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无痕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羽……羽……”

    懵洛，他在呼唤谁？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紧蹙着眉，似乎很痛苦，又似乎……很眷恋。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脸，听着他一声声破碎的梦呓。我的心，跟着他每一次粗重的喘息轻轻颤动。

    我……认识他吗？认识“羽”吗？

    佑刃在我身边一脸沉默。我瞥了他一眼，他也正好在看我。双目交汇的一刻，我分明捕捉到他心里深不见底的纠结。

    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想为这离奇的熟悉感找到答案。失忆？前世？最终都被否决，因为我一直都在爸爸妈妈身边，成长经历毫无悬念。除了……三岁时的那次昏迷。

    我甚至考虑了“玄裔”特有的时空性。可爸爸说“时空裂变”之术从来都只是“玄神”自发技能，没有个人运用的先例。而玄神也只会在召唤玄主的时候对时空稍作改动，并不会打乱别人的生活。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佑刃。”我轻轻叫出名字，几乎被自己心里一阵盖过一阵的熟悉感所吞没。

    他听到我的呼唤，浑身轻轻一颤，僵滞在我一米之外的距离，一脸不知所措的迷惑。

    我不再看他，回过头继续看着床上似乎被噩梦纠缠的懵洛，唇启：“佑刃，我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我不再疑问，而是郑重得向他陈述：“尽管现在看来我们应该是敌人，可是我的心，不想和你战斗。”

    “佑刃，请你好好想一想。有些事情被搞错了，有些答案被弄丢了。我不愿意活在虚假的骗局里，希望你也不要。”我抬起头，诚恳得看着他深黑的双眸：“我不能伤害你，我知道你也不愿意伤害我。而这看起来无法解释的一切，必须由我们自己破解。”

    他深凝向我的脸，用一种几乎洞穿的迫切。深邃的黑眸中一一掠过矛盾和躲避，坚定了又挣扎。这让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抬手紧紧抵着额头。

    我叹了口气：“如果很难受的话……不想也罢。”他所有痛苦的表情让我的心一阵阵刺痛，像是有一把凿子，试图一下下奋力捣碎过往记忆垒成的心墙。我走到他面前，无比自然得握起他轻颤的手，仰着脸几乎虔诚得安抚他的心：“做你要做的，和必须做的事吧。佑刃……也许，这是我欠你的。”

    “羽……！”懵洛一声高呼从床上弹坐起来，迷茫的双眼在搜索到我和佑刃的时候瞬间一收：“这是在哪里？”

    我回过头，愣愣得看着他碧蓝的双眸，本能告诉我那里面藏着近乎危险的信号，可是我……不愿弄懂。不期而至的类似“读心术”一样的能力，让我每次看着别人的眼睛，都下意识得飞速运转思维捕捉对方的情绪，这让我觉得疲惫。

    “初末殿。”我低下头，置空眼神：“懵洛，你也一样吧，有你非做不可的事。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让你们放弃什么，只是……给彼此一点缓冲的时间，不要让自己后悔，可以么？”

    “羽……？”他的声音轻轻颤过我的耳膜，像是叹息一般一触即碎。我一怔，压下心里更重的凿痛，扬起嘴角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是。如你所知，我是寒蕊。”

    尽管我拼命回避，余光还是捕捉到他眼中一丝失落。冰蓝的双眸中有些东西渐渐沉底，不再迷幻、不再贪恋，替换而上的是无比的冷静和理智，甚至是谋略。他凝了凝神：“好，我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的确有些事情……需要弄清。”

    “蕊儿！”初离破门而入，瞬间在我身边张开防御性结界，她似乎对我有些生气：“为什么私自把他们带来？为什么不防御？为什么瞒着我们？”

    寒末紧随而来，瞬间已经拔剑。懵洛和佑刃感觉到威胁，也各自调动玄息张开结界，三人堪堪对立备战。

    “爸，不要……”我上前扯了扯他的手臂，有些心虚得请求：“先别打……”

    “蕊儿，你怎么了？”初离一把将我拉回结界，惊疑不定得深凝我的双眼，我感觉到她的灵息在我体内冲刷席卷：“你受了‘摄魂’？你被控制了？”

