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九章 萨拉丁的一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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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萨拉丁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在凌晨三点半左右,天光依然是钴蓝色的,黑丝绒般的穹顶上高悬着犹如珍珠与螺钿般的弯月和星辰,它们的光芒自万里之遥的地方而来,投入到了萨拉丁的睡榻前,仿佛为这个新生的王者铺设出了一条辉煌而又虚幻的道路。
他缓慢地坐起身来,凝望着这一静谧而又华美的景象。
无论工匠的手艺有多么高超,无论学者的思想有多么巧妙,无论人为的造物有多么精致,都永远无法比得上真主所赐予他们的自然。
在这一瞬间,他的思想前所未有的通明,他仿佛再次听见了来自于先知的叮咛,萨拉丁望向天空,却被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所干扰。
萨拉丁拒绝了阿萨辛的求和后,开罗的气氛就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守护在他的门外与走廊上的全都是曾经受过先知启示的人,他们满怀热忱,意志坚定,即便是一缕微风,若是不经允许想要穿过他们的防线,也会被他们狠狠抓住;而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哪怕是砖石的呼吸和藤蔓的颤动,也会引起他们的万般警觉。
宦官首领走了进来。
他在距离萨拉丁三步之远的地方就跪下,虔诚地匍匐在他的脚下,将额头碰触着冰冷的石砖。
萨拉丁没有与他说话,而是径直下了睡榻,走进了一旁的浴室,除了最为寒冷的三个月,萨拉丁从不会用温水洗浴。
他认为,给予身体一些刺激,反而有助于他敏捷思维,强健身体,水流自他的发顶流淌下来,从额头、下颌、肩膀、胸膛与脊背直至赤裸的双足。
他在洁净自己,但并不单单只是在洁净躯体,同时也在洁净自己的灵魂。对于萨拉丁而言,更像是一次试炼和拷打,也让他能够保持每一天的清醒。
他曾经走进过阿颇勒的城堡,也曾经在哈里发阿迪德的宫殿中驻足,他太知道无限制的权力和人性的软弱对一个曾经的勇士与君王的腐蚀了。
他如今已经是埃及的真正所有者,但他甚至不愿意正式使用苏丹这个称呼,他在书信和自称中只用“胜利者”这个头衔(次于苏丹),他铸造钱币,但并不用使用自己的头像,而是使用了阿拔斯哈里发的名号和头像。
他也一直坚称自己只是阿拔斯哈里发的副官兼统帅——当然没人会去寻找那个所谓的阿拔斯哈里发在哪里。
但每次如此称呼自己,都是一个警告,提醒萨拉丁——他尚未完成自己对真主立下的誓言——任何轻慢与松懈,都会让他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丧失原有的本心。
萨拉丁伸开双臂,宦官首领和两个仆从为他擦干头发和皮肤,为他换上一件白色的圆领宽松长袍,而后套上一件黑色的大袍,这件大袍依然不是丝绸的,而是厚织的棉布,系上腰带——黑色的宽牛皮腰带,只是用了一个银扣,挂上弯刀。
萨拉丁给自己盖上一顶小圆帽,而后在帽子的周围缠绕上一条长长的布条,最后宦官首领捧来了一件羊毛的黑色无袖斗篷,这可能是萨拉丁在成为苏丹后所做出的不多的改变之一,但他依然拒绝佩戴任何金饰,他手上只戴着一枚银戒指。
在这个过程中,萨拉丁始终一言不发,回到房间后,宦官首领,为他点起了一个火盆,他在地毯上盘膝坐下,闭目冥想,直到诵念了三遍经文,才缓慢的睁开了眼睛,“孩子们都来了吗?”
