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遗忘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说消失就消失？

    我蜷缩在佑刃破碎的尸体边，还没有凉透，也没有僵硬。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一具毫无意义的躯壳。他再也无法小心翼翼得看着我，略带心碎得潺潺得叫我的名字。

    是这样吗？佑刃，不会回来了吗？

    我想起那时候发疯一样逼问他愿不愿意留下，他始终没有给我任何承诺。他告诉我，时间会给我答案。可是，这就是时间给我的答案？

    “懵洛。”我埋着头，声音沙哑得从双臂中颤出：“我们始终是受到诅咒的人，对吗？”

    无论曾经经历多可怕的苦难，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绝望。佑刃在我眼前消失了，支撑起我第一份温暖的人，消失了。

    “羽……”懵洛在我身边蹲下，轻轻将我带进他的怀中，可是我，感受不到温暖。“对不起。”他轻声说。

    对不起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放我来救他么？可是我也拖沓了不是么？

    “不是你的错。”我面无表情得吐出更无望的语句，“是宿命。早一步，晚一步，命运都不会放过我。懵洛，是我太贪心了么？懵洛，我又没有听你的话，你说过，一触及温暖就要赶紧躲开，否则心会死无葬身之地。你看，惩罚来了。”

    他的手臂缓缓收紧，沉重的叹息声轻轻颤抖：“羽，别这样……”

    “懵洛，你呢？”我扯起嘴角苦笑一声：“你也是我的温暖，我该……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他惊慌得掰过我的脸，冰蓝的双眸凝视我的眼睛，一层层卷起无边的心疼和恐惧。他的慌乱从眼睛里溢出，带动他的表情，他的身体，让他显得有些彷徨：“羽，你要离开我？”

    我幽幽得摇了摇头：“不是我要离开你，是命运不允许我得到幸福。怎么办呢？”

    “不！”他的手臂又一收紧，几乎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不是命运，是空塚！羽，不要这么绝望，我们不会被分开，我不允许你再消失！”

    我的身体在他勒紧的怀中猛地一震——空塚！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一阵痉挛，呼吸也变得急促。我……恨！

    “空塚！”我开始用力挣扎吼叫：“让我去杀了他！我要他碎尸万段！”

    “好，好……”懵洛搂着我躁动的身体，轻轻安抚：“我们这就去，一定杀了他为佑刃报仇。羽，你现在的状态太危险，调息，调息。”

    我在他的语声中渐渐安静下来，合下双眼匀整灵息，深催浅发，心里的恨意和杀意搅动起更深的灵气漩涡。“放开我。”我平静得站起身来：“我们走。”

    “在那之前……”懵洛站在我面前，不知为何，他的双眸显得这样脆弱又悲伤：“羽，叫我赤夕。”

    我一愣——原来，我又叫错了啊。心里有些感动稠稠得溢出来，“赤夕。”他是赤夕，不是懵洛。我们都已经远离了过去的诅咒，他是……要告诉我这个吧？

    “嗯，走吧。”他扬了扬嘴角，拉着我扎入深潭。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我们就冲出了水潭。我匀了匀气息，灵气暗涌。

    尽管我心潮澎湃，可还是在冲进山洞的一刻……惊呆了。空塚已经被制住，并且拼命挣扎，强大的玄力在他周身围绕成耀眼的强光，几乎让我瞬间睁不开眼。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之后，恍然发现那强光不止来自于空塚，竟然……更来自于两只……动物？！

    一只是白虎，另一只……长的像凤凰一样的红色大鸟，难道是传说中的朱雀？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只在书本中看到过的远古神兽，竟然会出现在空塚身边！它们一左一右释出强光将空塚的玄光紧紧遏制。

    而初离和寒末，各自手握灵剑，咒力一波波冲上空塚最后的防御。

    我……又要窒息了。强烈的灵息，强烈的玄咒，和着陌生又熟悉的……神息。

    “蕊儿，怎么样？”初离抽空回头瞥了我一眼。

    我募得一滞，脑中轰然响彻四个字：佑刃死了……

    “让我，杀了他。”胸中的怒气几乎要将我撑破，我悬混得吐出几个字，抑在体内早已滚涌的灵息喷涌而出。这一刻，我明白自己不再渺小，在这样强大的气息之下，我……撑出自己的一片空间，推开和覆盖了一切不属于我的能量。

