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　青涯间（三）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推开房门，淡淡的檀香味袭来，夹杂着一缕药香，宁气，安神。

    成曦帝皱了皱眉，“你失眠的毛病还改不掉吗？”

    青书将笛子搁在桌上，随手取下炉上炖的沸水冲茶，笑得甚不在意，“多睡几个，少睡几个时辰又有什么关系？”

    红棉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小屋，见处处纤尘不染，竹桌竹椅木榻，颇为古拙，只一架青布帐幔上几支墨竹栩栩如生，可谓点睛，大约是青书本人的墨迹。含笑道：“傅先生真是雅人。”

    青书将茶放在桌上，笑道：“青书不惯人以先生呼之，俗也好，雅也好，只是随心随性，娘娘请用茶。”

    红棉端起杯子，轻抿一口，原来是竹叶茶，清洌甘甜，不由微笑。

    成曦帝笑道：“棉儿，我们能够在一起，青书实是功不可没，待会儿要好好敬他几杯才是。”又转身青书，“山间野味，好久未曾品尝，今日有劳青书了。”

    傅青书提意两国和亲，四两拨千金，避开两家的咄咄逼人，又从大局出发，红棉已有耳闻。听成曦帝的意思，是要留在此处用膳，当下含笑点头，对青书福了一福。

    青书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成曦帝又道：“闲云野鹤，青书之福，非我等碌碌之人可享。棉儿也不必拘束，本是我的至交，大家随意些才好。”

    此言甚和红棉之意，饮尽杯中之茶，听他们所谈隐涩，也无意多听。慢慢踱步，瞧见案上摆放几本线装古书，色迹陈旧，显是古物。打开看时，都是药经，与傅嬷嬷当日所授异曲同工，更高深许多，不由爱不释手，只盼给傅嬷嬷一观。

    笑道：“陛下既说随意，红棉也不客气。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有位长辈甚喜医术，如能阅尽此书，必定欢喜。不知青书兄能否割爱，容我借去几日，定当原物奉还。”

    傅青书起身添茶，笑道：“药经本为济世救人，有缘者居之，如能流传于世，比归还更妙，请便即是。”

    红棉心内喜欢，微微一笑，流转的光华霎时如最璀璨的烟花，点亮了两人的双眼。

    成曦帝走至墙上一幅泼墨的芭蕉夜雨之前，观青书的新作，见超然之意又添了几分，不由轻叹。他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将那样的闲云野鹤带入红尘，不知要磨去他多少天然的韵致。

    第一次见清书，两人从崖上跃下，看到这片绚丽的花海，他楞了半日。那时的青书还只是未长成的少年，也如今日般一袭素衣，虽是粗布，却隐隐有着绝世的风华。他傲然望向成曦帝，黑眸亮如暗夜里最亮的星辰。他说：“救你，非为你，是为天下。难道不知天将降大任于你，必先苦其心志吗？”

    道理是听过，从清书口中说出，又别有深意。清书说，他会是那个真命天子，果真被他说中。金銮殿上的龙椅，如今已在自己脚下，这俯瞰苍生的人，果然是自己。

    屋内两人深谈，红棉置身于屋外那一片恍如梦中的桃林，深深沉醉，流连忘返。

    不久之后，端木公公带着几个人也入了桃花林。从断崖直接落下，是最便捷的通道，没有人能想到这下面另有乾坤。另有古藤藏于崖下，也可攀藤而下，那就麻烦的多。

    当然，这些人只会在林外等候，青书的桃林内，有资格进入的人少之又少。那一片桃林，将内外隔成两个空间，不相往来。

    望向花海间的倩影，成曦帝轻轻走近。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一个嘹亮的呼哨。霎时，林间飞出无数白鸽，盘旋环绕，久久不去，有几只甚至飞上成曦帝的肩头，成曦帝伸出手去，有白鸽站上他的掌心。

    “这些鸽子，其实都有用处，郭子安将它们照料得很好啊。”

    “郭公公？”

    红棉眼里闪过行宫竹林深处那些白鸽，又闪过郭公公袍上那只突兀的苍鹰，不知如何开口。

    “朕知道你的心思，郭子安是朕的人，他不会害你。”成曦帝挥手放开了掌中的白鸽，看它自由飞上蓝天。

    “可是，他的袍上怎么会有……”

    “棉儿，朕告诉你，他是朕的人，不然朕怎会放你一人来行宫？你要记住，一个人眼睛看的，耳朵听的，未必是真，要学会用心去感受，只有用心感受到的，才是真的。”

    帝王的话如此深奥，红棉还是带着深深的疑惑：“那只鹰是什么意思？”

    “那只鹰么，当然是纳兰怀仁麾下的一支暗卫的标志了。”帝王隐隐含笑，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仿佛，映出江河湖海、八荒四合。这一刻，帝王不再是谦谦如玉的温润君子，他身上那种只属于帝王的藐视天下的霸气与凌然的王者之风展现无疑。

    “郭公公当时在那些黑衣人里面么？那群白衣人又是谁的人？”红棉望向与宫中截然不同的皇帝。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朕不会让那个远道前来的女子有任何闪失，所以朕泒了齐王迎你。如有闪失，陆将军的暗卫不出手，朕的暗卫也会现身。”

    红棉咂舌，那一天的荒野，到底聚集了几支人马？明的暗的，听起来，螳螂捕蝉，那在后的黄雀尚不知被谁虎视眈眈。

    成曦帝进前了几步，嘴角弯起柔柔的笑意，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他抬手指给红棉看那漫山遍野的桃树。