    我任凭她在我的心里深层探索，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是清醒的：“妈，我哪有这么容易被操纵……”她终于安下心来，眼里幻动的光晕噗得在表层散开，我有些迷惑——以前无数次与她对练“魂动”，却都没有这样不依靠灵觉，仅仅从眼神里就精准得读出她的咒术。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们？”她依然有些犹疑得打量着我的眼睛，“发生什么事？”

    我合下双眼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回头看着懵洛和佑刃：“妈，让他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我总觉得他们很熟悉，并且不会伤害我。”

    “不行。你知道他们的身份，留在这里不仅对我们，对整个天檐都是危险。”寒末冷冷得否决我的提议，又向他们两个：“灵祉无意与玄裔争斗，但也不惧怕任何形式的攻击。如果你们愿意回到流域千从此进水不犯河水，我可以既往不咎。”

    “爸……”我刚要反驳，倒是懵洛先开了口。蓝眸中的生冷和杀念瞬间褪去，换成一丝恭敬：“门主，我可以暂时不究前仇，并且向你保证不伤害任何人的利益。请你允许我们在这里逗留一些时日。”

    寒末愣了愣，我顺势接口向他撒娇：“是啊，爸……让他们留下吧。你看，你和妈妈都这么厉害，万一他们有恶意你们也能保护好我啊！而且我自己也不赖嘛，能把他们‘请’回来，自然也能‘请’走，你就别担心了……”

    “蕊儿！”他回过头，眼里有些莫名的失措：“你不要被迷惑，他们……”

    “寒末，算了。”妈妈的剑灵“小红”现身在他面前，努了努嘴：“别为难他们，我相信蕊儿的感觉，大不了由我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说完这些话，向我调皮得挤了挤眼睛。

    我一愣，向他讪讪一笑。

    寒末有些错愕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初离，忽然他的剑灵“小白”也现身出来：“先别打了，我也有些奇怪的感觉……不想伤害他们。”她走到小红身边，与他相视一笑：“如果他们要打，我们罢工吧！”

    “你们两个闹什么！”初离轻嗔一句，迎上前去：“末，既然这样，就给他们一点时间吧。”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窃笑，凑近他的耳边：“我们的蕊儿也该到这个年纪了。”

    呃……妈妈，你误会了！我心里嘟囔，双眼却无比虔诚得看着寒末，等着他最后的决定。

    终于，在我们两个女人，两个剑灵的“围攻”下，寒末缓缓收起了雪玉剑，匀整气息：“好吧。”他冷冷得看着懵洛和佑刃：“留在这里的时间，你们不能随意外出，不准探听门中事务，但凡有一丝一毫伤害蕊儿的念头，我绝不留情。”

    懵洛优雅得扬了扬嘴角：“谢门主。”

    我看了看佑刃，他有些不情愿得点了点头，深藏在黑眸之后的恨意隐约可见。我的心又疼了一下——这样自我激战，让他很辛苦吧？

    “跟我来！”我一把带起他的手，像是重复过无数次一样熟稔。当我们在秋千上坐下，我终于相信自己没有猜错——是他！坐在秋千上看星星的时候，朦胧间想起的人，就是他！

    “你觉得，熟悉么？”我扬起头看着星空：“佑刃，和你一起坐在这里看星星，这样的事……真的没有发生过么？”

    他也抬起头，我看到他的侧脸，俊挺的轮廓下，覆盖着一层淡淡的伤感。

    “我知道，妈妈曾经对你的家庭做过不可原谅的事。”我叹了口气，小心开口：“可是当时她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求你忘记仇恨，只请你……暂时搁下，先弄清楚我们之间的事，好么？”

    良久，他鼻息间轻应一声：“嗯。”随即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表情显得痛苦又欣慰，极致的矛盾几乎要将他一撕为二。

    “佑刃，不要想了。”我握住他的手：“慢慢来，我不想让你为难。我们……”我扬起柔和的笑容：“先交个朋友吧。”

    他的眼神在我的笑容里骤然一紧，几乎震碎心魂，开口只那两个字：“炼羽……”

