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冲破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玄清谷。如十三年前所见的一样，略显狭小的四围式山谷，北面山壁上有一个双门大小的山洞，门洞外是一块不足两百平米的空地。正对门洞的南面山壁下，仍是那一汪至清水潭，通往山谷的另一片空间。也就是在那里……我曾，失去佑刃。

    我摇了摇头不愿再想，瞥了一眼身边的佑刃，心里轻轻一动——无论如何，只要他还在这里，都……值得感激。他意识到我的目光，回望过来，同样有些感触的眼神充满探究，欲言又止。

    我在懵洛的带领下走进山洞，上一次只在洞口处和空塚战斗，根本没有机会注意全局，如今身临其境，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比小龙女的“古墓”更大的山窑，有一片非常广阔的空间。

    入口是一个拱形过道，差不多七八米宽，十米长。走完这一段，眼前豁然开朗——高而广阔的乳窟，层层叠叠的山石地面，缝隙处凝结着细小的山水流，忽而汇集而阔，又忽而收窄。山洞顶端随意得垂下一束束钟乳石，嗒嗒得挂着水。地下突起的山石经过长久的打磨，自发生成几乎规则的“座位”，看似随意，却恰好形成一个围绕中心的厅堂。自带玄光的玄息逸散在乳窟的每个角落，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恰到好处得依着宿主的心念自由控制明暗。

    大堂周围四通八达，十二条通道向深处展开，每条暗道又有无数分支，分支在远处不规则得汇总再分散，一时让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啧啧啧……这是蚂蚁窝么？”我毫不掩饰得打了个冷战：“你们不会迷路么？”

    懵洛瞥了我一眼，嘴角轻轻一带：“那是傻瓜才会发生的事。”

    我一时失语，努了努嘴：“玄主大人，你把我们的人关在哪条道里？”

    他又一勾嘴角：“自己找，找到了才放人，要是找不到……他们那里可没有食物。”

    我瞠目结舌得愣了三秒，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凭我对他的了解，通常他想出来的鬼主意，一定势在必行。

    “好吧，变态。”我不满得嘟囔了一句，“我现在可以开始找了么？”

    他手臂一展，带着绅士般的笑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终于意识到，要是在这个大山洞里和他们打起来，我只有等死的份。如果说灵气是来自于灵魂，那么玄息则是来自于天地自然。也就是说在这样广大的山体内部，好比在一个巨大的玄息容器里，源源不绝，发动的力量也很纯正。

    更要命的是，这层层叠叠的山壁，像屏蔽手机信号一样，克制着灵息的催发。这使我的灵觉变得迟钝，以至于在迷宫一样的通道里兜兜转转几个小时，也没有察觉到那些可怜的门徒被关在哪里。

    不过……我勾了勾嘴角，幸好——我有“佑羽”。

    我干脆在某条闻上去味道不错的通道间停下，收息，灵气沉底，身体轻轻展开，接收灌满四周的玄息，依然——很融洽。

    “你是谁？”幽幽女声响起，回音中带出轻微的不悦。

    我一怔——不知道是不是懵洛特别关照过，就在我找人的几个小时里已经遇上不下一百个玄裔人，而无论我误打误撞闯进什么看上去很机密的地方，他们都对我视而不见。当然，我也乐得当个透明人，来来去去，不打招呼，也不开口询问。反正他们也不可能违背懵洛的意思为我指路。

    可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带着轻微的怒意，风风火火得走到我面前，仿佛我是一个入侵者。噢，对了，她的眼神……叫做嫉妒。这说明她知道我是谁，也说明……呃，我尴尬得难以判断，她到底喜欢佑刃还是喜欢懵洛？

    我向她讪讪一笑：“不好意思，我在找人。”

    刚要走，被她一步拦住：“此地是我闺房，岂能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刻意得上下扫过我的脸，一遍又一遍。

    我心里冷笑一声——小姐，想看看我长得怎么样才是真的吧？既然被看了，当然我也不能吃亏。轻扫几眼，嗯，算是个美女。皮肤是流域千人特有的，健康匀称的小麦色，很细腻，虽然没有酒窝，可是唇形很好。眼角轻微下勾，笑起来的时候应该很甜。

    “答话！”她见我不理她，抬高音量：“你可知我是谁么？”

    呃？她说话怎么这么别扭？我想……我知道她喜欢的是谁了。这个想学现代人说话的古代人！那就抱歉了，情敌！

    “你是谁？”我看着她略带威胁的眼神，勾了勾嘴角：“是懵洛亲自给我在这里找人和认路的特权，你觉得你有权拦我么？”

