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洪武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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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叮铃铃……”

    “加把劲!马上就要挖到水了!”

    “哞……”

    “嘭…嘭…嘭……”

    大暑,随着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到来,湛蓝的天穹却如火烧的铁板将天空之上的云朵尽数蒸发,使得烈阳毫无遮拦的照射在干裂的大地上。

    纵横交错的裂缝如饥渴的嘴,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湿气。

    枯黄的禾苗蜷缩着,在炽白的天光下渐渐碳化,轻轻一碰,便碎成齑粉。

    官道上的空气在热浪中扭曲,从远方山间出来的风都灼热得令人皮肤发烫。

    无数百姓顶着烈阳在掘井寻水,拉拽泥土的耕牛与挽马都热得不愿叫唤,只是埋头萎靡。

    狗趴在人群的影子下,舌头耷拉着,连吠叫的力气都被蒸干。

    这是一场无声的灾难……没有刀兵,没有哀嚎,只有高悬空中的太阳在冷酷地炙烤着一切,仿佛要持续到河流枯竭、草木成灰、人如枯骨。

    “河北、河南、关内、京畿、河东、东畿六道大旱,除京畿与东畿因河流众多而不误农事,河北、河东较轻,唯河南最重,除齐鲁之地外尽皆绝收,十不存一……”

    “江南东道、江南西道、淮南道、山南东道各处自小暑以来雷雨不停,洪涝不断。”

    “吴淞江、汉水、浙江、湘水、白茆塘、刘家河、大黄浦……等处河流泛滥,潭州、襄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等二十余州受灾,大水吞没禾苗,百姓庐舍皆倾覆。”

    “朝廷兵马东征收复营州失地,然奚部与党项、沙陀等部南下入寇犯边,为都尉马茂林所退。”

    “沙陀胡酋李克用闻朝廷新立,僭越自称唐王,其罪当诛!”

    “南蛮酋龙率军五万攻黔中,为都督王光图(王建)率军所阻,两军交战于矩州始安城北黔水,王光图大破群蛮之众,甲首四千,酋龙急走撤回其境。”

    六月下旬,乾元殿内的朝议,几乎将新生大汉王朝描述得如王朝末年那般。

    北有大旱与胡虏入寇,南有洪涝与南蛮作乱入侵。

    如此局面,却是发生在洪武元年,这不得不让人感到焦虑。

    面对群臣接连不断奏表的坏事,坐在金台之上的刘继隆身穿常服,端坐椅上。

    他虽四十有二,面貌却依旧如二十八九那般,依旧从容弘雅、姿貌嶷然。

    “诸卿之奏表,朕已然明了。”

    刘继隆缓缓开口,而此刻乾元殿内的群臣则是纷纷看向了他。

    值得称道的是,殿内群臣皆坐如宋代官帽椅那般的椅子,而在此朝议的臣子也不过区区百人之数。

    众臣子纷纷坐在椅子上,与金台上的君王对立,这显然违背了隋唐以来的礼制,然而这样的礼制,却从洪武元年正月开始,至今已经足足五个多月了。

    群臣从最开始的奏表不断,再到如今的舒服适应,除去个别两个顽固外,基本都认可了这项礼制。

    只是这项礼制唯一不好的,便是久坐后容易犯困……

    正如当下,随着刘继隆开口,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臣子连忙惊醒,只能佯装沉思。

    “诸道旱潦为灾,州县有司当速奏朝廷,遣户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核验勘实。”

    “如三司勘实者,则蠲免灾民赋税,有司考功不录灾异,惟以缮复为课。”

    “着有司协运粮秣至灾州,平粜以稳市价,补常平之储。”

    “至若北胡南蛮,既复营州,当以重兵戍守,非奉诏不得越境追讨。”

