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燕飞　各西东（三）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前殿里，茶香馥郁，金炉沉沉。

    端木公公坐在雕花木椅的左侧，正在品茶，青黛恭敬地立在一侧，两人闲闲的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看到茯苓扶着红棉出来，赶紧上前见礼：“奴才见过谊妃娘娘。”

    “公公起来吧，这么大热的天，是有什么要紧事么？”红棉重新整了妆，看起来跟平时一样笑语盈盈。

    端木跟在帝王身边，半是奴才半是慈祥的长者，更是内务府的总管大太监，地位比一般大臣尚为尊贵。如今两宫里往来又多，红棉跟他既熟，说话极少端出主子的架势。

    端木公公施过礼，从桌上的锦匣内小心翼翼取出一幅卷轴，恭敬地奉上：“陛下说很喜欢娘娘临走时送的礼物，吩咐奴才来送回礼。交给别人办又怕说不清楚，白耽误事。来时叮嘱了多次，务必请娘娘亲启。”说着郑重将卷轴打开，握住上端，茯苓赶紧过来牵住末端，两个人小心拉开卷轴呈给红棉看。

    是一幅刚刚装裱好的字，红棉只一眼就认出，是那日自己伤心，随手扔在案下的《长相思》。本来墨迹沾了泪痕就淡，此刻用淡黄暗花素绫装裱之后泪痕更晕染开，犹似朵朵梅花，印迹十分明显。

    望向此轴，不由含羞而笑。那夜愤愤，一挥而就，又弃于案下。不知成曦帝如何发现，如今又特意让端木公公送来，让她十分汗颜，却也体谅成曦帝的心意。

    端木公公嘻嘻笑着，望向这位主子：“陛下还说，娘娘送的礼物贵重，他要好好消受，这几日没来看娘娘，就是处理这些事。陛下要娘娘安心在此稍待，快则明日，迟则后日，陛下也要亲来。奴才就是打前站，先来安排陛下的下榻之所。”

    仿佛是一阵细雨洒向干涸的心田，瞬间的甜蜜让红棉有些目眩。

    刚刚难过得无以复加，梦里冷冷的目光提醒她，爱上帝王，无异于飞蛾扑火，会被焚烧得干干净净。如今帝王肯放下他的尊贵来行宫，意味着对自己的妥协，那么在帝王的心中，自己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红棉觉得时光走得太慢，明日或是后日，都隔着远远的天涯。恨不得月亮立时升起，又飞快落下，再等到明日一轮金乌高挂，那时，希望在明媚的朝阳下，能看到帝王熟悉的身影。

    又担心端木来了，成曦帝身边无人侍候，辗转问起帝王起居。端木公公心如明镜，一一细说，好教红棉放心。红棉听得仔细，嘴角仍是挂着矜持的笑意，吩咐青黛添茶：“端木公公日夜操劳，真是辛苦。今日赶路也累了，再喝杯茶去去乏吧。”

    端木清瘦的脸上笑容不减：“每次都叨扰娘娘的好茶，奴才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奴才笨，不认得几个字，也不知道娘娘写的字是啥意思，娘娘能否给解说解说？”

    红棉回头，看到茯苓跟青黛促狭的眼光，满面娇羞：“公公也跟这两个丫头学坏了。”

    端木公公哈哈大笑，言辞中却又带着几分恳切，：“奴才一把老骨头，怎么会跟两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奴才是觉得离宫这几日，娘娘清减了好些，奴才看着心疼。只想着博娘娘一笑，或能开怀。等陛下来时，也不会伤心难过。”

    说得红棉有几分伤感，体谅端木公公一番好意，勉强笑着，闲坐一会儿。就有郭公公来请端木公公示下，问帝王下榻之所，是否仍居稼轩斋。

    成曦帝在即位之前，跟了先帝来消暑时，都是居稼轩斋。帝王不喜奢华，宫中尚且如此，宫外更无多少讲究。只看中那里庭院开阔，陈设简单，到有几块薄田，植了桑麻谷物，富贵气象，尽皆洗去。因是帝王喜居，日日专人打扫，也不必费什么心力。

    端木公公瞧着两处离得近便，仍旧吩咐了居稼轩斋。郭公公应着，连忙安排人去更换新的床纱帷幔，开窗通风。又将院里的花草树木细细打理，样样预备周全，方请端木公公来过目。

    端木公公请红棉过去验看。红棉反正无事，此刻心情舒畅，也愿意走走。就带了众人前去探看，见预备的样样周全，铅华尽喜，比之菡萏阁的富贵优雅更有不同。眼见这郭公公心思缜密，处事因人而易，颇能揣测圣意，越发不像是闲云野鹤之人，更对他存了戒心。

