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云宵雨霁,曙光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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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雨下了四个多钟头。

    这片冷锋推过来的阴云还是很多的。

    不过受制于水汽规模,并没有形成大雨、暴雨规模。

    除了开头下的快一些,后面不紧不慢,倒像是老天爷具人化了,它下雨的样子像是给焦渴土地这个病人一勺一勺地喂水。

    相当耐心哦。

    钱进蹲在避雨棚口眺望。

    青灰色的雨幕把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村落都罩住了。

    土坯垒的墙脚,黄泥水顺着那些岁月磨出的浅沟流淌下来。

    缺瓦少泥的海草房顶上,雨水敲打着因久旱而翻翘起的棕黑色海草,发出噼啪闷响,顺着一缕缕湿透的海草滴沥下来。

    村里积年的灰尘混着雨水,在光秃秃的黄泥路上流淌成一道道浑浊的小溪。

    冷锋西进,铅云散去,天光重新亮起来。

    雨后的天空是异常高远的湛蓝。

    野外的空气又湿又凉,带着浓烈的的泥腥气、腐烂草叶的酵酸味,这就是乡下雨水的味道。

    原先那些死气沉沉的草木,靠着这一场降水,全都抖擞起了精神。

    钱进等人从避雨的窝棚里走出来。

    山岗上被雨水泡胀了的土地变得暄软油亮,深一脚踩下去,温软的泥浆能没过大半个解放鞋底,抬起脚时,带着吸力,发出“卟唧”一声轻响。

    四周山野有洋槐树,风中枝叶招展,跟前些日子那股有气无力大不一样。

    有知了试探性地叫了两声,很快就连成了片,嘶鸣声在清凉湿润的空气里传得老远,透着股死里逃生的欢畅。

    王连长摸了摸小平头笑道:“你说也是怪,这天旱成那个熊样子了,结果金蝉还是能钻出来,还是能挖破硬邦邦的土地钻出来……”

    有战士期盼的说道:“下完这场雨,钻出来的可就更多了,要是咱能停到晚上就好了,肯定能摸到不少知了猴!”

    “到时候咱带回去,让炊事班煎一下,香的人流口水呢。”

    王连长摇摇头:“你想的倒美,行了,等等降雨报告,达标了咱们就要撤了。”

    钱进闻言当机立断:“王连长、各位同志,这次降雨多亏你们了,你们先回部队,这两天晚上我发动社员们集体找知了猴,一定请大家伙吃个够!”

    找不到也不怕。

    商城有的是。

    一个一块钱,多买八毛钱!

    王连长闻言立马摆手:“那可不要,我们是有纪律的……”

    钱进上去握住他的手顺便堵住他的话:“我们都懂、都懂,领袖同志的队伍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

    “可是这知了猴就跟野菜一样,它不属于某个人也不属于哪个集体,就是社员们利用闲暇时间摸索出来的,跟挖出了野菜一个样子。”

    “那么,咱人民群众感谢你们,送你们点野菜,你们也不收啦?”

    “军民鱼水情呀,你们可不能寒了群众的心,是不是?”

    王连长咧嘴笑,却不敢瞎应承,他含糊的说:“那你去跟我们首长说吧,这事我们做不了主。”

    钱进说道:“好,一言为定!”

    远处传来生产大队的广播喇叭声,声音被吹过来后虚虚渺渺的但透着喜气:

    “各生产队注意啦!各生产队注意啦!气象台最新通报:此次人工增雨作业圆满完成!平均降雨量二十一点五毫米!咱安果县核心区峰值二十五点八……”

    “社员同志们赶紧下地保墒!全力保苗!老天爷开恩,政府帮忙,咱可得抓住机会……”

    压根用不着广播。

    钱进拿起望远镜观测四周,雨后稀软的村路上早就有人了。

    甚至还在下雨那会,农田都有人在忙活,他们戴着斗笠穿着老辈传下来的蓑衣或者是雨衣,然后在农田排水渠里忙活。

    现在雨水停歇,忙活的人更多了。

    “钱指挥,安果县报发送过来了。”有通讯员端着记事板跑过来敬礼。

    “西大洼、张营子、古家屯三个炮点区域实测降水强度超预期,平均有效降水时间四小时十七分,核心区雨量峰值突破三十毫米……”

    “有效覆盖面,根据初步统计后进行估算,能达到两千三百平方公里以上……”

    后面陆续的又有其他测算数据通过电报方式发送过来:

    “沟塘河道水位显著回升,根据地方测算,赵王寨子段河床平均水深恢复超三十五厘米……”

    “古家屯公社张泉子水库库底回水了,有效蓄水深度已达一点一米并且统计数据的时候还在涨……”

    “气象站初步评估,就安果县及周边重灾区,经过本轮人工降雨有效缓解旱情能达到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对!百分之六十到七十……”

    专家们越听越是高兴,最后忍不住互相击掌:“太好了!我们成功了!”