    三言两语间,刘继隆便将事情按照轻重缓急布置了起来。

    灾害之下,自然以救灾为主,蠲免次之。

    对于大礼、党项、契丹等敌人则是以防守为主。

    以大汉如今的情况,要打也能打,但打了也是得不偿失。

    如今的局面是自安史之乱以来的户籍耕地统计混乱,地方水利废弃淤堵,这才导致了河道决堤,洪水泛滥。

    眼下这个时代的地下水资源十分丰富,以朝廷的技术,完全可以打出二十几丈的深井。

    如果北方遍布这样的深井,即便是大旱之下,也能以人力保障口粮,不至于饿殍遍野。

    想到此处,刘继隆便目光扫视群臣,将目光放到了刑部尚书杨信的身上。

    他没有说什么,但感受到他的目光,刑部尚书杨信主动起身作揖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准!”刘继隆没有迟疑,而杨信也在准许过后禀报道:

    “三司会诸道有司勘报;逆臣豆卢瑑并党羽千三百五十七人伏诛,从犯及本宗万四千二百一十六人皆戮,余族二十七万七千五十七众流徙边徼。”

    “计没赃钱五百七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七贯三百五十六钱,宅第别业三万四千五百六十七区,田二十七万六千五十七顷三亩,古玩字画、金帛珠玉不可胜计,折值约七百万贯匹。”

    “其党羽词连各诸司官吏,系官者二千四百七十九人,系吏者一万四千六百余众。”

    “经三司勘实,实有牵连官者一千五百一十六人,吏者一万余七百七十二人。”

    “依《旧律》皆夺其职,举家流三千里,计九万六千七百人。”

    “有司已令抄没,获宅邸屋舍三万七千余处,田十五万七千四百二十顷,获赃六百余万,古董字画及金银绢帛不可计数,折色莫约二百余万贯匹。”

    “有司籍没之物,已输两畿并诸道布政司库,伏候圣裁。”

    随着杨信奏禀结束,殿内群臣虽然依旧波澜不惊,可心底却早已波涛汹涌。

    诛杀一万四千,牵连三十七万人,所获钱帛字画及古玩近两千万贯,抄没田舍更是笔天文数字。

    单抄没所得的田亩就达到了四十三万余顷,折色为四千三百余万亩。

    要知道按照此前天下抄旧所得,新朝田亩也不过才两亿余万亩,如今一下子就收回了近五分之一的田亩。

    这些田亩若是均分给地方百姓,则可以极大缓解百姓的负担与困难。

    只是如此做法,不免令群臣都感到胆寒,却又无法反驳。

    毕竟这件事是实打实确定下来的谋逆行为,豆卢瑑他们都带兵在宣辉门外围攻禁军了,想反驳也有心无力。

    更何况刘继隆所杀之人不算多,这四十几万人都只是发配地方,并没有直接要了他们性命,已经算是良善之举了。

    在群臣这么想的同时,金台之上的刘继隆也缓缓开口:

    “有司抄没的耕地、屋舍,可均分给各道州县贫苦百姓。”

    “诸如宅邸、别墅、店铺等物,可交由都察院股价,由各州县衙门麾下牙行卖出。”

    “所获古董字画及金银钱帛,尽起运两畿归库,粮食充各州县常平仓。”

    “诸司所押犯者,徙北地者待到来年二月徙往各处,徙南者则今岁入秋徙往各处。”

    他将此事定下,心里对此次牵连十分满意。

    不仅合法合规的弄出了四十几万徙民,更是直接获得两千万贯的金银和四千万亩耕地,以及数万处宅邸屋舍和店铺。

    耕地和屋舍均分给百姓,其余则是可以收藏或变卖后充入国库。

    这些宅邸店铺,哪怕每处只有几十上百贯,那也是数百万贯的财富。

    有了这笔钱,朝廷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

    忽的,身为同平章事的萧沟缓缓起身,但他不用开口刘继隆都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即便如此,刘继隆还是颔首:“准!”

