转方向,锲而不舍地朝着优雅踱步、试图保持镇定的“饼干”爬去。
“饼干”熔金般的眸子瞥了一眼身后那个执着的小“恐龙”,无奈地叹了口气(猫式),轻盈地一跃,跳上了电视柜,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急得直拍地板的小主人。
“噗……”阿汐看着儿子追猫的憨态,忍不住笑出声,“小景曦真是精力旺盛,追猫能追一晚上不累。”
林星的目光也从电视上移开,落在自家儿子身上。小家伙爬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高处的猫咪,小嘴里还发出“猫猫!猫猫!”的、模糊不清却充满斗志的呼唤。
看着儿子那锲而不舍追猫的傻样,再看看身边温香软玉的妻子,林星心里那点刚升起的、因《孤塔》剧集和小说完结带来的文艺感伤,瞬间被一种更接地气的、名为“生活”的满足感取代。他嫌弃地撇了撇嘴,手臂却将阿汐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搁在她头顶,用一种极其认真、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
“这小子……太闹腾了。整天就知道追猫,一点都不可爱。”
他顿了顿,温热的气息拂过阿汐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蛊惑和深切的渴望:
“阿汐……我们……再生个女儿吧?要像你,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的。”
阿汐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和喷在耳边的热气弄得脸颊发烫,心跳漏了一拍。她嗔怪地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想得美!刚消停几天?再说了,女儿就一定安静漂亮啊?”
林星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发出愉悦的震动。他低头,吻了吻阿汐光洁的额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又扫过地板上那个还在和猫咪较劲的傻儿子,深潭般的眼底漾开一片温暖而宁静的星河。
“嗯,生个像你的。”他轻声重复,语气笃定而充满期待,“一定会的。”
窗外,海角村的灯塔光束一如既往地扫过墨蓝色的海面,穿透遥远的距离,将一束温暖而恒定的光,温柔地投映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上。光晕流转,照亮了相拥的身影,照亮了满地狼藉却充满生气的玩具,也照亮了这个在废墟之上重建、如今温暖而圆满的港湾。海浪声永恒,如同大地安稳的呼吸。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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