    战士们则在欢呼:“人定胜天!人定胜天!”

    远在上百公里之外的抗旱指挥部里,第二次被引爆了!

    第一次被引爆自然是获知冷锋消息时,两次相比,这一次可是实打实的爆炸。

    大雨浇灌重旱区,对于抗旱工作来说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它砸下来的冲击波无比巨大。

    最后统计信息送达后,指挥部里不管是领导还是办事员,都在或者挥拳或者互相拥抱来表达自己的欣喜。

    欣喜若狂!

    坐在会议桌上首看报告的韩兆新也露出笑容,灿烂的笑容。

    自从成为抗旱总指挥,他脸上就仿佛焊上去了一层厚重的盔甲,终日不见喜色。

    如今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

    他没像其他人一样蹦起来,那不符合他的领导威仪,他只是不断点头,不断露出笑容。

    等到众人的欢欣有所退却后,他下达了新的命令:

    除了部分重要职务岗要留在指挥部,其他领导干部都要下去,看看我们共同努力抢回来的庄稼!

    而坐镇安果县抗灾指挥第一线的钱进,已经开始带着指挥所的领导干部们下乡了。

    领导干部们如今精神状态有些差,一是抗旱压力大,二是中午吃野菜的压力也大。

    这事可来不得虚的,钱进跟着他们一起吃呢。

    不过下午钱进下乡的时候会暗地里整俩肉罐头和水果罐头什么的塞肚子里。

    他只想折磨那些坐在指挥所里高枕无忧的官儿,可不想折磨自己。

    这场雨暂时抽走了长久盘踞在高空的燥热邪气,太阳重新露脸时,虽然依旧亮得晃眼,但光线里那些灼人的尖刺似乎磨平了。

    天是那种旱季少有的高远澄澈的湛蓝,像块巨大的、刚冲洗过的蓝玻璃。

    几缕棉花絮般的薄云点缀其上,透亮得没有一丁点杂质。

    钱进的吉普车驶入农村地区,车窗可以全摇下来。

    车子在土路上颠簸前行,不再卷起呛人的滚滚烟尘,而是在泥泞里挣扎。

    原本道路两边那些干瘪枯槁的庄稼都灰扑扑的半伏倒在地,一场雨后一晚上,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大手给扶了一把,全都挣扎着直起了腰杆。

    田垄间那些焦黄的枯草残梗里,竟也挤出了密密麻麻、青翠欲滴的新嫩芽尖。

    野草长出来了。

    娇嫩的草叶顶着晶亮的雨珠,在带着湿气的风里微微招摇。

    司机小孙见此赞叹道:“植物的生命力真顽强,只要条件稍微合适,它们就要生存下来。”

    “钱指挥,我对此有些感想,我认为野草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啊……”

    钱进对他发出赞叹:“你的觉悟可真高。”

    这年头小青年们喜欢读散文、聊诗词,动不动就有感悟,就产生感想。

    钱进对此倒是没有感悟,他只想旱灾赶紧结束,自己回去去歇息顺便跟小娇妻卿卿我我一番。

    车子碾过一个积了大水洼子的泥泞路口,小孙咒骂着猛打方向避让。

    这下子没有感想了。

    越野车车轮还是碾过了泥浆,稀烂的泥点子噼里啪啦地溅上引擎盖和车门车玻璃。

    原本覆盖路面的硬土皮被大雨泡透浸软,送水的卡车还在运行,把路都给碾成泥浆了。

    钱进见此摇摇头。

    指挥所里的大小领导脑袋还是僵化。

    他用越野车特殊搭载的车载步话机联系了指挥所,让指挥所暂停了运水路工作的进行,把运水卡车优先派往没有降雨的地区进行协助抗旱。

    这场雨能让安果县和周边地区扛上一个周,这个周没必要再浪费人力物力去送水了。

    看着前头纵横捭阖的泥路,小孙回头无奈的说:“钱指挥,前头路太烂了,容易陷车。”

    “那就在这儿下车吧。”钱进二话不说,拉开车门。

    他脚上的解放鞋踩在泥地里立马陷进去。

    得了。

    就这么着吧。

    路边是青纱帐。

    不过青纱还未成,玉米苗们刚长到人的膝盖高。

    钱进问小孙:“这是什么地方?”