    “陛下,臣以为此次牵连过广,其中定有无辜之人,臣请陛下调派六部官吏共查。”

    萧沟果然为那些人开口了,而他之所以开口,显然是朝中有不少旧臣担心刘继隆如此牵连,自己日后也会被诬告构陷。

    对于此事,刘继隆自然知道四十几万人里肯定有许多无辜之人。

    如果他只是官员或升斗小民,他肯定会惋惜这群人,但他不是。

    他如今是大汉朝的皇帝,需要考虑的是整个天下。

    现如今的局面是汉人除西北方向外,各处方向的生活范围都在萎缩。

    朝廷虽然可以用军队来将土地收复,但土地上没有人,这样的土地即便收复过后,也会在国家势衰时丢失。

    历史带来的教训足够多了,所以即便有骂名,刘继隆也要大搞株连,为的就是将那些失去的土地收回来,并永远的把握在手中。

    “此事既已定下,便不必多生事端。”

    刘继隆将此事拍案定下,萧沟见状只能无奈叹气,最后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见他坐下,刘继隆并未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看向李商隐和户部新任尚书封邦彦。

    眼见刘继隆目光看来,封邦彦余光看向不动的李商隐,便知道是该自己开口的时候了。

    “陛下,臣户部尚书封邦彦有事启奏。”

    “准!”

    刘继隆颔首准许,封邦彦也起身开口道:“如今天下大定一载有余,诸道鱼鳞图册均送抵户部。”

    “是岁天下有户七百七十二万六千五百二十七,三千八百六十三万二千六百三十五口。”

    “诸道田册尚在丈量,故此暂不可知……”

    随着天下安定过去一年有余,诸道人口也随着摊丁入亩和废除徭役及丁税等政策而统计了清楚。

    此前户部奏表天下有三千九百多万人,但那是抄旧会昌年间的数据。

    会昌年间隐匿人口虽多,可随着三十年来战乱不断,死难的百姓也是数以万计。

    三千八百六十三万人口,这算是现今手段和政策下,所能查出最贴近现实的人口了。

    这个人口相比较唐以后的历朝历代来说,自然是比较少的,但放在同时代却依旧是世界级的巨无霸。

    只是这样的人口,似乎依旧无法完成刘继隆想要收复辽东、云南的目标,更别提充实岭南和黔中、湘西了。

    如此想着,刘继隆微微颔首道:“诸道田册丈量不可急躁,需好生丈量,不可马虎。”

    “臣遵旨。”封邦彦连忙应下,随后见刘继隆没有吩咐才重新落座。

    在他落座后,刘继隆目光看向工部尚书窦斌,干脆利落的吩咐道:

    “耕稼,衣食之源,民生之所资;而时有旱涝,不可不备。”

    “今天下初定,国库充盈,工部当以水司官吏巡察,乘农隙相度其宜。”

    “凡陂塘湖堰可储蓄以备干旱宣泄、以防霖潦的,皆宜因其地势修治。”

    “此事虽以民受惠为主,然有司不可刻薄,募工月给米五斗或钱三百。”

    “此外黄河、运河河道尽皆淤堵,现在正是应该清理的时候。”

    “今以右都御史韩正可、侍郎张淮澄督工部征天下水工,自河北、河南、东畿、淮南各都督使司挑选军士,征募民夫,人月给米五斗或钱三百,分番赴工清淤,加筑河堤。”

    “凡应募军民匠作,皆发夏衣冬袄、鞋两双,另发百钱赴工,作道里费(路费)。”