    “蕊儿？！”寒末一惊，几乎收手，惊疑不定得看着我。

    我狠狠得瞪着空塚满是褶皱的脸，心里的杀气随着灵气席卷而出，“冰魂”瞬间出鞘指着他的喉间：“我要你，偿命！”

    手结迅速翻转，三两刻功夫，我一个疾步上前，“冰魂”在空塚的结界外砰然停滞。可是，我怎么可能，被挡住？

    合眼，更深层的催动——佑刃，佑刃。对不起，到最后也救不了你。就算是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好，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也是唯一能解脱自己的方式！

    “蕊儿！”随着寒末一声惊呼，我感觉到体内的灵息噗得一下……像是从我的身体里挣脱出去，扯断了最后的牵连。

    翻滚，卷涌，山摇地动。从最底层直指向天的对流，比海啸更磅礴的倾倒。我知道，这是——灵涌。

    我收起“冰魂”退开一步，站在空塚面前一米以外的距离，再次合下双眼，心里一遍遍默念：我的灵息，请你帮助我。请你，帮助我。

    手中的刀刃登时发热，灵息一凝而上。我睁开眼，冷冷得看着眼前丑陋的男人：“你的死期，到了。”

    我面无表情得轻挥几笔，紧咬唇齿吐出一个字：“灭。”

    砰……“灭咒”轰然袭向眼前那团耀眼的光亮，没有穿透，却也没有弹开，更没有停止向前的力度。我调整着脱缰的灵息，一再释出，一再凝上。山洞间风起云涌，“冰魂”的刀刃直到空塚的结界间聚成一条横向的，尖锥一般的飓风，旋转，刺入。

    “爸，妈，帮我！”我大吼一声，寒末和初离一个疾步到我身后，伸出手臂搭上我的肩，灵息源源导入，以我为媒介，又送入手中凝合的飓风。

    “小红/雪儿！”他们两个同时出声，两只神兽听到呼唤，各自长鸣一声释出更强的神息，分分渗入和击破空塚的玄息之盾。

    我忽然明白，原来这两只神兽……就是那两个看上去十岁大小的剑灵。可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空塚的防御噗得破出一道裂缝，我屏息凝神，带动“飓风”更极速得旋转。

    啪……结界破了，“灭咒”直追空塚的喉口，一触即散，铺展向他全身，又丝丝渗入。他的眼神顿时涣散，身体显得僵硬，却……没有死。

    他手中的水晶球在最后关头为他护住一丝命息，只见那晶莹的球体骤然大亮，盖过山洞中所有的光，像太阳一样刺眼和炙热。

    “咳……”是懵洛的闷哼，我一惊回过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水晶球的光亮重新将奄奄一息的空塚包裹在内，又从那一大团光球中分出一半，同样……裹住了懵洛。

    “这是什么？！”我求助得看着寒末，刚要上前却被他拦下。

    “别去！”他略带凝重得看着懵洛在光团中痛苦蜷缩的身体：“玄主交替，玄主之力正在灌注，我说过这时候不能受到干扰，记得么？”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片刻，空塚忽然发出虚弱却森然的笑声：“玄神为尊，佑吾玄裔。”他带着疯狂的，扭曲的笑容瞪着我的脸：“炼羽，懵洛与佑刃，你将作何选择？”

    我心里一紧，明知这是他的诡计，却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他尖刻的狞笑又在嘴边扬起：“天地玄神，纠逆为正，即刻将回一切谬误之源。若你可重新选择，如何？若是不改，则回即日。若是更改，则……回归正轨。”

    他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蕊儿……”初离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他是说，玄神之力就要把时间转回一切错误扭曲的源头，也就是……四年前。”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佑刃呢？”

    我，忽然明白了空塚的用意。他这个恶魔，早已在水晶球内制定了时空转换的指令。当宿主受到威胁，玄主之力自动分解，就会回到四年前本该归位的时刻。也就是那一次，我在玄清谷无意间触及玄神之力的一刻。