    小孙想了想说道:“是在大柳树公社了?嗯,差不多,这是大柳树公社的地脚。”

    大柳树公社的情况在安果县比较好。

    这附近有地下水脉富集区,所以早在上个月就成功打出了多口水井,不光能保障人生活使用,也能支援农业使用。

    本来这地方的玉米便被保住了命,如今大雨落下,它们更是生机勃勃。

    一棵棵玉米开始抽叶、长大,叶片舒展开来,修长碧绿,无数的玉米齐齐整整、亭亭玉立,无数的叶片如同柔软的绿色绸带般层层迭迭。

    钱进寻思去地里近距离看看玉米的情况,结果应该是当地农民得知要人工降雨,提前给松了松土,以方便雨水更快的渗入地下。

    这样他一脚下去,整个脚面给陷入了温热泥汤,拔出时脚底糊满了胶泥。

    他弯下腰想找石头来刮掉鞋底的泥泞,结果庄稼人勤快,把地里石头拾掇的干干净净。

    没办法,他只能掐两片厚实的玉米叶子卷起来捅胶泥。

    “诶、诶!干啥呢!你们哪里来的?干啥呢!”远处顿时响起吆喝声。

    一个老汉推着鸡公车顺着地垄杀过来。

    “吱嘎吱嘎……”

    鸡公车零件老化的厉害,刺耳的车轴摩擦声老远传了过来。

    紧接着“噗”的一声闷响,像是沉重的麻袋砸在泥地上,夹杂着一个老人的呻吟。

    钱进闻声快步踏上田埂走去。

    只见一辆独轮木车斜歪在路边泥坑里,车轮已经陷进软泥里了。

    一个穿着黑布褂子的老头正吃力地想把它扶正,他自己脚上裤子上都是软泥,一步下去站不稳,没把车子扶起来倒是自己又滑倒了。

    小孙看到后笑着对钱进说:“钱指挥,嘿嘿,这老头在跟车摔跤呢。”

    钱进无语。

    小伙子你这么说话容易挨打你知道不。

    小孙肯定不知道。

    他是司机,还是在县府上班的公车司机,专门给领导干部开车。

    每次他下乡,都得公社级别的领导人来招呼他,他可以在乡下横着走,毫无顾忌。

    老汉听到这番话扭头看,哼了一声说:“吃的灯笼灰,放个轻巧屁,你小年轻也没法给我把车子扶起来!”

    小孙嘴快的说:“嘿,激将法啊?我可不吃这一套。”

    老汉闻言倒是笑了起来:“现在的小年轻可真精明,比我们那一辈时候要强多了,老头寻思激你一下子,没想到被你识破了。”

    小孙得意洋洋的下去帮他扶车子,说道:“那是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我什么水平,刚才领导还说我觉悟高、悟性好呢。”

    “告诉你吧,老头,我从上学时候天天看领袖文选看兵法,脑袋瓜子另活着呢!”

    钱进摇摇头。

    这年轻人。

    哦,自己也是年轻人……

    不过这年轻人还是头脑简单,老头一个欲扬先抑就把他给拿捏了。

    鸡公车上固定用的麻绳断了,几捆扎好的秸秆和一袋子鼓囊囊的东西散落在地,沾满了湿泥。

    小孙一番使劲,车子刚扶正又往另一边摔倒了。

    二次伤害。

    老汉无语的看着他。

    小孙尴尬,低头嗫嚅的说:“这地真的很滑啊。”

    看他又要动手,钱进上去说道:“你可慢着点吧,我说你手上要是有你嘴上三分能耐……”

    后面的话他没说,只是摇摇头。

    领导嘛。

    话不必说清楚,要让手下去揣摩。

    钱进手上有活,他几步抢上前,一手扶住独轮车的推杠,一手用力扳住那深陷泥坑的后轮边缘。

    这样能维持平衡。

    他和小孙两人喊着号子使劲,把鸡公车推上了田垄。

    小孙喘上了粗气:“哎哟,老头你刚才咋回事?这么宽的田垄你还能滑下去,是不是跑着推车呢?”

    老汉笑了起来:“还真叫你小伙子给猜中了。”

    小孙无奈的说:“我还猜到了你以为我们是偷玉米的贼——可这玉米棒槌还没有长出来呢,不,别说长棒槌了,玉米还没抽穗呢,我们偷什么呀?”

    老头被他一通质问,只好讪讪的笑,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他拍拍裤子上的泥巴,瞪起眼睛看钱进。

    看钱进身上式样板正的的确良衬衣,看左胸口袋还插着的钢笔。

    钱进还要帮他推鸡公车上道路,他赶忙摆手拦下:

    “呀,领导,多谢咧,不过不用、不用你们费劲了,我自己能行,不能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组织抗旱工作已经够累的了……”

    钱进拍拍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组织抗旱工作的?”