    随着国库充盈,刘继隆最先做的便是要将天下荒废的水利给修葺恢复,同时将上百年没有大举清淤和加筑河堤的黄河治理完善。

    这些虽然都是大工程,但却都是臣民喜闻乐见的大工程。

    只要刘继隆不像杨广,将十几年的工期压缩到一年,而是像忽必烈和朱棣那样的慢慢干,百姓就不会有怨言。

    更何况杨广让人干活属于自带干粮,而刘继隆不仅发工钱,还发路费和衣服。

    他的这番做法,主要是效仿的朱棣。

    朱棣时期营造北京,下西洋,疏通京杭运河,治理黄河、长江和吴淞江等江河,还同时北征蒙古和安南,甚至令人从松潘修驿站和驿道前往西藏南部的山南。

    这些各种各样的大工程,放在其他皇帝手上,不说天下皆反,但肯定能激起较大的民变。

    结果永乐年间北方最大的民变就是白莲教的唐赛儿起义,数量万余人,波及不到一个府。

    这种规模的民变,放在封建时代下确实不值一提,哪怕是贞观年间也有青州起义这种民变。

    只是由于记载内容不多,常被人所忽略。

    朱棣能将北方民怨控制好的原因,除了夏原吉、郁新等人理政得力外,主要便是朱棣确实舍得给民夫发衣鞋粮食,服役超时还会额外发粮食和宝钞。

    尽管永乐年间的宝钞贬值很快,但还不至于用来当擦屁股纸,起码还是能换点东西的。

    一手大棒一手萝卜的手段,倒是被朱棣玩得十分熟练。

    刘继隆不至于像朱棣那样压榨民力,但他萝卜大棒的手段还是可以参考的。

    发些衣服棉鞋用不了太多钱粮,却能极大的安抚百姓。

    在他思绪间,韩正可与张淮澄已经得令坐下,而刘继隆见他们坐下,当即也深吸口气拿起了一本文册。

    “自古而今,开国将士多得爵位,本朝自是不差。”

    “此为朕深思熟虑过后而定下的封赏,散朝后由南衙起草圣旨,发往各功臣府邸,不可懈怠。”

    他将文册递出,杨公庆见状接过文册,随后侯在一旁。

    待刘继隆起身,鸿胪寺卿见状深吸口气:“可班!”

    符宝郎捧玉玺跟随刘继隆先行离去,殿外班值的羽林军则举鞭,鸣静鞭三响。

    “万岁!万岁!万岁!”

    群臣再拜,随后按照品秩大小自侧门先后走出乾元殿。

    李商隐刚刚走出来,无数目光纷纷炙热的看向他,令他头皮发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嘿嘿……义山先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啊?”

    “还不如尔等近来催促太紧,若非如此,陛下怎会在常朝之上将此烫手山芋交给义山先生?”

    “哈哈哈哈……”

    瞧着李商隐匆匆离去的背影,许多老臣纷纷投去热切的目光,紧接着急不可耐的返回了各当差衙门,同时派人去政事堂打听封爵之事。

    匆匆赶回政事堂的李商隐,只能硬着头皮将这些人拦在政事堂外,同时召集官吏,加急处置起了这些文册上的册封事宜。

    光从文册厚度来看,便知道被刘继隆册封的臣子不少。

    只是真的干起来后,李商隐他们才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

    在他们的加班加点下,一份份圣旨开始经过起草、审议后发往各府。

    一时间,整个洛阳城无比热闹,坐在家中享受天年的张议潮,无疑是第一批受封之人。

    张议潮本就在刘继隆授意下获封了敦煌郡王,已然是勋爵顶点,故此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受封。

    “门下:敦煌郡王、检校兵部尚书张议潮,夙彰忠勇,克复河西;今加授世袭降等,仍检校太师;主者施行。”

    “臣张议潮,谢陛下隆恩……”

    敦煌郡王府内,张议潮恭恭敬敬的对前来宣旨的天使行礼,天使则微微侧开身子,避过了这一礼,随后笑着将旨意双手呈给张议潮。

    “敦煌王,陛下所定世袭降等,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的。”

    “凭此旨意,可保张氏八世富贵……”

    天使羡慕的说着,张议潮听后拱手行礼:“事后老夫必定会入宫谢恩,劳驾天使走一趟了。”

    “敦煌王既然收到旨意,某便也不停留了。”

    眼看张议潮似乎在示意仆人拿礼物,天使眼皮跳了跳,连忙躬身离开了敦煌郡王府。

    豆卢瑑案刚刚结束不久,朝中近两成官员和一成吏员被牵扯裁汰。

    这种时候,可没有人敢于直接收取贿赂,更别提收到张议潮头上了。

    但凡在朝官吏,谁不知道如今陛下都对这位敦煌郡王执弟子礼?