    这样做，最大的得益者就是空塚！他在这里死了，回去就会重新复活，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成天边残云，一吹即散。而懵洛，他也会在七岁那一年被带到这里，他会教导他，扶持他，把他培养成真正继承他衣钵和意识的玄主，这样就可以将他的复仇计划延续下去。

    而梵焰和流域千，也会归回原状，甚至那时候梵焰还没有登基。不像现在这样被关在牢里，流域千失了国土。

    而我，也将抹去在“那里”的全部经历，没有“绝底”，没有骨肉分离。我会在父母的身边受尽恩宠得长大，忘记扭曲的变态的一切，忘记曾经所有鲜血淋漓，成为最幸福的公主。当然，也忘记……懵洛。忘记我和他之间的一切，所有朝暮间的相濡以沫，我们至死不渝的爱情。都……不，不是被忘记，而是，在时光里彻底抹去，根本，没有发生过。

    这一切，都是空塚的如意算盘。我不想让他得逞。可是，佑刃。

    只有这样，才能让佑刃也随之复活。尽管他也不会再记得我，或许在空塚的计划中，他也要继续培养他的仇恨，总有一天和成为玄主的懵洛一起来向我和初末门寻仇。

    可是至少，他会活着。

    空塚他要我选择，是因为这一切只在我的一念之间。回到那一刻，我是否再去触碰玄神之力就是关键所在。如果重复，则一切都会回到现在的样子继续下去。如果，我不去碰它……

    佑刃，就可以活下去。

    我轻轻得走到懵洛眼前，隔着光球蹲下。他似乎猜到我要做什么，紧抿的双唇和纠痛的眼神，合成无声的乞求。可是他无法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我的期待。

    “赤夕。”终于有眼泪滑落下来，这样滚烫，几乎要沸腾的温度在脸颊上尖锐擦过，“原来我们，真的要被分开了。”

    他咬着下唇，冰蓝的双眸绽出无望的惊恐，紧紧蹙着眉向我摇头。

    “赤夕……”我吸了吸鼻子，“你听我说。发生过的一切，无论怎么磨灭，都不可能毫无痕迹。它在我们心里，我们的灵魂里，是我们生长的DNA链。所以，不要担心。”

    “赤夕，我爱你。”我艰难得扯起嘴角，掩下心里的不安和苦涩：“我答应了要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为你生孩子。我不会忘记，你也……不许忘记。”

    “赤夕，记得你的‘赤炼夕羽’梦，记得，好好生活。我们一起，好好得在这里重新成长，这不是灾难，而是新生。”

    “曾经的噩梦都将化为青烟，可是赤夕，你在我心里，我也在你心里，它们不会丢失。”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热，渐渐得也被光晕包围，凝成淡淡白雾。我蹙了蹙眉继续说：“请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也请你照顾好佑刃。然后，一定要来找我，就算被灌输了恨的念头，也要来找我。”

    “赤夕，无论我们之间被立下怎样不共戴天的虚妄深仇，我都坚信。我们的心会彼此靠近，它会指引我想起你。你的心也会。”

    “我们，不会分开。一定要记住，一定。”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变得微弱稀薄，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赤夕开阖的唇齿，他似乎在说：“我答应你。一定，要在一起。”

    “蕊儿……蕊儿……？”我被呼唤声吵醒，发现自己躺在玄清谷崖顶的草地上。眼前是一只散着玄光的水晶球，期间翻涌着星辰浩海，重峦叠峰的画面——就是它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小小的手掌，小小的脚丫，缩小回三岁的样子。

    我看着那颗水晶球，心里一遍遍得默念：“赤夕，记住我，记住我！”

    “我在这里！”我转身回应初离的呼唤，就在跑开玄光范围的一刻，顿时头疼欲裂，像是有人生生剜走我的大脑。一幅幅画面穿梭而过——孤儿院、教导主任、露露、“绝底”的一幕幕厮杀，最后是懵洛的脸，愤怒的、焦躁的、冰冷的、温柔的、疼惜的、哀伤的……我的心像是被两只大手狠狠绞着，挤干每一滴心血。终于，眼前一黑昏厥过去。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