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背叛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绮云宫内的朝臣慢慢散尽，已有负责打扫的宫人开始清理席间。

    眸光下意识地顺着宫人忙碌的身影移动，视线突然被红毯上的一滩水渍吸引，那正是我方才出题时放冰块的地方，想起今晚殿中所发生的一切，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身后传来侍女低声的提醒，“娘娘，夜深了，该回了。”

    我眨眨眼睛看向她，回过神来，遂笑着点了点头。

    走出绮云殿朱漆描金的宫门，顺着宫前的石阶向下看去，只见白日里喧嚣热闹的宫殿都已掩映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无数的宫灯莹光点点，如夜空的繁星稀疏错落地点缀在每一座殿宇宫廊之间，好象千百只在夜幕下蹁跹飘飞的萤火虫。

    长风顺着脚下的石阶袭来，细碎晶莹的雪沫便随风四散而去，同身后绮云宫里迷醉的薰香混合在一起，就连空气中都弥散着细碎扉糜的味道。

    此时再看向身后的凝香，顿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晚上，此时想来确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我完全没想到凝香竟会因祸得福，震惊的程度甚至远远超出了喜悦，可更多的确是惊喜之余的后怕。

    看着凝香细致的眉眼，我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她的掌心温热，有几处细小的凸起，那是因为常年握剑而磨砺出来的老茧，我用另一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笑道，“凝香，我们回家。”

    轻风抚过，扬起少女耳畔顺滑若水的青丝，一丝一缕地在风中轻舞，凝香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一丝浅笑从唇边荡漾开来，她对我重重地点头，笑道，“娘娘，我们回家。”

    身后早有随侍的宫女为我披上厚暖的貂裘，我带上长裘上的风帽，与凝香携手向凤翔宫走去。

    冷月如钩，清辉洒晕，入眼之处皆是一片清冷的潇白。

    有宫人小心地提着灯烛在前方两侧引路，脚下的落雪被烛火映照出晕黄红润的色泽。

    步下绮云宫长长的石阶，又望见广场上那块比试时铺下的红毯，毡毯的右侧明显地坍塌了一块，此时早已不见了亚塔的尸体，想来是被侍卫们抬走了，只有毡毯边缘的落雪上，一片狼籍的血污还在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寒霜笼罩着整个皇城，冷月洒下似水般清冽的光华，毡毯上火红的色泽仿佛亚塔倒下时喉间喷涌的鲜血。

    我心中不觉微微一沉，忙紧了紧牵着凝香的手，抬步折向广场东侧的白玉拱桥。

    顺着拱桥穿行而过，月光下一条绵长的宫廊沿着玉水湖柔婉的曲线蜿蜒开去，远远的，宫廊尽头巍峨华丽的凤翔宫已呈现在视线之中。

    冬夜的皇宫静谧而华丽，金壁红瓦，莹雪碎冰，火红的宫灯高高悬挂在长廊两侧，宛如一条火红的缎带在漆黑的暮色中铺陈开去。

    顺着宫廊拾步前行，如钩的银月随着我们的移动在廊柱间穿梭行走，透过回廊上方细致的雕花菱格映射下来，洒下一地斑驳细碎的光华。

    走了一段距离，隐隐听见前方不远处有男子激烈的争辩之声，正暗自疑惑间，突然，在距我十步之遥的廊柱下，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身影落入视线之中。

    有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他们身上，随着长风抚过，卷起正对着我那男子雪色的貂裘，瞬时露出里面梨黄团花的衣襟。

    我微微一愣，再看向他对面背对着我的那个清瘦身影，心里登时一紧，当下放开凝香，大步走上前去，对着那道背影沉声道，“我们又见面了，义父大人！”

    “皇嫂？！”慕容景祯略带惊异地声音顿时扬起，我对他微微颌首，又皱眉看向他对面此时背对着我的礼王。

    礼王身形微顿，脚步略显迟疑地挪动了一下，过了半晌才慢慢转过身来，面沉似水地看向我，“老臣见过蝶妃娘娘！”他目光澄净，面上更无一丝愧疚之色，好象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冷眼看向他，眉头一寸寸地收拢，我尽量压低嗓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义父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女儿说的吗？”

