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东海之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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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在禁军向洛阳开拔之后,按照商议的结果,刘羡也顺势被解除了软禁。
只是如此重大的决定,司马乂并未再见刘羡一面,自然也没有什么详谈。无非是诏令一下,司马越便带兵登门拜访,宣读完诏令,便半护送半强迫式地将他带往河塬大营。司马乂这种粗暴的姿态,令随行的诸葛延、孟讨等人大为不满,私下里议论说:长沙王这样做法,未免也太不讲人情了。
刘羡倒想得挺宽,既然原本的计策没有奏效,他这两日便一面恢复身体,一面琢磨脱困的新计策。在他想来,利用禁军中的人脉,还有索靖等人的牵制,还是有一些操作空间的。实在不行,大不了玩一手金蝉脱壳,去北面投靠征北军司,也是一个办法。只不过这样一来,未免会在政治上闹得很难看,不是迫不得已,他还是不愿这么做的。
结果还未等刘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张方倒先攻破宜阳,替他解围了,这使得刘羡少了很多麻烦。因此,诸葛延等人发牢骚的时候,刘羡安之若素,他劝慰这些亲信们道:“又没有少块肉,何必斤斤计较。”
事实上,诏令上的语气虽然严肃,前来执行的司马越却非常恭敬。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胁迫监视的态度,等从人们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反而上来对刘羡行礼,甚是欷歔地说道:“太尉莫要恼我,骠骑与太尉生隙,全军上下都知道,过失不在太尉,司马越虽不是什么贤人,但也明晓是非,终不敢为虎作伥啊!”
这么说着,他嗬嗬笑着,又压低了声音,对刘羡表态道:“请太尉放心,这一路,我绝不会干涉太尉的自由,也不会派人监视太尉。只望太尉也不要令我难办。”
司马越确实也不是说空话,出行上路以后,他言出即行,对刘羡礼之备至。无论吃住饮食,刘羡的规格都与司马越等同,也没有加派多余的随从监视,刘羡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军队。
这倒有些出乎刘羡预料之外了。他和司马越是有一些交情,而且真要说起来,认识的时间还很早。早年刘羡在始平王府的时候,司马越便不时来拜见司马玮。因为司马越当时是陇西王世子,老陇西王司马泰极为欣赏司马玮,后来司马玮加封为楚王后,司马泰便让司马越积极参加楚王党,和刘羡一起参加过倒杨。后年司马玮清算汝阳王司马亮,司马越也没有缺席。
可真要较起真来,刘羡和司马越之间的交情却并不深。顶多就是平日参加什么文会的时候,相互见过几面,后来也一起办过几件公务,因此,两人的关系也就平平。故而司马越在此时对刘羡抛出好意,刘羡是颇有些意外的。
毕竟在他看来,司马越也实不是什么雪中送炭的人。否则的话,以他所处的位置,也不会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更别说接连换了好几个阵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刘羡早已练就了宠辱不惊的心性。他倒也想看看,司马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花了一日时间,一行人先回到河塬大营,李盛等人见刘羡归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眼看朝廷派东海王前来合营,他们随即也察觉出朝廷对自己的提防,又得知司马乂要令他们做抵御张方的先锋后,顿时群情激愤。
索綝抱怨说:“我们不远千里,自关中前来京畿,本就是为国效力的。前后无着,背井离乡,便是所谓张骞西行、苏武牧羊,也不过如此。朝廷如此苛待太尉,又视我等如叛贼,怎能叫人心服?”
这话语顿时引起了众人共鸣,如张寔的部将陈珍就拔剑刺地,说:“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关西,也不受这档子窝囊气!”
但刘羡到底把这股子怨气压了下来,对他们说道:“诸位远道而来,与北军血战,力挽狂澜,此功此绩,已足以流芳千古。可若是半途而废,虎头蛇尾,岂不可惜?”
“不妨先战罢张方,等一切尘埃落定。到那时,若朝廷再有不公,我自会上禀天子,拨乱反正!”