    “放肆！”她忽然怒了：“区区灵人，竟敢直呼洛的名字……”

    啊啊啊！有话好好说，别打啊！她说着说着竟然就出手了，武器和“冷锥”很像，挥得飒飒生风，架势不错。可是……模仿的痕迹太明显！

    我根本没有抽出“冰魂”，纯粹以身法躲闪，倒不是因为她弱。其实她的剑法不错，有懵洛惯用的手法，却又不像他的亲传。是偷学么？单相思？

    我决定避免动武。从她的语气和冲劲看来，多少有点地位，至少……懵洛对她不错。况且，她叫他……“洛”？

    嗒……喉间被抵。我有些无奈得停止了动作：“小姑娘，你到底想怎么样？”

    “要你走！”她毫不客气。

    我吁了口气：“有没有搞错，我是人质啊……懵洛好不容易把我弄来，你让我走？”

    “不得叫洛的名字！”她的剑更逼近一些，眼里闪出凶光：“一个灵人而已，凭什么由他特殊以待？”

    我无奈得凝了凝眼睛——这半古不古的说话方式真让人头疼。不过：“特殊对待？”我来了兴趣。

    她眼神一紧，极度警觉得大叫：“不用你管！洛已与我相好，你离他远一些！”

    我一怔：“相……好……？”不是吧？是用词错误吧？是我理解错误吧？

    “怎么了？”懵洛的声音适时响起，她一听，顿时受了武器，弱不禁风得倒在他怀里，竟然抽抽嗒嗒：“洛……她欺负我……”

    我瞬间瞠目结舌呈呆滞状——拜托，谁欺负谁了？啊？！

    他蓝眸一转，凝视她在我脖子上留下的细微血痕，不易察觉得蹙了蹙眉。“小霏，她做了什么？”他抬起手臂将她圈紧，眼神温和又专注得落在她的脸上，又是那种……让人甘愿溺死的温柔。

    “我问她是谁，她不答。”被叫做“小霏”的女生得了首肯，更是娇嗔：“还有，她为何可以直呼你名？”

    “她不答你，我答你。”他温柔得扬了扬嘴角，抬手捋了捋她的刘海：“她就是寒蕊，那个灵祉少主，不过现在，他是我们的……人质。”他生冷得瞥了我一眼，又转回柔情似水的模样：“她对我直呼其名，是她无礼，小霏不计较了，好么？”

    他只是不知道，只是脑子不清楚，只是失去记忆！他不可能喜欢她，他喜欢的是炼羽，是我，他有他的“赤炼夕羽”梦！我对自己一遍遍无声重复，不要吃醋，不要发火，不要放弃，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会回到我身边！

    “玄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颤抖，不低落：“我可没有看人卿卿我我的怪癖，我可以走了么？”

    “等等。”他轻轻放开圈着她的手，转过身来正对着我，冰蓝的双眸无情又生冷：“向小霏道歉。”

    我心里一紧——什么？我一定是幻听了吧！我做了什么？！就因为叫了他的名字？！他要我……道歉？！

    可是……我是炼羽，经历过无数任务的“绝底”精英。这样的小事，又怎么会难得倒我？你以为，挑衅我，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么？

    “对不起。”我几乎毫不犹豫得向她鞠躬：“我不该误闯你的闺房，不该教而不善，不该不回答你的话，不该惹你生气，对不起，请你原谅。”

    低垂的双眼清晰得看到懵洛的右手一颤，又紧紧握住，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我嘴角抽了抽——又想掐我脖子吧？真可惜，我才不给你机会掐我给别的女人看！

    “哼！”她轻哼一声不再看我，让我维持鞠躬的姿势，直到腰背僵滞。“洛，算了，今晚留下么？”

    喂喂喂，大小姐！要说算了也是对我说好不好？你是不是古代人啊，要不要这么开放啊！！

    “嗯。”他低应一声，终于想起我来：“寒蕊少主，你继续找你的人吧。以后记住，这条‘霏窑’是鸢霏姑娘的闺房，不得随意进入。”

    “噢。”我有些闷闷的憋气，懒得理他这个思路不清楚的笨蛋：“玄主，本人质告退。”

