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萎　春华谢（三）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阔别七年之后，纳兰皇后第一次踏入秋实所居的废宫。

    于桃先看到了她，惊的叫了一声，手中的铲子掉在地下。然后惶恐着跪在地上，“奴婢恭迎皇后娘娘。”

    “起来吧。”纳兰皇后悠然地打量一下四周，见那废宫之中居然被两人整理出一畦菜地，结着满架黄瓜，不由轻轻笑了，“原来在这废宫之中，你二人生活十分随意啊。”

    “娘娘，您错了，是我们三人。”青布的门帘掀起，秋实走了出来。一身旧衣掩不去姣好的容颜，发髻未曾挽起，青丝依旧如瀑，柔顺地垂至膝间。相较于七年前，确乎是成熟了许多。再不是那个眉目间温柔婉约，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女子。

    七年间，纳兰皇后虽不曾亲至，关于这里的情况到是丝毫没有错过。她知道春华常常给她们带些吃穿用品，也知道二人开了菜地，虽然艰难，却顽强地活着。

    其实，说是幽禁，她并未泒一人看守，除了初始泒几个人暗中监视外，这个地方是绝对的出入自由。她任她们自生自灭，没有赶尽杀绝，也许就是为今天的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只是有些奇怪，为何秋实从来不争，将自己从皇帝的眼中抹得干干净净。她细细打量了一下秋实，二十岁岁的年纪，正是美丽的季节，荆钗布衣掩不去她的风华，如今的她，蜕去了青涩，展现出超凡绝俗的倾世容颜。

    双目中的冷洌让纳兰皇后不由倒退了一步，长福连忙扶住她。她站稳了身子，淡淡一笑，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秋实静静地望着旧日的主子，即没有弯下腰去，也没有说一句话，还是那样的沉静，如同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纳兰皇后忽然笑了，“秋实，你不该感谢我么？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有这么个好儿子？”

    “是么？”秋实以手为梳，理着长发，熟稔地挽起发髻，以一根竹簪别住。“我要感谢皇后娘娘在榻后再设香榻，给奴婢机会代替娘娘侍驾吗？”

    “娘娘真是用心良苦，外人只道帝王独宠娘娘，夜夜留宿玉辰宫，谁会知道陛下恋的是榻后之榻呢？娘娘您还真是贤德，只要陛下想要的，你莫不拱手送上。”她犀利的语气中再不似往日的婉约，七年的生活给了她太多的磨难。

    “放肆”，长福指着秋实，“活得不耐烦了，敢对皇后娘娘无视礼。”

    “哈哈”，秋实清脆的笑畅快地回荡在废宫的每个脚落，“可惜啊，长福，你也不过是你主子的一条狗。真是可惜，你没有个好模样，要不然，你主子也会让你尝尝龙榻的滋味。”

    “你”，长福高高举起一只手，冲着秋实狠狠扇过去，被秋实牢牢捏在手中，不再是昔日那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连命就可以不要，她还有什么好怕。

    秋实反手，挥上长福那张扁扁的脸，啪的一声，立时五只殷红的手印，“狗仗人势的奴才，这里不是你的玉辰宫，轮不到你来作威作福。”

    长福毕竟心怯，秋实执事玉辰宫时，她不过是殿前一名小小的宫女。如今投其所好，入了皇后娘娘法眼，在这位昔日的女官面前，她仍旧自惭形秽，悄悄地退至皇后身后。

    “好，好，打的好”，皇后娘娘轻轻拍了拍手，“秋实现在的性格，我喜欢，比之七年前，真是变了许多。长福，你跟秋实比起来，还差得远啊。”

    秋实冷冷地望着纳兰皇后这张虚伪的脸，心里翻江倒海。记起那日曦儿喜笑颜开地从怀中掏出一只鸡腿，送至她的嘴边，她心中就难过得无以复加。本是皇子的身份，连顿饱饭也吃不上，这么些年，她的隐忍换不来成曦应有的身份，她觉得委曲。既然如此，就放手去争一争吧。

    春华送来了一面小小的铜镜，那里面映出的人影依然明媚，七年之后，不知道帝王还能不能记起她。不管怎么，为了成曦，她愿意去争去抢，不惜陪上性命，甚至跟皇后宣战。

    纳兰皇后喝完了彩，淡淡对长福叱道：“本宫跟秋实有几句话要叙，你下去。”

    又转向于桃，“你也下去，离得远一些，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于桃将手藏进袖中，握成拳头。她的身子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却打定了主意，不让皇后伤害秋实。她没有退缩，反而跨前了一步。

    皇后不怒反笑，“很好，于桃，你也跟着秋实长了不少见识。秋实，本宫想跟你谈谈成曦的未来，你介意这奴婢旁听么？”

    秋实感激地望向于桃，冲她摆摆手，“妹妹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先出去吧。”

    于桃这才退后，恨恨地瞪了长福一眼。

    成曦帝那日不在家。纳兰慧知道这个时辰，成曦想必跟成晓又钻到了花萼楼中。现在她还懒得理他们，因为在秋实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七年前，如果说秋实是被动地接受了皇后的安排。那么七年后，对于皇后的提议，秋实心向往之。或者说，这一次，她和皇后走的路，简直是殊途同归。