    “你是那个海滨市里头来的钦差钱指挥,是吧?”老汉满是皱纹的脸上透露着一股看透一切的精明。

    钱进哑然失笑:“什么时候了还有钦差呢?不过我还真是钱进。”

    老汉一时有些惭愧:“我这下子可是唱戏的腿抽筋——下不来台喽,刚才我瞅着你掐玉米叶,还以为你偷偷乱弄啥呢,就赶紧推车子跑过来。”

    “结果我误会好人,老天爷惩罚我,把我撂沟里去了。”

    钱进问道:“这块玉米地是您老的?”

    老汉摇摇头:“不是……”

    “他们大柳树公社还是大集体吧?还没有弄什么,搞联产承包、大包干什么的吧?”小孙补充说。

    老汉说道:“对,这地是俺五队集体的。”

    他伸出手臂往农田里划拉了好大一圈,看着满地的绿色,脸上全是自豪的笑容。

    大旱之年,自家生产队还能有这么大片的好庄稼,这怎么能不叫庄户人家高兴呢?

    叶片背面那些曾被旱风磨得粗糙暗淡的纹理,被雨水洗得清晰光亮,雨水浸润的叶片显得格外肥厚坚韧。

    他的目光投向叶片遮盖下的玉米秆子深处。

    旁边沟渠里也有几棵玉米苗,刚才车子滑下去将它们撞了个七倒八歪。

    老汉见此又下去把这些玉米苗给扶正了,嘴里念念有词:“瞧瞧这粗壮的玉米秆,成啊,扶正了还能活,等到秋后还能掰几个棒子下来……”

    钱进指着农田说:“沟渠里的庄稼还是不要费力气了,老叔,你们能把这地里的正经庄稼种好就了不得了。”

    老汉给玉米根培土,头也不抬的说:“钱指挥,你这话可不对,庄稼还有正经不正经?它又不是人,是吧,有些人正经有些人不正经。”

    “庄稼都是好东西,嗨嗨,只要好好收拾它们,等到秋天一样长出来粮食。”

    钱进笑了笑没解释。

    并非是这场雨下完,抗旱工作就胜利收工了,还早得很呢!

    农民能够把农田里的庄稼种好,能在秋天把地里粮食收上来,这才算是抗旱胜利。

    他换了话题,问:“老叔你这是要上哪?”

    老汉上来把手放在路边槐树粗糙的树皮上摩擦,然后指了指路前方的村落:

    “回、回家,我是老君堂大队的,这是刚刚去拉了点垫猪圈的豆秸,还有这宝贝疙瘩……”

    说着他仔细检查车上运输的东西,秸秆一目了然,他打开了袋子,风吹过,顿时有一股潮湿粘腻、恶臭刺鼻的味道从袋子里冒出来。

    小孙捂住鼻子问:“里面是猪粪?”

    老汉笑着向他们展示:“城里人没见过这东西吧?大粪饼,好东西了。”

    钱进知道大粪饼,这是用粪肥和草木灰混合后打成的饼状基肥,在旱灾肆虐、化肥匮乏的时期,每一坨都是宝贝。

    粮食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说的就是大粪饼。

    老汉不嫌弃它味道刺鼻,伸手在袋子四周摸了摸,发现袋子没问题后才露出笑容。

    “走,我们送你回去,顺道看看地!”钱进扶着车把推车。

    小孙赶紧说:“钱指挥我来,我来,你歇着就行了,这哪能让你干啊?”

    钱进说道:“算了,不换手了,你给我扶着吧。”

    小孙倒也实在,闻言他还真没再客气,老老实实扶助了一边车帮,还对老汉说:

    “大爷你扶着点那边,可别摔了我们领导,他责任重着呢。”

    钱进:……

    他推着车,小周和老头各扶着一边车帮,三人深一脚浅一脚三浅一深、九浅一深地在泥泞中艰难挪动。

    车轮碾过烂泥塘,发出沉闷的“噗嗤噗嗤”声,每一次转动都异常费力。

    老头絮叨着:“咳,这车啊,车轴都快磨秃噜了。却公社找农机站给换根车轴,硬是不给……”

    钱进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呢。

    嗯,我当自己没听见。

    他不是真的钦差,不能肆意干涉基层的工作,毕竟他又不清楚基层情况。

    他们从田垄转出去,突兀的有个粗犷洪亮的声音从旁边花生地里响起:“哟!钱指挥?是钱指挥不?”