    终于，又辗转了几个小时之后，我在某条同道的深处感应到了门徒的气息。

    “少主！”眼前二十多人几乎同声。

    我浏览了一下这个关他们的山洞，待遇还算不错，也并不像他说的这样没食没水。

    “嗯，我来了，你们快回去吧。带话给我爸妈，这里到处都是结界，我可能暂时没办法传信。我不会有事，让他们不用担心。”我有些无力得为他们指路，不知是因为连续找了这么久，还是……懵洛。

    “少主，随我等一同走罢！我等合力，必能离开此处！”他们开始催动灵息，一个个眼神坚毅。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要走的话，他们留不住我。但是……我有别的事要做，我爸妈会理解的，你们去吧，自己小心。”

    送走门徒，我发现这几个小时，几乎已经走过了大半的通道，对这个山洞的地形多少也有了点了解。我自作多情得想，或许懵洛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熟悉……他的家？

    哼，还有他的女人么？想到那个小狐狸精，我就恨得牙痒痒！

    无所事事得过了几天，懵洛没有来找我，我也懒得去找他。佑刃来看过我几次，也没多说什么。不过有一点我很欣慰——他终于做到了，不隶属于任何人。看得出来，懵洛对他真的很好。其他玄裔人对他都诚惶诚恐，只有佑刃不用对他惟命是从。

    我暗自搜索梵焰的下落，始终无果。不知道他身边增加了多少重封闭，在这灵息受阻的空间里，我的感知能力相应下降。虽然可以借用玄息，但始终不如在外面那样运用自如。

    “少主……”是佑刃。

    我有些无奈得叹了口气：“你非要这么叫我么？”

    他的眼光闪了闪，避开：“少主曾道，你我无法结友，即为敌。”

    “好吧。”我已经无力争辩什么，说实话，我的身份的确有些尴尬。在那么多玄裔人面前，懵洛可以做到不惹非议，或者压住非议留我在这里好吃好睡，已经算是格外恩待，还能……奢求什么呢？

    可是，我心里一怔——我为什么来这里？不是为了共处一室也相顾无言的冷漠，而是为了……唤醒他。为什么现在却退缩了？蜷缩在小山洞里什么都不想做？是因为……那个叫鸢霏的女人？我……承认自己的失败了么？

    不，我是不败的炼羽，怎么可能争取不到自己的爱情？！

    “陪我练练吧？”我提了提精神，“这里是你们的大本营，反正我也插翅难逃，不如……暂时忘记敌人的身份，好么？”

    低落，他到底在低落什么？！他能有我低落么？啊？！

    “暂时……”他重复我的用词：“暂时，无意。”

    我噌的一下就火了，猛一拍桌面：“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们两个到底要做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不闻不问，说是人质，可你们拿我来要挟什么？你倒是给我点反应啊！左一句少主右一句少主，谁要当你的少主？”

    “佑刃，看着我！”我紧紧逼视他略带惶然的双眼：“你真的感觉不到么？不愿意去想么？如果是，那就好好的像敌人的样子，杀我啊！”

    他深黑的双眸中，有什么在涌动，翻覆，一触即发。他的瞳孔紧紧凝起，缩成细小的一点。我看到那两个字在他口中呼之欲出，却始终……没有被叫出口。

    我心里憋闷了几天的怒火顿时窜高，一把带起他的手，深催灵息卷起疾步，穿过重重洞穴，在所有玄裔人惊异的目光里直窜而出。

    哗……我们跃出水潭，进入另一半山谷。

    “佑刃。”我抽出“冰魂”，在两米之外指着他：“今天，我们就做个了结。你只有一次机会，决定杀我，或者……当我的朋友。一旦定了，永远……不得反悔。”

    他怔怔得看着我发疯，始终木讷的脸忽然一蹙，抬手抵着额头。

    “来！”我不管不顾得放声高呼：“出招啊！用你的‘凝风’和‘绝唱’，来啊！”不等他的头疼减轻，我已经先一步掠近，“凝风”应激出鞘，堪堪抵挡。

    我感觉到他体内涌起又压定的玄息，嘴角一勾，勉强扩大结界范围，将他笼罩在内。

    他的动作猛地一滞，眼底是濒临迸发的仓惶。我确信他感觉到了玄灵合璧的熟悉，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单纯得讲故事没用，德斯科没有恢复记忆，我的爸妈也没有，甚至对事件有了外来概念之后，反而封闭了内心的探索欲。所以我不能说，只能逼他冲破记忆的屏障！

    “佑刃！”我大喊一声，嗖得掠近，后背紧贴他的前胸。他一震，几乎本能得与我交换气息。

    “佑羽。”我轻念出我和他之间最深的维系，瞬间翻转“冰魂”，口中轻念：“移！”

