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燕飞　各西东（二）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菡萏阁内，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有时红棉不禁会想，如果抛开帝王的深情，就在这里终老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何须理会什么世间岁月悠悠。刻意地不去想那些繁花似锦，流水落红，不去想前世今生，往事如尘，就让一切该淡漠的，都淡漠去吧。

    茯苓跟紫苏日日摘取莲蓬，烹制新食。两人俱是玲珑剔透，兴趣相投，三餐花色不断，时常翻新。这日两人别出心裁，将上好普洱熏于荷花芯内，过得一夜，第二日泡出茶来，汤色红艳，茶香与荷香萦绕，十分甜香淡远。

    红棉尝着茶，不经意问紫苏：“真难为郭总管将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不想着留在皇上身边，那样岂不是更有做为吗？”

    紫苏一边沏茶一边笑道：“奴婢听人说早几年太上皇还想着要郭公公进宫的，只是郭公公说自己闲散惯了，入了宫主子众多，不定哪天就得罪了人也未可知，所以不想去。”

    红棉放下茶杯，闲闲地用团扇逗弄花间的蝴蝶，又似不解道：“郭公公这么大的本事，连圣意也能忤逆么？”

    紫苏重新添茶，笑道：“郭公公昔年于纳兰丞相有恩，听说后来是丞相从中斡旋，先帝也没追究。如今仍旧留在这行宫里，做个闲云野鹤。”

    红棉静静听着，心里紧了一紧，又出现了当日那黑衣人的画面。难道这些黑衣人的背后真是纳兰家的指使？这个郭公公所说所做如此的表里不一，更让人难以信服。

    茯苓就笑：“郭公公是老了，紫苏姐怎得也愿意在这行宫里头，一年到头见不了几个人影，岂不是把自己的终身也耽误了。”

    说得紫苏红了脸，拿扇子去敲她的头，两个人闹在一处。茯苓笑着讨饶，躲向红棉身后，说道：“姐姐，我再不敢了。”青黛抚住胸口，只是微笑，却不参与，逗得红棉也微微轻笑，菡萏阁中一时笑意不断。毕竟紫苏不像茯苓青黛二人在红棉面前随意惯了的，待要说茯苓又碍着红棉的面子，只将眼向茯苓狠狠一剜，就扭头立在红棉一侧。

    红棉恐伤大雅，止了众人玩笑。端起茶来细品，赞道这主意十分新巧，味道也好。又想着齐王爷也爱茶，就吩咐青黛送些给齐王爷品尝。支开茯苓去准备午膳，只留紫苏在身边叙个闲话。

    青黛领了命，取过两只小巧的鹅黄色织锦丝袋，盛了刚刚熏好的新茶封好口，又盛入一只鹅黄色宫制缎面锦盒，绑了一条同色的蝴蝶结，点缀的十分漂亮。看了看，才满意地捧在手中，往齐王临时下榻之所行来。

    一路袅袅婷婷，扶疏而至。

    随从都识得这位青黛姑娘是谊妃娘娘的贴身宫婢，不敢怠慢，直接带她进了内院。内院门口，一位粉衣宫女当值，青黛瞧着面善，也叫不出名字，只好各自见了礼。内院之中，又有小小院落，那宫女领她进来，但见一棵高大的银杏亭亭如盖，遮天蔽日一般，为炎炎夏日添了几许凉意。

    树下，一身青袍的齐王闲来无事，正在舞剑。将手中一把剑舞得风雨不透，气贯长虹，神态威仪与平日所见谦谦君子之态迥然不同，青黛心内赞叹，不便打扰，就立在一旁悄然等待。

    齐王瞧见了青黛，微微一笑，算是招呼。手下不停，仍如行云流水一般，将那套剑法使完，才向青黛走来。齐王的气势并不输给成曦帝，一套剑法下来，发髻纹丝不乱，那青色的长袍配着腰间玉带，越发英俊挺拔，令人不敢直视。

    青黛笑盈盈福了一福，将手中新茶奉上：“茯苓姐姐制的新茶，娘娘吃着好，吩咐奴婢给王爷送来品尝。”

    已经换了夏装，那淡青色笼烟纱长裙轻垂及地，腰间细细的粉色丝带上缀了几朵柔白的小花，打成简单的结子，随风轻舞。行宫里随意，也未挽宫髻，乌长的黑发简单地结成长长的发辫，垂至腰间，发上别一朵洁白的枙子花，越发显得明眸皓齿，让齐王呯然心动。

    记起那一日，青黛从香车中走出，也是这样柔柔的笑意，望着自己轻轻福下身去。一时间，齐王心内起了涟漪，有种一亲方泽的冲动。

    看那捧着茶的双手白皙柔软，雪白衬着鹅黄，真真动人，恨不得夜夜有这样一双手红袖添香。

    越想越是飘飘然。不知不觉，伸手去接过青黛手中的普洱，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就碰上青黛的手指。纤若无骨，莹莹如玉，轻轻抓在手中，微微一嗅，不知是闻茶香还是伊人的手香，唇角弯起深深的弧度，嘴里却道：“真是好茶，替我谢过谊妃娘娘。”