    尽管方才殿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可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然是因为礼王我才进到这深宫之中，可是在我的心底确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一般，他的谆谆教导言犹在耳，我实在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他象丢垃圾般地抛弃我？

    而这一切，又是他的意思，还是那个人的想法？

    礼王垂首站在我对面，两人相距不过五六步，月光从他身侧的廊柱后倾泻下来，清瘦的身影刚好被遮掩在柱影之下。

    他的脸颊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只有一抹犀利的眸光微微闪动，“娘娘若想责问老臣为何附合宇王一事，请恕臣无可奉告！”他的声音冰冷而疏离，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我不禁苦笑，看向他道，“义父，您是真的无话可说，还是另有隐情？如果您还认我这个女儿的话，就请将一切如实相告，您为什么要帮助他们？您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宇王事先设好的陷阱，而雪池公主之所有早有准备，也定然和他脱不了干系，可是为什么？您为什么会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

    对面的礼王抬起双眼看向我，眸中平静得如幽深的古井，看不见一丝波澜，他缓缓开口道，“娘娘要和老臣说的也应该不止这些吧？”他说着抬起脚又向我走近了两步，清瘦的身形顿时从廊柱的阴影中释放出来，有斑驳的月光斜斜地映射在他的脸颊上。

    那双冰冷的眼眸此时确不带一丝感情，只有深深的责难和怀疑，“娘娘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说雪池语？你接近轩儿到底有何目的？难道不应该由娘娘先来解释吗？！”

    他的语气淡漠而疏离，更透着不容反驳的决然，我此时终于明白了他的改变，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会说那倒霉的“英语”。

    真是可笑至极，就因为这一点我就成了他眼中的奸细吗？不知道若是被慕容景轩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站在他身后的慕容景祯突然大声地斥驳道，“二皇叔，您不要再说了，皇嫂根本就不是那种人，您怎么可以不相信她！”

    年轻的王子用他稚嫩的想法和思维毅然地选择了相信我，可是，我一直敬若父亲的王爷确在利用完我之后，又毫无眷恋地如丢垃圾一样的将我舍弃。

    我无奈地仰天长笑，笑自己的可悲，笑自己的可怜，笑自己的可笑。

    “皇嫂！”

    “娘娘！”

    不同的声音从身前背后传来，止住我哀婉的笑声，我淡然地垂下眼眸看向礼王疏冷的脸，畏叹道，“原来如此，原来礼王爷竟是将本宫当成了他国的细作，所以王爷就不惜附合宇王，断然地决定抛弃本宫了，是么？还是王爷原本就想借他人之手除掉本宫呢？”

    我的语气轻飘得如春日的柳絮，仿佛只需一阵清风便会被吹散，不由自主地攥紧双拳，直感觉长长的指甲都嵌入的细嫩的皮肉中，有湿热的液体在指尖散开，可我确丝毫不觉疼痛。

    我咬着牙冷冷地看向他，“原来对于王爷来说，信任竟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对于我为何会说雪池语之事恕本宫同样无可奉告，我只能说我并不是王爷口中所谓的什么人。我，就是我，至于你所说的接近慕容景轩的目的，如果本宫说没有，你会信么？就算我已经为了你所说的事情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可在王爷眼里也只不过把本宫当作一枚棋子罢了。其实您同宇王真的没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在利用别人的生命和鲜血在为自己的江山铺路，而不同的只是宇王太浮于表面，也太容易被人察觉，而您，确是高手中的高手，您隐藏得那么深，而我竟然就这样傻傻地落入了一个无形的圈套，并且为了这个圈套付出了我一生的代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逼退眸中就要决堤的泪水，一步步沿着宫廊向前走去，在越过礼王之后我又缓缓顿住脚步，背对着他幽幽地开口道，“时至今日本宫与王爷再也无话可说，我只想告诉王爷，不管王爷作何想都只管冲本宫来，不要试图斩断了本宫的手足之后再痛下杀手，因为本宫也绝不会笨到站着等死！”