这么说着,军中众人才平静下来。等众人离开后,刘羡独自一人待在帐内,一面用火钳翻动火盆,一面陷入了沉思。
现在的形势,刘羡可谓心知肚明,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若司马乂对自己穷追不舍,想要保命,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孤注一掷,再来一次洛阳政变了。
虽然刘羡自己极不想这么做,若真要这么干,自己岂不是又被困在洛阳了吗?他现在是受够了洛阳这层出不穷的动乱与政变,实在不想再待在此处了。
不对,刘羡灵光一闪,忽然想出一个办法: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办,只要再从亲王中挑选一人,作为自己的政治盟友。等自己政变成功以后,将他扶持上位,那自己不就可以功成身退,名正言顺地出镇一方了吗?至于洛阳以后如何,就交给这个盟友头疼去吧。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一时间,刘羡脑中浮现了好几个名字。然后他就一直琢磨此事,连如何御敌都忘了,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当时大军都已经歇息了,河塬大营一片静谧。帐外响着若有若无的朔风过河声,就好似有人在拨弄琴弦,帐内的火盆则噼里啪啦,时不时爆出一点火星。但刘羡都没有听见,他思考得极深,因此进入了一种无外无我的宁静状态,近乎入定了。
但突然间,夜里传来一声低低的问候,打断了他的冥想,对帐外的卫兵说道:“太尉还在吗?”
火盆的火光照到帐外,隐约照出一个影子,刘羡认出来,是东海王司马越。联想到白日里对方的种种异常表现,他心中暗道:果然来了!
刘羡便令护卫们打开帐门,放司马越进来,看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东海王司马越趋步走了进来,见刘羡披衣跪坐在榻上,身处在大帐中央。而火光照耀下,刘羡脸上的阴影不断跳动,愈发显得他高深莫测。司马越心中一惊,作势身子不稳,突然单膝跪地,俯身拱手道:“还请太尉救救社稷!”
刘羡闻言一惊,起身搭手来扶。而司马越则略带哭腔道:“重臣作乱,国祚多难,使晋室江山危在旦夕,还请太尉一定要答应施救啊!”
这都是什么话?刘羡完全听不明白,但司马越如此作态,他也不好拒绝,便敷衍说:“晋室江山稳如磐石,谁敢作乱!快请起!”
他用力拽起司马越,引他走至火盆旁,拉出一张草席,然后两人对坐。司马越也不等坐稳,便急急说道:“是骠骑要谋反啊!”
“啊?”刘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司马乂谋反?开什么玩笑?!
可司马越并不觉得这是玩笑,神情严肃地说道:“太尉,起初我也不信,可事实如此啊!”
他顿了顿,紧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太尉与骠骑这些年,为了我大晋的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奋发肝胆。大家都看在眼里,旬日以前,太尉大胜北军,百官闻之,更是欢欣鼓舞,只道这祸国大乱,终于快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可这要紧的时候,太尉先是在河北中伏,然后又为骠骑解除兵权,太尉难道不感到可疑吗?”
说到这,司马越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告诉太尉,这都是因为骠骑准备谋反篡位,所以才猜忌太尉啊!”
“竟有此事?”刘羡的情绪此时也平复下来了,不动声色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越道:“前段时间,也就是索公来洛阳的时候,骠骑突然问我说,太尉到底是不是朝廷的忠臣?我还比较纳闷,太尉之忠,天下皆知,何必多此一问呢?可骠骑却说,人心易变,太尉眼下如此得人心,若有人私下里像当年董昭教唆曹操一样煽风点火,对太尉劝进,那社稷不就危险了么?”
“于是他就吩咐在下,让我派人盯紧了太尉,查一查有没有什么僭越之举。”
听到这里,刘羡顿时想到了那一夜的黑影,不禁挺身注视东海王,问道:“那一夜我撞见的,是你的人?”
司马越也不推脱,非常痛快地承认了:“是啊,太尉,就是我的人。当时我连查了太尉几日,发现太尉不仅功勋卓著,更是大公无私的栋梁之臣啊!真是钦佩至极!”
“不料我将此事报给骠骑,骠骑却说,太尉这是大伪似真,大奸似忠罢了。那日他听说了您的献策后,和我争论良久,到底以铲除后患为由,要我将此事传信河塬,借陆机之手除去太尉。我心中不愿,可骠骑催逼之下,我也无可奈何,这才有了那日您中伏的事情。”
刘羡听得一阵无言,他当然不认为司马越口中的便是真相,可真听到司马乂出卖自己,心底还是泛出一阵苦水。但他也清醒地认识到,司马越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挑拨自己和司马乂之间的关系罢了,真正重要的话还是没说。他便挑明了问道:“可这与你说的骠骑谋反,到底有何相关?”