    我愣了愣，心里竟然有些酸涩，闷闷得开口：“我不是炼羽。”又忍不住好奇：“她是谁？和我长得很像么？”

    他沉默半晌，我却似乎意外得，很习惯于他的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我亦不知。”

    “噢……”我讪讪得笑着：“也许她以前劝你从善过吧，呵呵……我不是说你现在邪恶啦！她对你们来说一定很重要。如果可以，我愿意帮你们一起找她。”

    他忽然不易察觉得勾了勾嘴角，一半甜蜜一半苦涩：“好。”他忽然蹙了蹙眉，他的手几乎是不可抑制得颤抖着自发行动，向我……缓缓伸出小指。

    “拉钩。”寒冷的夜风几乎吹散他犹疑不定的语声，却又显得那么疯狂和坚信。

    我的心，忽然狠狠揪起。拉钩？！为什么他会说拉钩？这明明是来自妈妈“前世记忆”的动作，为什么他知道？！

    我僵滞的身体让他眼里的坚定渐渐转为失落，他有些窘迫得收回手：“寒蕊姑娘，冒犯了。”

    “不！”我一个激灵向他伸出小指：“拉钩！”

    我心里有些东西在崩塌，在融化，混成模糊糊的一团，理不出头绪。当固有的记忆遭到质疑，新的又混糊不清凝不成形，该怎样割剔出一生的正确和错误？我们的生活明明不可能有交集，却又一见如故。不，不仅仅是一见如故，而是仿佛我们的灵魂曾经抵死不分得共生共存。究竟该去哪里寻找一段从没有发生过的“过去”？

    我和佑刃并肩回到懵洛所在的客房，忍不住噗嗤一笑——小红真的履行诺言，正一脸幽怨得坐在懵洛面前一瞬不瞬得盯着他看。而懵洛是看不见他的。

    懵洛倚坐在床角，随意得一腿伸展一腿屈膝，双臂稀松得搁在腿上。他空置向前的眼神显得有些寂寥。

    “笑什么？”他没有回头看我，冷冷得问。

    我走上前去，掠过小红的时候悄悄向他眨了眨眼睛：“没什么，你怎么还不睡？”

    “你们去哪了？”他直接的提问却丝毫不显突兀。

    我毫不犹豫得坐在床边回答：“去荡秋千了，早点睡吧，明天也带你去！”

    他扯了扯嘴角，看上去竟然有些酸楚，语调也变得赌气：“没兴趣。”

    我一愣，“噢，那算了。”又转身向佑刃：“我带你去另一间客房。”

    “等等……”懵洛的语声直追而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许：“为什么你说话的语气不像这里的人？”

    “嗯？”我想了想：“噢，我差点忘了你是从别的时空来的。我爸爸妈妈都这样说话，他们有别的时空的‘前世记忆’。”

    他点了点头，我分明看到他垂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又是炼羽！我不知道心里闷闷的酸涩是为什么，总之……

    “懵洛，我是土生土长在这个时空的人，不是你的‘羽’，没有和你共同的经历。虽然有很多奇怪的熟悉感，可这并不代表我是别人……我不希望你们再叫错我的名字。”我意识到自己有些语气不善，讪讪得抓了抓头，向他伸出手：“呃……我是说……我叫寒蕊，我们能成为朋友么？”

    “或许可以。”他沉默片刻，终于勾了勾嘴角，蓝眸清亮明晰，却隐约可见眼底的低落。他不置可否得与我握手，手掌相触的一瞬间，我心里某处轰然炸裂——这个触感，这个温度，这个人的手……熟悉得像是历经一世偕老一般……

    眼泪忽然就落下来，打在我们相握的掌间，我想要抽开，他一震，却更紧得握住。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歇斯底里的惶惑，脸色唰得惨白。

    “懵洛……”我吸了吸鼻子，有些扭捏得转了转手腕：“你弄痛我了。”

    他一愣，啪得松开。我的手不再疼痛，却仿佛丢失了重要的东西，一瞬间失去了最紧密的伙伴一般。心里茫然若失，他……一定也是。

    “咳……”我有些窘迫得撇开眼神：“你早点睡。佑刃，走吧。”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