    他几乎没有思考，配合着我的移动而瞬间移位。我们的身形在山谷间消失又现，一次、两次、三次。

    “破！”我减弱灵息，对他出招。

    “凝风”一挥，震开我的灵咒，顺势凝起光球，在指向我的时候下意识得移开方向——砰砰砰……

    他横扫向山壁，一瞬怔神。我向他扬起嘴角：“时间差刚刚好！再来！

    我不能再给他思考的时间，太多“不可能”的念头将那段完全没有发生过的过往深深束缚掩埋，稍一斟酌，就被按灭。

    就这样，整套“佑羽”在我们略带生涩却又本能的配合下再度重演。从近身围杀，到以寡敌众。

    “玄弑/冻！”这一击，是一切协作的开始。我相信，他一定记得！

    玄咒的光球如当初一样，轻巧得一跃，划出优美的弧线。在山谷中央缓缓铺展……成一块圆形冰盘。

    他愣愣得看着它发呆，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歇斯底里的，深入灵魂的挖掘。

    “佑刃。”我再度向他摆开架势：“我曾答应你，等我练成灵术，一定好好陪你打一场，现在……开始吧。”

    他猛地一震，双眼狠狠瞪着我的脸。深黑的双眸一片蒙昧的空洞，像是翻箱倒柜得，仍开了一切，只为找到渺小或者巨大的、遥远或者近在眼前的、牵动整个心魂的根源。

    他的头依然在疼，欲裂的疼。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可是，“凝风”瞬间向我挥斩而下，我收住了“冰魂”应激的低档，没有躲开。

    这一刀……或许是有史以来，他向我斩下的最深一刀。深深嵌进我的肩胛，刀身几乎没入一半。

    我有些无奈得自嘲——人在江湖漂啊，哪能不挨刀啊……

    “佑刃。”我在他收手之前一把制住他的动作，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抬起刀刃下的手臂，总之……我按住了他战栗的手。

    我深深凝视他的眼睛，调动所有的真诚，近乎虔诚得，说出那句话：“佑刃，曾经问你什么是守护一个人的心情，现在……我明白了。”

    “守护就是，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机会，当刀刃斩下，我也宁可选择，被砍到的人是我。”

    砰——“凝风”瞬间被远远仍开，他的眼神像是经历了爆破一般，轰然瞪大，瞳孔却紧紧收起。

    他的头一定很痛，带动他的表情，现出从未有过的苦楚。可是他的双眼，却死死不愿离开我的脸。

    我……有些头晕，视线稍稍模糊，一地血色。可是我也倔强得没有移开眼神——只差一步，一步！

    “咳……”他忽然一声闷哼，咯出一口血来。我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明晰起来，一分恍然过一分。他的嘴角挂着血迹，肤色一丝一丝被巨大的惊诧抽走，直到惨白。

    我满眼鼓励得看着他，心里几乎嚎叫：“想起来，想起来，叫我，叫我炼羽！”

    “炼羽……”他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

    我瞬间飙泪，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噗得一下瘫软在地。

    “炼羽！”他一步上前，扶我躺倒在他怀中，在我的伤口处拼命导入玄息：“治愈，快治愈！”

    我的眼泪像是失了阀门的水流，一颗接一颗滑落。我的嘴，轻轻抿出一丝笑意，无比眷恋得看着这张阔别了几乎十三年的脸，我的，佑刃。

    “炼羽，炼羽……”他一遍遍叫我，手忙脚乱得为我擦完了血又擦眼泪，他的双眸由干涸到湿润，终于紧紧把我按进怀中，几乎哽咽：“炼羽……”

    肩上一阵刺痛，可是我的心，比欣慰更欣慰，近乎狂喜得，享受真正的失而复得。依然是这样毫无贪念的怀抱，绝对……安全的怀抱。我的心被蜜样的喜悦紧紧裹住，第一次这样深深得，感谢空塚最后的、该死的计谋。

    “佑刃！”我终于叫出声来，声音变得嘶哑，而这嘶哑怎么挡得住心里早已千万遍的呼唤：“佑刃，佑刃！你没事，终于没事了，太好了！”

    “炼羽……”他深深凝视我的眼睛，带着一触即碎的心疼：“何苦为我受这番折磨……”

    我紧紧拥抱他，听着他坚实的心跳：“这不是折磨！就算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都不要失去你。佑刃，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会幸福。”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