    今日拿了敦煌郡王府的礼钱,明日恐怕就被夺职裁汰了。

    “世袭降替,哈哈哈哈……”

    “阿耶,这旨意可得好好收起来,某等就靠他了!”

    天使刚走不久,张议潮耳边就响起了两道令他烦躁的声音。

    待他回头,身后果然站着张淮铨与张淮鼎二人,其中张淮鼎宛若喜若癫狂,看的张议潮直皱眉头。

    刘继隆入洛后,二人就被刘继隆打发去了御史台,成了两名毫无实权的谏议大夫。

    后来御史台并入都察院,二人只能做些管理文档的差事,虽说依旧是正五品上的官员,且还有正四品上县伯的爵位,但始终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并且没有实权。

    如今张议潮得到了世袭降等的郡王爵,传到张淮铨或张淮鼎头上就是国公,再往后便是郡公、还有县公、县侯、县伯和县子、县男等爵位等着他们的后代。

    哪怕是最低的县男,也能拿到年俸二百贯的俸禄,足够维持府中开销了。

    毕竟当今雇佣个家仆,每年也不过六七贯,只要不去追求新罗婢、菩萨蛮和波斯胡女,这俸禄都足够养十几个家仆了。

    “唉……”

    看着张淮鼎二人,张议潮只觉得自己在为人父方面做得很失败。

    以张淮铨、张淮鼎的性子,身居高位肯定会让张氏倾覆。

    看来过几日他不得不入宫,厚着脸皮去求刘继隆一个承诺了。

    张议潮只觉得十分疲惫,佝偻着身影在家仆的搀扶下返回了内院,只留下了高兴的张氏诸子。

    与此同时,随着南衙旨意不断发出,此次封爵的局面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如张议潮、张淮深、高进达、李商隐、崔恕、陈靖崇、斛斯光、尚铎罗、马成、张昶、郑处、安破胡、张武、曹茂、王式等十五人获封了世袭降等的郡王。

    李阳春、窦敬崇、刘英谚、韩正可、杨信、陈瑛、王思奉、张淮澄等二十四人都获封世袭降等的国公。

    郑畋、王建、王重荣、邓俨、刘松、谭凯等三十六人获封世袭降等的郡公。

    获爵并得到世袭降等资格之人,合计便是这七十五人,其中还有二十七人属于追封,其子嗣降等袭爵。

    除去他们外,刘继隆还封了七十名县公,一百多名县侯和三百多名县伯,以及五百多名县子和一千二百余名县男。

    这些获封爵位之人,所获的并非世袭降等的爵位,其中大部分都是追封,其子直接袭爵。

    但等袭爵之人离世,爵位便废除了。

    这群人基本都是与刘继隆从河西走出前往陇西并建立基业,继而战死的将士。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人早已阵殁并没有子嗣留下,所以只是追封。

    饶是如此,实封的官员也在一千四百余名官员左右,使得户部对于百官俸禄度支增加了六十多万贯。

    好在这其中绝大部分都不是世袭降等的官员,只要熬个二三十年,这些拥爵之人便会先后离世,为朝廷甩掉这个大包袱。

    只是经过这次封爵后,洛阳城内拥有爵位者,不说随处可见,但每个衙门总是能有几个用爵之人。

    哪怕只是最低等的县男,品秩也是从五品上,朝野九成以上官员都需要向他作揖。

    昔年刘继隆所承诺的富贵,眼下已经实现,而封爵过后,刘继隆还令人专门往这群封爵的官员府上告诫他们,提醒他们不要为非作歹,倚仗权势欺负百姓。

    只是这番话,又有几个人能听进去,刘继隆便不太清楚了。

    他承诺的他已经做到,若是有人结党营私,触犯律法,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想到此处,刘继隆缓缓睁开了眼睛,而此刻已经是封爵后的第三日。

    坐在他面前的,赫然便是等群臣拜礼过后才前来拜见他的张议潮。

    “陛下果然没有虚言,如今的天下相比较旧朝,确实可称太平。”

    “只是如今北有胡虏,南有群蛮,而中原大旱洪涝不断,倒是需要陛下勤勉理政,才能将天下安定。”

    张议潮看着眼前的刘继隆,眼底满意之色难以隐藏,同时也对他要面对如此复杂局面而充满了担忧。

    若是他能年轻二十岁,兴许他能帮助这位陛下,将这些繁杂的事情梳理清楚。

    可是他已经七十有五了,便是走路都需要扶着人,更何况理政呢?