他问道,之前阿萨辛首领锡南的造访,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几个儿子,或许并不如他所以为的那样拥有着一个战士应有的勇气与胆魄,他失望于他们的懦弱,于是就命令将所有的男孩全都聚拢到身边教养。
哪怕他们之中还有正在襁褓中的。
他们和萨拉丁住在一个宫殿内,身边不再环绕着脆弱、善变、多情的女性,而是他们的父亲与最可信,最坚韧也是最强大的战士们。
萨拉丁最为关切的当然还是长子埃夫达尔,只希望他之前的表现只不过是一时的,与他的本质无关。“我和埃夫达尔、乌斯曼和阿齐兹一起用餐。”
他说的正是他的三个最为年长的儿子,长子,次子与三子。
之后他又点了几个大臣的名字。
萨拉丁的早餐用的一向十分清淡,因为先知禁止他们饮酒,因此,萨拉丁多数喝牛奶,泉水,或者将两者混合起来,在水里他会加糖和盐。
有商人向他奉上了来自于塞浦路斯的最新商品,一种大约有手指头大,晶莹剔透,比起调味品更像是某种矿石的糖。
这种糖非常的受女人和孩子的欢迎。但萨拉丁在询问过它的价格后,并没有如商人希望的那样,将这种特别的糖列入采买名单内。
但没多久,这个商人又来了,他这次提出了一个低到叫人乍舌的价格上。
萨拉丁以为这个商人是想要索取一些特权,或者希望能够在他的国度中得到庇护,他询问对方,并且决定如果这个商人并不怎么贪婪的话,他会答应他的请求。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商人却说这是因为一个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所交代他去做的事情,并说这对于萨拉丁曾经的宽仁而言,不值一提。
萨拉丁在他十几年的戎马生涯中,不知道俘虏过多少贵族,突厥人,基督徒,甚至于撒拉逊人都曾经成为过他的阶下囚。
但他还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谁不知道亚拉萨路国王身边的那个无地伯爵塞萨尔,因为救了拜占庭帝国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的性命,不但得以与一位公主联姻——虽然这位公主因为他母亲与父亲的婚约被宣布无效的关系,已经沦为了私生女,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份可观的嫁妆——塞浦路斯。
而塞浦路斯如今最出名的,并且迅速风靡了整个地中海地区,更是迅速向着内陆扩散的东西,不就是冰糖吗?
萨拉丁沉默了一会,便慨然接受了这个回报,或许有人会说这个回报。比起萨拉丁曾经的慷慨之举着实微薄,但萨拉丁很清楚,塞萨尔并未将这份简单的馈赠与回报相等同——因为萨拉丁也是那种人,一旦他认可了某人,就会在很多事情上偏向于他,并且愿意将好东西与之分享。
卡马尔看到萨拉丁的手指在那迭冰糖上悬停了好一会儿,就猜到苏丹肯定是想起了那个年轻的基督徒骑士。如果事情正如他们预想中的那样,或许在一两个月后,他们就会在战场上狭路相逢。
到时候那个年轻的骑士必然要为了他的国王与天主与撒拉逊人厮杀,萨拉丁会宽恕他吗?如同之前——但若是这个年轻人拒绝了,或是直接在战场上就已陨落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你在想什么?”萨拉丁突然问道,卡马尔只犹豫了一下,便说:“我想起了那个年轻人。”
萨拉丁笑了,他不用问,就能猜到卡马尔心中所想,“他若是不曾奋力搏杀,我才要看低了他。
我们为了各自的信仰、领地与荣耀战斗,就如同老虎与狮子在原野中相互撕咬,胜利者可以获得败者的血肉而继续生存下去,败者却只能成为荒野中的一堆白骨。
我们与它们并没有区别,一样没有后退或者是畏缩的余地。我欣赏他,看重他,如果他愿意来投奔我,我会欣然接纳,哪怕他不愿意改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若是来到战场上,他站在我的对面,却希望能够用之前的感情来窃取或是乞讨胜利,我才会觉得难以忍受。
这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你明白吗?卡马尔,我会遗憾的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长歪的树杈。我唯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挥动刀剑,将其斩断。”
“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卡马尔道。
“父亲,你们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他的长子好奇地问道。
虽然萨拉丁之前对他们感到失望,但并未曾表露出来。在孩子面前,他可以说是一个慈祥的父亲,除了祷告,学习,习武上对他们有着严格的要求之外,在衣食住行上,他对孩子们十分宽容,就像是现在三个孩子身上都穿着蓝色,黄色与绿色的衣服,镶着丝绸边,还有少许刺绣点缀。
如果他们已经成年了,必然要受萨拉丁申饬,但现在他们还能得到父亲的宽待。
“他比你们年长,”萨拉丁说道,“要比我年轻,却已经是个值得赞颂的年轻人,至少在我看来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忠诚,坚贞和纯洁的了,他的内心完全可以与他的躯体相称。而他所得到的先知的启示,也是那样的透彻和完美。
他能够一次庇护一百多位骑士,让他们在上万人的大营中反复冲杀,而不曾有一个人受重伤或者死去。”
“哇!”孩子们听了,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他们的眼中露出了倾慕的神色,犹如闪亮的星星,“您可以把他召过来吗?让我们见见那个人,让他来做我们的老师。”
萨拉丁轻声笑了起来,“我很愿意,只可惜不太可能,孩子,他是一个基督徒。”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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