    说完这些话，我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和慕容景祯打招呼，就这样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慕容景祯不放心的呼唤，可我确始终没有回头，就这样决绝地离开。

    棋子，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了一颗悲剧的棋子。

    礼王是看着慕容景轩长大的，可以说他对慕容景轩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也许在他劝说我入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慕容景轩绝不可能答应和雪池的和亲，他之所以还要这样做就是在利用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宇王也许正为自己的阴谋得惩而兴奋，可确没想到他的背后还有一双更可怕的眼睛。

    礼王知道不管我进不进宫，慕容景轩都不可能娶雪池公主，可是我进了宫确能立刻激起他同宇王的矛盾，慕容景轩会将所有的仇恨都算在宇王的头上，并以迅捷雷霆之势将宇王打压下去。

    在凝香带回的情报中，还有一项，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此时想来才觉得豁然开朗。

    凝香曾提到慕容景轩府中有一暗影青幽近日出京去了，当日凝香说的时候我的心念全在慕容景轩的身上，完全没有理会这青幽是何许人，这时才猛然想起慕容景轩离京那夜在礼王府中发生的事，当时他提到曾派青幽全力调查宇王和大乌皇室勾结一事，而青幽在这个时候出京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眉目。

    再一想，皇帝虽然命慕容景轩在王府内闭门思过，可毕竟不是真的生了他的气，他们之间深厚的手足之情远远的超出了君臣之仪，而皇帝之所以生气，也只是因为慕容景轩当着朝臣的面拒婚，让皇帝一时失了颜面罢了。

    依慕容景轩的性情更不可能如此听话，就算他不上朝，不呼朋唤友，但是他绝不会连礼王和慕容景祯都不联系。

    自那日下朝之后东门长街里的轩王府便一片沉静，就连负责采买的奴才们都很少出府走动，表面看起来仿佛是慕容景轩在闭门思过，可是这诡异的沉静背后定然有着不同寻常的举动。

    再仔细地回想他回京后的每一个细节，上朝的前一夜，慕容景轩明明已经当着我的面答应了皇帝和亲之事，可为何又在第二日的朝堂之上，在满朝文武的注目下决然反悔，不给皇帝留一丝情面，这分明就是有意而为，他所要的就是这闭门思过的责罚！

    我想慕容景轩此时一定不在王府之中，听说远征雪池的大军已在返京的途中了，也许到大军进城之时一切将自然迎刃而解。

    直至今日礼王在绮云宫中的举动，才终于让我想通个中的曲折，虽然慕容景轩所做的一切并不全是为了我，可是也占了大半，他也许至今都无法接受我入宫的事实，他现在只想先铲除掉宇王这块绊脚石，再与我理会。

    可是他确不知道，这背后的操控者竟是他最最亲近的人，如果被他知道了这一切，心里又会是怎样一番滋味，恐怕比起我来更会痛上百倍千倍，甚至万倍。

    被敌人打败、羞辱甚至死在对方的战刀之下都不可怕，最可怕的便是至亲血脉的利用和背叛。

    也许站在濯月的立场上，礼王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捍卫着皇朝铁血的江山。

    可是我真的无法原谅他，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都没有权力利用别人来完成自己的使命，更何况别人付出的是比生命更惨烈的代价！

    踏着满地潇白的月光回到凤翔宫，确见小月一脸焦急地候在宫外，刚瞥到我的一抹裙角，她便迫不急待地跑上前来，紧张地看着我，努力压低声音道，“娘娘，您怎么才回来，皇上来了，已经在内殿等您半天了！”

    今夜的震惊真是一个一个地接踵而至，皇帝深夜造访凤翔宫，所为何事不言自喻。

    我的视线越过小月单薄的身影向凤翔宫内看去，只见外殿两侧立满了随驾而来的宫人，殿中火烛明亮，侍者如云。

    真的～躲不过去了吗？我努力了这么久终究还是一样的结局吗？

    唇角边不自觉地漾出一抹惨淡的苦笑，我轻轻地推开小月，无声地拾阶而上，一步步地向着凤翔宫中走去。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