    青黛又急又羞，对方是亲王，她又不能发作，只用力将手抽回。力气用得大了，一个踉跄，裙角被自己踩在脚下，拌了一拌，险些跌倒。齐王怜香惜玉，轻舒猿臂一揽就将她带向自己怀中，美人在怀，温柔的唇轻轻压下，顺势吻上青黛的额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唐突了。”

    青黛急红了脸，眼里有泪珠滚动。她自来随在红棉身侧，未受什么委曲，乍然受此轻薄，心内恼怒，想都未想，一掌掴向齐王脸上。情急之下，手上用劲，齐王脸上霎时五个清晰的指印，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放下盒子，急急抽身而退，齐王伸手去扯，只来得及抓住她衣袖上的一根缎带。伊人手提裙裾，仓皇出逃，那长长的辫子跑散了，发的枙子花轻飘飘掉落在地上也不知道。只见如瀑的黑发随着跑动轻舞飞扬，迷住了齐王的视线。

    伸手覆向自己的脸，到不觉得疼痛，还留着青黛的淡香，反而泛起淡淡的甜蜜。回首将那粉色缎带收进衣袖，又捡起地上那朵雪白的枙子花，微微一笑：“花如其人，洁白芬芳。这就吓着你了么？改日定不会让你跑脱的。”再看青黛放在案上的茶叶，包装十分漂亮，犹喃喃自语：“真是惠质兰心”。

    青黛跑出殿外，心内突突乱跳，发丝拂面，才惊觉已经跑散，随手笼了笼飞扬的散发，用一根丝带束起。她刚才做了什么？掌掴亲王，如果齐王追究起来，她是百口莫辩。

    只是那人看起来谦谦如玉，还口称君子，如何会做出这等行径？她将手覆上额头齐王亲吻的地方，只觉红如火炭，如同烫到了一般，又赶紧将手放下。

    回到菡萏阁，先去重新梳洗过，见袖口的缎带少了一根，不知掉在何处，心内郁闷。只好换过衣裙再去回话，老远看到红棉等人的身影在水榭里，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近，一颗心犹呯呯跳个不停。

    红棉见她神色有异，面上红霞飘飞，也不多问，只拿轩扇轻摇，问道：“送下了么？”

    青黛俯身道：“送下了，齐王爷正在练剑，说是谢娘娘的好茶。”见红棉只是盯着她看，到浑身不安，自己拂弄头发，又整理衣裙，并无任何不妥。拿探寻的目光望向红棉，红棉只是低笑，当下垂头不语。

    用过午膳，茯苓捧了一碟切好的蜜瓜过来，请红棉品尝。成曦帝知道红棉喜食这种番国进贡的蜜瓜，故此让前日来的公公带来几枚。红棉知道此瓜极不易得，拈一小块吃在口中，清甜无比，心里又是微微一阵失落，不晓得帝王如今在做些什么。

    百无聊赖，无精打采去小憩片刻，也总是睡不着，只望着那飘浮的床纱出神，一会儿想起与成曦帝成婚之夜的初遇，一会儿想起太后殿上他去接自己回宫，雨中的缠绵，月下的听琴，两人在花萼楼下棋，在潄玉殿小酌，一件件一幕幕都在眼前。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又有些失落，原来他们已经如此熟悉，已经拥有了如此多的曾经，对方的身影已然深植在记忆深处，怎不让她爱得铭心刻骨。

    然后又是他望向如贵嫔的目光，那深深的怜惜如同刀子刺的她生疼，还有琅嬛那如银铃般的笑意中掺杂的冷冷的挑衅，让她忍不住的害怕。

    恍惚间看他领着如贵嫔站在自己床前，望向自己的眼神全是冷漠，淡漠地用手指向她：“你怎及朕的清儿这般善解人意？”他的背后是如贵嫔得意的笑容：“陛下爱的明明是我，娘娘何必庸人自扰。”

    眼见那人目光中满是温柔，却不是望向自己：“朕的清儿真是一朵解语花，有清儿陪在朕身边足矣。”

    蓦然大叫一声：“不”，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湿透了轻薄的衣衫。原来南柯一梦，只是梦中的人如此真实，仿佛伸手就会抓住。

    茯苓急急走来，掀起锦帐：“公主梦魇了么？”取锦帕为她擦去满头的冷汗，倒杯凉茶过来。

    红棉捧茶在手，急急饮进，金银花浓郁的药香让她精神一振。又坐了片刻，方慢慢回复。却听得外间似是端木公公轻轻的说了句什么，又寂然无声。回头问道：“是端木公公的声音么？”

    茯苓上前扶她：“是端木公公来了，知道娘娘午睡未起，在前厅候着。说是替陛下带话来的，青黛在陪着呢。”

    红棉慢慢下床，整了衣衫，往前殿走去。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