    纳兰慧说，如果秋实想要，她可以给秋实名份。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出身，即使有了皇子，也不过就是贵嫔、修容之位。成曦不过空担着长子的名份，若甘于平庸，就这样长大成人，得一块封地，离开京城，也能走完衣食无忧的一生。

    秋实知道皇后说的没错，她即使得到封号，她的儿子也不过就是皇长子，永远不会是皇太子。

    皇后开出的条件一如七年前，她要收养成曦。皇帝偶尔还会忆起秋实，却不知道秋实其实离得自己如此之近。如果知道自己收养秋实的儿子，必会将把对秋实的心意转到成曦身上，对自己实在是有百利无一害。

    况且，私下里，她已经观查了多次，欧阳成曦，他的身上不愧流着欧阳家的血，再朴素的穿着也隐藏不了天生的高贵王者之气，她要将赌注压在成曦的身上，来保住纳兰家的将来跟她的后位。

    障碍只有一个，就是秋实。

    七年前，她没有选择杀人，是因为彼时她的心还不够狠。七年之后，一切已经不同，这双青葱玉手已经不再干净。如果秋实不应，她不介意双手再染血腥。

    秋实静静地背对着皇后，其实并没有在沉思，她想用拖延来换得皇后对成曦的更加在意。已经下了决心，既然要帮成曦去争，就将最好的给他吧，不介意去走皇后的捷径。这是做为母亲，最后的心愿。

    有朝一日，成曦君临天下，自己看到看不到，没有任何关系。

    纳兰皇后知道秋实需要时间，她安静地笑着，轻轻提起朱红色长裙华丽的裙裾，“秋实，本宫三日后来听回信。”

    “娘娘一惯心急，怎么舍得再拖三天？”秋实缓缓转过身子，笑容璀璨如九天的星辰，红颜薄命，真是恒古不变的真理。“娘娘，你要秋实怎样相信你会善待我的曦儿？”

    纳兰皇后没有犹豫，她放开了提着裙裾的手，安静地跪在秋实的脚下，“我纳兰慧对天发誓，他日必倾尽全力将欧阳成曦立为太子，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如违此约，七窍流血而亡，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纳兰皇后的誓言发得极重，却也绝对出自真心，她捧不了成曦为太子，丢了纳兰家几世的后位，还不如立时死得干净。

    秋实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点上皇后的额头，“纳兰慧，我的曦儿如果成不了皇帝，你要小心，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天天到你梦里来扰你。”

    秋实的声音极甜，说的话如冰冷彻骨，纳兰皇后打了个寒噤，第一次在秋实面前失态。

    三日后，纳兰皇后没有亲来，长福手拿一只锦囊，恭敬地递到秋实手中，“夫人，这是七步海棠”。

    秋实打开袋子，两粒朱红色的药丸泛着莹润的光，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的东西。“七步海棠”，很好听的名字，却是至毒的药。她淡淡笑了，问道：“怎么还要两粒？”

    长福脸上浮起一股冷笑，“娘娘怕夫人反悔，扔了一粒还有一粒，保险些。”

    秋实微微冷笑，“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让她将成曦留在玉辰宫，我如她所愿。”

    欧阳成曦自那日就没有见到母亲，秋实以为瞒他瞒得很好，却不知道那日与纳兰慧的密谈，不巧被成曦帝听了大概。皇后那日没有料错，成曦跟成晓确是在花萼楼中，只是两人捉了一只大大的蟋蟀，成曦要成晓等着，他回来取竹笼，意外地发现家里多了生人。

    悄悄地绕至屋后，他居然听到了那番谈话，句句跟自己相关，句句令他害怕。那天他跑得很远很远，不知道该接受怎样的现实。

    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如今离自己如此之近，却要陪上母亲的性命。他犹豫了很久，甘愿这样的生活延续也不容自己的母亲有丝毫闪失。想通了这点，他跳起身子就要回去阻止母亲，被纳兰慧泒来寻他的人找个正着，自此带回玉辰宫中。

    见着成晓，已是很久之后。

    大病了一场，一切都已经落下帷幕。他知道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没有哭泣，没有争吵，他只求纳兰慧，自己与成晓相处甚欢，求纳兰慧关照成晓。于是，成晓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废宫，后来又去过一次。想看看于嬷嬷去了哪里，有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东西。却发现，那畦小小的菜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荒坟。于嬷嬷更加消瘦，坐在那座坟前喃喃自语。

    “于嬷嬷，出宫去吧，娘已经不在了。”成曦跪在于嬷嬷面前，静静地说。

    “曦儿，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无所谓。嬷嬷并无亲人，这条命也是你娘救的，就留在这里再多陪陪你娘吧。

    于桃将成曦帝送出竹林，看着他的背景渐渐消失，心里反而平静。“七步海棠”，秋实用了一粒，那一粒，她好好地收入锦囊，留给自己。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