“哎呀,太尉你怎么还不明白!”司马越急切地拍着膝盖,提高音量道:“骠骑之所以屡次三番地害你,就是因为惧怕太尉阻碍他篡位啊!”
这么一说,他似乎有些害怕,左右看了几眼后,把身子微微前倾,又把口气压了下来,徐徐说道:“昨日决议的时候,骠骑暗地里和我说,在击退张方时,让我在战场上突施冷箭,射杀了太尉。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大家只道是太尉战死沙场,也无法追寻。骠骑和我许诺说,等事成之后,他登上大位,愿把征南军司许给我哩!”
这确是一个可能的办法,可刘羡看了一眼司马越,嘴角咧出一丝冷笑,问:“莫非司空不动心吗?”
司马越连连摆手,说道:“太尉说得哪里话?俗话说得好,邪不压正!如太尉这般顺应大义民心,岂是阴谋诡计就斗得倒的呢?而且骠骑篡位,那是与赵王一般的大逆不道之举,一旦传出,天下将共讨之。以孟观之能,尚且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活命,何况是我呢?”
“况且如此一来,社稷又遭到倾覆。以晋室之孱弱,实在经受不起这般摧残了。所以我才来求见太尉,让太尉救一救晋室江山啊!”
说到此处,司马越不仅两眼泛红,哽噎之间,更是以袖揾泪。所谓情到深处,晋室忠臣,大概便是这个样子吧。
可刘羡听罢,却难掩心中的鄙夷:这种反复无端的无能小人,到底能成什么事?司马越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连司马乂谋朝篡位的幌子都编出来了,可刘羡怎会相信?司马越将自己摘得这么干净,说害人的主意都是司马乂出的,这可能吗?那司马乂为何将他引为心腹?
这真是一条来自东海的大蛇啊!自己过往居然没看出来!
但刘羡同时又在思考,司马越到底能代表多少人?他背后还有没有站着其余的势力?司马越虽在宗室中资历很高,可到底是偏远旁支,并非哪一代的帝系出身,做三公就已经很勉强了,恐怕更没有做辅政的机会。他是否只是其余势力推出来的一个棋子呢?
这么想着,刘羡面色愈发高密,他并不允诺,也不否定,只是问道:“那不知司空有何计划呢?”
司马越抹掉眼泪,郑重其事地说道:“太尉且放心,我们宗室之中,多是心向太尉的。平原王和我交代过了,骠骑做事太急躁,又杀了齐王,得罪了太多了,到底做不好这个辅政,不若让豫章王来做。豫章王文质彬彬,性若武帝,他来做辅政,只要再有太尉支持,到时候,各地的风波便能消弭于无形。”
平原王指的是太保司马干,即晋宣帝司马懿的第五子;豫章王即青州大都督司马炽,晋武帝司马炎的第二十五子。得知他们两个参与在内时,刘羡先是心中一震,随即又想:若是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三年前倒赵成功后,赵王司马伦先被处死,梁王司马肜随即忧惧而死,现在晋宣帝司马懿还存活于世的子嗣,就剩下平原王司马干了。而且司马干与司马冏关系极好,当年三王进京,他独独青睐于司马冏,上门拜访,也曾在司马冏遇害后抱头痛哭,他不满司马乂,确实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豫章王司马炽也参与其中,却是刘羡始料未及的。因为这位青年宗王一直表现得淡泊名利,不问政事。他担任青州都督,还是司马乂主动任命的,孙秀政变时,他还帮助过自己出逃。因此刘羡对他印象极好,没想到暗地里也反对长沙王吗?
刘羡想到这里,只觉得疲惫极了,朝堂的政局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何时才是个头呢?他抬眼看司马越,司马越也看着他,刘羡知道他在等自己表态。稍作思忖后,说道:“既如此,刘羡敢不从命!”
司马越大喜,对着刘羡连连下拜。两人又跟着商议了半夜,待司马越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后,刘羡再次将眼神投向火盆,用火钳翻动几下炭火后,他凝视着红炭上不时飞出的火星,心想:斗吧,斗吧,让他们斗去吧。打完这一仗,自己就该远走高飞了,只要一走,这些龌龊事情,都将与自己再无联系。
此时的刘羡满心想着政斗,浑然没有料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张方,将是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强敌。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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