    若非刘继隆恩典他可以随时乘小舆出入宫中外廷,他恐怕连走到此处都费劲。

    想到这里,张议潮眼底从满意与担忧,渐渐转变为惋惜。

    他的变化,刘继隆看在眼底,而他则是伸出手主动为张议潮倒茶,同时笑着说道:

    “朝政确实艰难,但只要耗费心力,始终能将朝政抽丝剥茧的理清。”

    “郡王要好好照顾身体,起码要看到天下彻底安定,某汉人重振武功才行。”

    面对他的这番话,张议潮摇了摇头:“臣老了、恐怕是看不到了……”

    他这番话不是搪塞刘继隆,而是他确实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不过能在去世前看到天下安定,这也足够令他释怀了。

    他自河西举义兵,为的就是想看到河西太平。

    只是东进过后,他才知道中原乱象更甚河西。

    若非有眼前之人横空出世,他不知道这天下还要乱多久。

    这般想着,张议潮缓缓朝着刘继隆作揖道:“家中诸子性格如何,陛下想来也十分清楚。”

    “待臣去世后,还请陛下莫要与他们见识……”

    刘继隆闻言,端起茶杯的举动稍稍停滞。

    从张议潮这话,他听出了张议潮似乎是真的在托孤,这令他有些感慨之余,更多不舍。

    “郡王好好照顾身体,朕还希望见到您与交河郡王再会面之景。”

    张议潮闻言哑然失笑,尽管他也想再见见自家侄子,但……

    他没有回应刘继隆,只是试图撑着身体起身。

    只是他似乎真的老了,撑起身体的速度十分缓慢,令他自己都感受到了难过。

    虽然最后撑起了身体,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的摇晃了起来。

    不等他反应,温热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待他看去,却见刘继隆已经起身,扶住了他的胳膊,表情带有几分难过。

    “朕扶郡王出宫。”

    刘继隆不给张议潮拒绝的机会,扶着张议潮向殿外走去,而殿外的小舆已经准备好了。

    二人先后走出宫殿,待宫中宦官低着头等待侍奉,刘继隆才缓缓松开了手。

    张议潮见状,微微朝着刘继隆躬身:“臣谨退……”

    “郡王好好照顾身体。”

    这是刘继隆在今日见面后,第三次让他好好照顾身体。

    张议潮还是没有回应,只是乘坐上了小舆,由宦官拉拽往宫外走去。

    刘继隆站在殿门前,望着小舆渐行渐远,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他眼底,老去的不止是张议潮,而是昔年他们这群跟随张议潮举义兵收复失地的归义军将士。

    “陛下,这是太子令人送来的手书……”

    敬翔的声音将刘继隆从回忆中唤醒,刘继隆醒来看向敬翔,随后从他手中接过了手书。

    【陇右道临州狄道县孝男刘烈,谨奉书于陛下座前】

    手书封面,刘烈中间显然还有一颗字,但被人涂掉了。

    刘继隆知道这是大郎君在怪他擅自改了他的名字,有些感叹和心虚,但还是将信给拆开了。

    【阿耶尊前:儿烈叩首再拜】

    【闻陛下新承大宝,建号改元;儿虽在边陲,亦当舞蹈称庆;然御笔擅易儿与诸弟名讳,未审圣意何在?伏乞垂示。】

    【近诏天下庠序子弟,皆令下乡从军;儿拟俟今岁课业毕,偕同窗赴龟兹下乡。】

    【奈学官以陛下故,竟不批允;倘蒙赐手敕一道,庶几可行。】

    【阿娘旧疾,比来康泰否?】

    【诸弟妹虽俱无恙,然课业勤惰殊异;尤以二郎轻浮失度,大娘子骄纵任性,恐非家门之福;伏惟陛下严加训饬。】

    【洪武元年乙未岁三月廿五日,男烈谨状】

    “文绉绉的……”