    一个穿着蓝背心的精壮汉子在满是泥泞的地垄沟里直起腰,奋力挥舞着胳臂。

    “哟,领导同志在上工呢?作为队长,以身作则呢?”钱进其实没认出他是谁,但看着很眼熟,估计是这个生产队的队长。

    他能接触到的人,除了下马坡社员,其他人都得是村级干部。

    正是如此。

    汉子咧着大嘴笑,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钱指挥你别挤兑我,我算是啥领导?大队的干部看得起我,叫我领着社员们干活,咱算不上领导干部。”

    他上来接过了车把手,问道:“咋回事?你怎么帮俺叔推车子?”

    钱进把刚才的事轻描淡写做了说明,又说:“过来看看你们这边地里庄稼的情况。”

    汉子脸上红光焕发:“地里庄稼都好,保苗率我不敢说百分之百,反正差不太多,我看着不大用补苗。”

    “然后还有这个,你看看我们地里的花生,这长得好啊,雨水一下,全开花了,嘿嘿,全是黄花,准能长大花生,怎么着,来瞅瞅?”

    果然。

    大片的花生地里,碧绿的花生苗开花了,大量奶黄色小花摇晃。

    花生开花然后授粉,这样才能在地下结出花生来。

    老汉看的一个劲拍巴掌:“开花了!真开花了!老天爷总算开了眼!”

    “你们说这雨水真是不一样,它是神仙水啊,往常俺队里也给花生地里滴漏浇水,结果它就是不开花,其实上个月就该开花了,不过现在开花也成……”

    老君堂的生产队队长领着钱进从花生地里穿过,又去了另一片地。

    他们拐过几个堆着高粱秆的土坡,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平整的黄泥地呈现在眼前,地块不大,大约只有五六亩,但垄沟收拾得还算齐整。

    壮实的荞麦苗在垄背上傲然挺立。

    它们细长的红色嫩茎被雨水洗得格外鲜亮,心形的肥厚绿叶吸饱了水分,在风中微微招摇,显出一种别样的茁壮生机。

    生产队长得意的说:“怎么样,钱指挥?我说的没差吧?不用补种,你瞧瞧这长的,多好啊。”

    钱进顺着地垄沟进去看。

    生产队长陪同并解释:

    “这地以前种的是麦子,可惜没怎么收出粮食来,你看这地不行,沙地,存不住水,俺队里怕种玉米花生最后还是颗粒无收。”

    “正好当时指挥所给各公社送来了荞麦绿豆和小米啥的种子,然后俺队里开会讨论后,就在这里种上了荞麦,我看着长的还行。”

    钱进欣然的点点头:“确实不错。”

    “走,再去后面那片坡地看看!”队长抹了一把额头上混着泥水的汗水,情绪亢奋。

    钱指挥来了自家生产队查看农情,自己还给他当了讲解员,这可是值得炫耀半年的大事。

    几个人趟着稀泥,绕开花生地,去往坡地。

    坡地的土质疏松,是一块荞麦和绿豆的混合补种区。

    老汉也介绍的说道:“大半个月前俺队长带人在这里组织补种荞麦、绿豆和小米时,地面干硬得铁锨崩下去火星四溅。”

    钱进点点头:“现在好了。”

    队长兴奋地说:“是,这场雨一来,俺队里就可以种上点蔬菜了,秋后准能吃上菜。”

    “嘿嘿,钱指挥,你们这些官当的好,大灾年老百姓的庄稼还能照样收获,还能种上蔬菜叫俺吃上蔬菜,这本事……”

    他伸出了大拇指。

    雨后的土坡上正上演着一场沉默而汹涌的生命反攻、

    荞麦那特有的艳红色嫩茎漫山遍野地挺立了起来。

    仿佛一夜之间同时苏醒的红色军团。

    细而坚韧的茎杆吸足了水肥,呈现出火焰燃烧般的纯正鲜红,一丛丛一片片,在雨后湿润的青灰色坡地上跳跃出来。

    它们密密麻麻,如同燃烧的薄毯,一路铺向坡顶。

    在那些摇曳的红色荞麦丛间隙,以及坡地更高处更干燥瘠薄的地方,一片片带着灰白绒毛的细碎翠绿如同繁星般点缀其间。

    那是绿豆苗!

    站在土坡上眺望,还能看到金黄色小米嫩苗。

    看着这一幕场景,钱进深吸一口气。

    他掐腰傲立,如同检阅一支沉默军团的首长。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绿色和红色铺天盖地,浓烈的植物气息几乎化为实体,冲击着感官。

    抗旱之战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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