    郭公公对红棉却是一泒尊敬，亲自带路，领红棉由外及里，看过那宽敞素净的院落，又看稼轩斋的内殿。

    红棉看殿内陈设也是简单大方，床榻桌椅屏风案几造型古拙，俱是酸梨木的原色，窗纱帷幔青色为底，或净色或隐暗纹，总之太过素净。知道成曦帝也爱荷花，就吩咐挑粉白淡红的剪几枝过来，自己亲手插入案上绿玉如意纹瓶中，立时使殿内增色不少。

    安置完了，时候不早，红棉带人自回菡萏阁，郭公公请端木公公前厅用膳，知道那是成曦帝跟前的红人，自然殷勤周到，一应日用之物准备十分周全。

    红棉心情不同，望向行宫内院处处皆是风景，倒不急着回再菡萏阁，见前面一条弯弯羊肠青石小路通往竹林深处，昔日未曾走过，乃信步迈入。

    此时天近黄昏，暑气渐消，更兼林中凉风习习，竹木苍翠，更是心旷神怡。几人闲闲漫步，逛了半日，终是茯苓记挂着晚膳时间近了，请红棉回阁，改日再来。

    众人转身看时，林中道路繁杂，竟找不到来时之路，不由暗暗苦笑，眼见林内光线愈暗，众人心急也无法，只好沿着路随心所欲，盼能遇到一个来人。

    又转片刻，忽听前面偶尔传来咕咕叫声，像是鸽鸣。众人询声前行，果有一小小鸽舍，建于修木繁草之间，上置围网，圈出一片空地。数十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在网间栖息。鸽舍里面干干净净，显是有人时常前来打扫喂食，只不知是何人，又为何将这些鸽子养于竹林深处？

    红棉心内疑惑，愈觉这郭公公更似此地无银，吩咐回去后命沉香来查，茯苓赶紧应下。众人绕过鸽舍，只管寻来时之路，又转了多时，才遇一粗使之婢，见众人打从此出，有些愕然，连忙将众人领回正路，却原来与菡萏阁只有数墙之隔。几人相视而笑，不由宛尔。

    回至阁中，紫苏已备好晚膳，红棉意不在此，草草用过晚膳，心里已有了主意，只想为成曦帝绣个香袋，酬这几日相思。知道成曦帝常穿白衣，吩咐紫苏去寻上好的月白色暗纹素缎，并各色丝线都预备齐全。又吩咐茯苓将绣架支在窗前双环牡丹琉璃灯下，另遣青黛掌一盏双瓣灯，置于案几之上，正对着绣架。吩咐熏上一炉百合香，自去沐浴更衣。

    换了晚装出来，见一切准备停当，心内十分满意。吩咐众人闭了轩窗，放下纱幔，早早关了门户。也不用众人侍侯，只管各人自便。自己就静下心来，移过绣墩，坐在灯下，赶在帝王到来之前为他绣个香袋。

    红棉的手艺既巧，这个香袋又费了功夫。执了银剪细细裁出，用银针精心缝制，制个吉祥如意图案。再用明黄金线勾了龙纹装饰，正中绣栩栩如生一枝两朵并蒂莲花，在水中默默相依。一针一线，莫不款款深情。绣着绣着，竟然心有所感，似喜似悲，泪珠不觉又纷纷坠下。

    暗自嘲笑自己变得如此伤感，忍不住将那香袋紧紧贴在脸上，就仿佛帝王在自己的身边。

    此时夜深，殿外池中青蛙叫声此起彼伏，越发显得静谧。红棉抬头，见那双瓣灯旁，一只蝴蝶不知何时飞入，正在灯下起舞。不由笑道：“你也来学我，做这扑火的飞蛾么？我却舍不得你就这么焚烧自己。”

    取了案上团扇，直将那蝴蝶赶出窗外，看它自由地飞去，不觉倚着窗户默默立了好久，轻轻叹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想要扑火的飞蝶。

    重新回到案前，取过香袋，端详了良久，听得外面已交三更，茯苓关切的声音传过来：“夜深了，公主歇了吧。”

    只差几个针脚，红棉淡声道：“你睡去吧，就差几针了。”

    低头看那香袋甚为和意，用心绣完最后那个艳红的花瓣，用牙咬断线头，收了绣针。将一绺黑发抚摸良久，取过桌上银剪，咔嚓剪下，用丝带系了，就装入香袋之中，才完了自己心愿，扔下剪子去睡。

    这一夜心满意足，一觉好眠，醒来已是日上三杆。

    摸摸枕边的香袋犹在，心里喜欢，压在枕头之下，吩咐茯苓进来侍候晨妆。自从来此，一直是淡淡装束，今日高兴，净过了面，拿起眉笔细细添妆，将双眉描成远山含黛，淡淡笼月，添了几许娇媚。

    又展开那幅《长相思》看了又看，手指拂过斑斑泪痕。心内百感交集，知道时日尚早，帝王即使早膳后立即启程，此刻也到不了行宫。百无聊赖，闲闲倚着看茯苓等人花下采莲，也没什么心思。吩咐青黛准备文房四宝，摆在园中曲池之内莲亭之上，描上几笔工笔，闲闲打发时间。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