    看完刘烈的写来的书信,刘继隆脑海里似乎已经有了刘烈宛若文弱书生般的形象,不免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要将刘烈时刻带在身边,但刘烈此前毕竟太小,如今也不过十五岁,他实在不好将他带在身边。

    如今看来,他性格已经养成,虽说将书信写得文绉绉的,可字里行间十分有主见,甚至敢质问自己为什么改他和弟弟们的名字,这倒是令刘继隆有些欣慰。

    收起这份信,刘继隆转身往宫内走去,随后手书向刘烈解释了改名避讳的事情,同时准许了他前去龟兹戍边,并提醒了他许多事情。

    此外,他将坎儿井和棉花的事情告诉了刘烈,并言明会让人准备棉花种子给他。

    他这次去了龟兹后,可以利用这两年时间将棉花种植于龟兹,地方衙门会派人收买。

    到龟兹后,要多去乡邻与百姓家里走走,要多了解了解乡下的情况,向他们传达朝廷的政令,也要向他们好好学习。

    见了乡亲们要有礼貌,不要没大没小,要入乡随俗,不要搞特殊,老百姓不喜欢摆格的人。

    若是从吏两年后还能坚持在西域待着,倒是可以去庭州从军,好好历练历练。

    笔锋停顿,刘继隆又提及了自己十分想念他与几位郎君和女子,希望等他戍边、从军结束后,可以返回洛阳与自己见面。

    末了,他的笔锋又停了停,继续才写道:

    【龟兹苦寒,吾已命人备钱粮付汝;若见贫羸之民,可量力周济;凡入百姓之门,勿空手而往,随宜处置,善自保重。】

    放下毛笔,待墨迹变干后,刘继隆才将它装入信封中,继而递给敬翔,同时吩咐道:

    “令临州行宫掌丞准备两辆马车,装满粮食和五十贯钱给太子带往龟兹去。”

    “再令有司拨足够种一亩地的棉花种子给太子,令其前往西域播种,令龟兹衙门关注同时,待棉花收获可派人采买。”

    “将书信带往内廷,若细君看后觉得无碍,便可送往临州。”

    “臣遵旨。”敬翔颔首应下,随后吩咐宦官将书信送往内廷,而他则是留下来对刘继隆作揖道:

    “祠部奏表,悟真大德不日将率众僧前往多康传法,故请户部调拨钱粮,以建佛寺。”

    随着天下安定,刘继隆当初与悟真商议过后的僧官之事也即将步入正轨。

    不过在科考天下佛道之前,还需要悟真亲自前往一趟多康,先在多康修建几座寺庙并掌握多康内部的情况后,才能做出僧众西引之事。

    刘继隆早有准备,所以在敬翔开口后,他便继而说到:“令陇右三司调派一营兵马护送悟真大德前往多康,凡多康修建寺庙及僧众所用,皆由剑南道布政司调拨。”

    “传旨没卢丹增,敕封其为吐蕃王,以其父为吐蕃上王,年俸千贯,赏金银赐币各百枚,茶千担,锦缎百匹。”