    这片桃林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原来是按照两仪四象，五行八卦排列，怪不得从哪里看去都是密匝匝没有尽头。

    美丽的东西往往蕴含了足够的＊＊，让人放下一切戒心，这样的失误却足以致命。如同这片美丽的桃花林，如果不是成曦帝以笛声支会清书闭了机关，其实踏错一步就有性命之忧。

    这些以前红棉从未想到。就如同来到这里之前，她以为争夺帝王的宠爱就是整个宫廷，从来不知道后宫可以争夺的，还有整片江山。

    “这个地方如此美好，以后我们老了，到可避居于此。”成曦帝从背后拥住红棉，将下巴埋进她的发丝。

    “真想有一天，不理天下事，就跟陛下在这里终老，如何？”红棉倚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两人浅语低笑。

    青书的屋内，几只青笋，一碟野菜，山野香菇，还有素白米饭透着袅袅热气，香味扑鼻。对上成曦帝鼓励的目光，红棉不再矜持，举手为三人添饭，仿佛最平凡的女子，做着最平凡的事，也有着最平凡的幸福。

    忽然就想这样的日子无限延长。心，也能做到素面朝天。只是，醉卧美人膝，亦或君临天下事，能否两全？

    看着两人小酌，尝着不同于宫中的野味，不觉已吃了一整碗米饭，再去添，望见成曦帝惊讶的目光，“棉儿吃了一满碗？”

    有些尴尬，那双手举在空中，过不去，放下下。

    青书微微笑了，接过红棉手中的木勺，又为她添了半碗，“这里心无杂念，就着桃香下饭，自然吃得多些。”

    那如黑夜星辰般璀璨的双眸中光华轻轻一闪，又归于平静。

    时辰不早，青书催二人回宫。成曦帝有些怅然，“今日一别，下次见面又不知什么时候？”

    青书手中的折扇轻轻挥洒，“见与不见，总在这里，何须做这些惺惺之态。”三人释然，一笑而别。

    出来的时间太长，恐有人起疑，匆匆的步履快了几分。

    顺着原路返回，下山的确比上山快了许多。望向原地那一片深紫浅紫的鸢尾，两人唯愿时光在这一刻停留，不理会世间悠悠。

    终不能，为一人，弃了天下。成曦帝望见红棉灿烂的笑容，有些不忍心打破她的梦境，却又别无选择。

    “这个时候，想必各路亲王已在入京途中，咱们也该回宫了。”成曦帝牵着红棉的手，穿行在山路两侧花海之中。

    “陛下为何要召他们回宫？”

    成曦帝覆手不语，只将遥远的目光转向天际，那里，最后一点火红正悄然陨落，灿烂的流霞四合，映红了半片天空。良久，低低的声音响起：“还是为了天下这大好的河山。”

    “宫里势必会更热闹，要学会保护自己。”成曦帝欲言又止，他的心里极度矛盾，既希望红棉有足够的能力驾驭这宫廷，又不希望她的双手染上血腥。帝王的宠爱是把双刃剑，即会给她带来无尚的尊荣，也会给她带来致命的伤害。

    红棉知道他的担忧，将食指压上他的嘴唇，止了接下来的话：“我说过的，与君相知，分君之忧。成曦，你爱上我了么？”就以此青山为证，漫山桃花为凭，她很想知道，他是否真得爱着她？如果他全心爱的是她，哪怕刀山火海，她又有何惧？

    成曦帝拥红棉入怀，缓缓抚摸着腰间所配的香袋：上邪！…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说：“棉儿，这就是我对你的回答，你满意么？”

    她说：“即如此，又何须担心？”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恨不能给对方一个最温柔的港湾去躲避风霜。

    天下三分，如今落霞国受重创，岫云国伤元气。当日父皇同意和亲是怕钰雪国挥师南下，不曾料到钰雪国内更有夺嫡之争。内忧的危害绝不输于外患。她悲天悯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生灵涂炭。

    六月末，在行宫最后的几天里，岫云国泒了使臣前来拜访。因帝妃均未在宫内，齐王泒人将使臣直接请至行宫。

    其实并无大事，只是宣和帝记挂红棉，修书来询。红棉这才记起当日曾允陆锦之，待封妃之后，自有书信寄回，不由汗颜。

    感动至极，却无言以对。为人父母的心意，她如今还不曾体会，只顾纠结于自己的是是非非，如今记起临行前父亲的慈爱与不舍，忍不住泪如雨下。

    那使节上殿，极为恭敬，先参拜了成曦帝，又拜红棉，仍以凤仪公主称之，态度极其恭敬，成曦帝也不以为意。

    宣和帝国书中提及，希望两国世代交好，并请约明春边城三国皇帝齐聚，共商天下大事。此例也有旧制可寻，成曦帝当即同意，并表示届时会携凤仪公主同行。

    红棉听到此处，知道明春可以见到父皇，欣喜若狂，强自按捺尽头的激动，静听那使臣继续侃侃而言。

    那使节看成曦帝对红棉极尽温柔，凡提及岫云国时，必以凤仪公主称之，对岫云国极为尊敬。他心内喜悦，又道：“臣来时，彼国皇帝殷殷垂询，不胜唏嘘。臣来此，见陛下与公主恩爱如此，日后回去上禀我主，也好让彼国主安心。

    那使臣往南方岫云国方向拱手，说道：“彼国主要臣为公主带一句话，请公主洗耳恭听。”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