    如今的没卢丹增实力约有甲兵四万,势力涵盖了喇萨,羌塘以东的广袤地区。

    看似强大,但他们每年都需要从陇右、京畿和山南东道、剑南道采买数十万石粮食和十数万担茶。

    因为刘继隆不禁止对他们贸易,所以他们主要靠劫掠其它部落的牛羊来交换粮食与茶,本身能耕种的土地不多,且这些土地都在随着时间变化的粮食减产。

    辛苦种地一年,产出的粮食不过七斗,而杀死一个敌人,获得一匹马就能卖出七十斗粮食。

    哪怕沿途损耗很高,但运抵金城也还能留下四十斗,这可比辛辛苦苦种地来得强多了。

    正因如此,没卢丹增麾下谍子的汇报中,多康政权虽然拥民六十万,甲兵四万有余,但耕地不过七十余万亩。

    这些耕地的所有产出才刚刚够四万甲兵的军饷,所以没卢丹增严重依赖大汉的粮食和茶叶。

    只有拥有足够的茶叶,六十万番民才能搭配乳制品和野外的野果和猎物活下去。

    普通百姓,每人每天能吃一斤粮食都是极为奢侈的事情,正常情况下只有半斤甚至更少。

    对此刘继隆并不觉得奇怪,若非遭遇温暖期,雪区也不可能供养起本部就三百万人口的吐蕃。

    如今温暖期过去,三百万吐蕃人能活下来两百万都算不错了。

    元代将雪区变为十九个万户,说明人口也不过在百万左右。

    虽然经过明代茶马、粮食贸易输入导致雪区人口回升到二百万,但随着俺答汗、固始汗、准噶尔先后进入雪区,雪区人口因为战争很快下滑至百万,直到清末才堪堪恢复到二百万。

    这些都能说明,雪区在没有温暖期或工业文明的加持下,基本是很难突破三百万人口的,二百万人口才是常态。

    如今吐蕃内部的奴隶起义虽然因为没卢丹增的出现而提前几年结束,可吐蕃的核心区已经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加上各派实力纷争不断,只要没卢丹增不傻,他就该知道只有大汉能扶持他统一雪区。

    对于自己的这份圣旨,没卢丹增肯定会如获至宝的收起来。

    只要悟真在没卢丹增治下传法不受限制,届时大汉境内的那些僧人要么还俗,要么就入藏。

    随着中原佛法不断在文化上影响雪区,再加上粮食和茶叶的控制,吐蕃日后与大汉的小摩擦不会少,但大摩擦基本不会有。

    刘继隆之所以确定会有小摩擦,主要还是没卢丹增不可能控制方方面面。

    哪怕是吐蕃王朝鼎盛时,它也无法控制下面的那些贵族和羌塘的那些强盗,更别提没落后的新吐蕃政权了。

    吐蕃只要安定下来,朝廷就能将力气涌向西南和东北。

    至于西北,他只需要支持张淮深收复碎叶城,在伊犁河谷搞屯垦就足够了。

    只要吐蕃不乱,南疆就没有危险,而北疆的危险则完全可以依靠伊犁河谷和碎叶城来防守。

    西北必须在自己手中变成实控,日后不必西进,只需要专心开发东北和西南即可。

    随着温暖期结束,东北这些政权都会随之瓦解,哪怕汉人无法深入东北,也要牢牢把控好辽东,恢复曾经的汉四郡。

    他把基础打好,儿孙只需要守好就行了。

    思绪落下,刘继隆不可避免想到了写信给自己的刘烈。

    他为此侧目看向敬翔,敬翔依旧保持聆听教诲的姿态。

    “汝自行挑选官吏前往龟兹当差,务必要保护好太子。”

    “臣遵旨!”敬翔面色不变的应下此事,心底却知道自家陛下的心思。

    自己不过二十余岁,而自家陛下已经四十二了,太子则方才十五。

    如果陛下有深意,必然是让自己好好帮扶太子。

    不过敬翔自己也清楚,凡开国之君的太子,鲜有能够平稳即位的。

    因此怎么帮扶太子,他需要好好平衡。

    “退下吧。”

    “是……”

    屏退众人,刘继隆继续执笔,埋头处理起了这堆积如山的奏表。

    烈阳依旧高照,天空中的云层纷纷蒸发。

    它带来了大旱,却也消除了地表的阴暗潮湿,使得无数蛇虫鼠蚁纷纷消失。

    只是它们并未消失,只是钻入了潮湿的地下,试图等待太阳落下后钻出地表,重新横行乡里……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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