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疏 故人意（二）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起风了，细雨无声的落下，打湿单薄的衣衫，春寒彻骨。

    于嬷嬷早已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绵密的细雨中，那褴褛的身影越发显的瑟缩。

    端木公公有些哀伤地望着远去的于嬷嬷，望着那尽头的断井残垣，记起那些萧瑟的岁月。这是个令成曦帝伤心的地方，也是宫里无人敢来问津的地方。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撑起小太监送来的伞，刚走了两步就被帝王凌厉的眼神定在原地。

    他无奈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红棉，红绵了然地走过去，接过那把青绸釉面的大伞，撑在两个人的头顶。伞面上那幅淡淡的泼墨山水在两人头顶展开，隔绝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细雨与心情。

    成曦帝身材高大，红棉踮起了脚尖，有雨水打湿了绣鞋上艳红的木棉花，犹为夺目。

    春寒风瑟瑟，吹动红棉那素白的锦衣，她不由打了个寒噤，下一刻被帝王紧紧抱在怀中，劲道如此之大，仿佛要把她揉进骨头里，红棉忍不住惊呼出声。雨伞滚落在泥泞的小道上，沾满了泥水。抬起头，望向帝王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如果朕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如果朕，懦弱如现在，已是一国之君，还有许多事都不能做，你还会这般用心来待朕吗？”

    帝王的眼里此刻有着无尽的哀伤，那脆弱的一面第一次示于人前。红棉不晓得有什么过往，只是那无尽的哀伤深深刺痛了她，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不管是处于江湖之远，亦或庙堂之高。帝王也只是普通的人，少了上天那只可以翻云覆雨的手，说到底也不过渺如沧海一粟。

    “身为帝王，有着许多的不得已，高处不胜寒，臣妾只知道陛下有陛下的苦衷。有些事情既然不能去做，就莫要强求。”红棉举起被雨水打湿的长袖，轻轻拭去帝王脸上的雨水：“陛下要爱惜身体，来日方长。”

    青绸釉面的大伞重新举起，堪堪遮住两个人的身躯。风吹过，竹林叶落沙沙，声如呜咽。

    花萼楼中，帝妃换下湿衣。茯苓服侍红棉另着一件月白宫衣，墨绿色蜀锦长裙上勾了银色的折枝海棠暗花，米色的流苏结成穗子轻轻垂落。看成曦帝时，已换过墨绿色水浪四合如意纹锦袍，从屏风后转出。两人衣衫撞色，到似有心为之，不由相视一笑。

    看成曦帝头发漉湿，红棉拉他坐于窗前檀木锦榻之上，取丝帕为他吸干头发，柔长的黑发握在手中，恍如缓缓渡过的时光，漫过两人的心田，成曦帝轻轻揽住她的腰身，带向自己身边。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头发干了，重新用金冠束好。望向帝君，又回复一贯的和煦，眉眼盈盈，满含深情，仿佛刚才不过是恍如一梦。那声“曦儿”到是留在她的耳畔，久久萦绕，该是有着极深的渊源，却不晓得为何任她冷宫自生自灭。

    成曦帝幼年曾随母亲居住于竹林尽头废弃的宫殿，他的母亲出身卑微，只不过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机缘巧合怀了龙胎，被纳兰太后幽禁于此，终此一生再无缘得见先帝之面，身边只有一余嬷嬷与她相伴。身为皇子，却得不到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成曦帝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母子常常争执，暗地里也于嬷嬷也不知陪了多少眼泪。

    后来太后夺子，以太子之位换得母亲自尽，那时，成曦帝早已明了当年母亲的委曲只为了保全自己，身为母亲的她为儿子陪上了性命，却终生没有任何封号，更无缘见到儿子成为帝王。本应身为太后的她却只拥有了那废宫之中荒坟一座。

    成曦帝不是没有想过为母亲讨回公道，只是他的羽翼并未真正长成，青书苦苦劝他来日方长，他也学会了兼收并蓄，学会了隐忍。在与纳兰家族，与恭氏家族的争斗中，他以退为进，慢慢积蓄着自己的力量。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不会再让母亲独享孤独。

    红棉对上成曦帝的眼睛，已是一片澄明之色，帝王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有些秘密只能是隐痛，无法拿到人前分享。幼年那些孤寂的日子里，他早已习惯了看别人的脸色阅尽人间冷暖，也早已经习惯了关闭自己的心扉，不会那么轻易就全部打开。

    茯苓取来热热浓浓的姜汤，红棉轻轻吹着，端至帝王唇边，忆起方才帝王雨中的无助，忽然觉得心痛，那滴眼泪就重重打在帝王手上，烫的两人生疼。

    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清泪，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她在想，心，什么时候改了方向？明明只想做到独善其身，却为何总被他的目光牵绕？他在想，明明只想捧她上风口浪尖，却为何放不开那盈盈浅笑？

    端木公公早吩咐了今日之事三缄其口，其实能贴身跟的都是伶俐的人，都晓得分寸尺度，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两人立于楼上，于蒙蒙细雨中看春色满园。

    花萼楼乃前朝一位太妃清修之所，处后宫深处，层层竹海之间，本已荒废。成曦帝幼时没有地方玩耍，常常钻到此处，即位后记起原来这里的清静优雅，乃重新整修，砌四面花墙，镂空雕成各色富贵图案，园内亭台楼榭十分小巧，遍植四时花卉。更兼奇石秀水，布局巧妙。新园建成，这是他第一次登楼远望，此时心情与昔年大有不同。

    两人登楼一望，红棉见此时园中茉莉、海棠、凤仙诸花盛开，只觉芸香扑鼻，林风荡漾，水石清寒，不觉觉俗心尘事皆化为灰，有凌然欲仙之意。成曦帝眼望眼前美景锦绣如画，触景升情，想到这半年来励精图治，小有所成，如今粉碎朝廷帮派，指日可待，一时真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之意，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赏了多时，成曦帝挽了红棉的手走至楼外曲栏，见凉亭之内一张楠木退光的方桌，上执玉棋一付，两边坐椅上早铺下大红坐垫，十分周道。一侧檀木博古架之上焚着茉莉香，花香馥郁却不浓艳，沁人心脾。乃携红棉亭内坐了，红棉执黑子先行，一盘棋下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以一子落负，抿了抿鬓边散发，温言笑道：“臣妾棋艺不精，甘拜下风。”

    成曦帝笑语朗朗，牵过红棉的素手：“一局怎定胜负，今日迟了，改日与棉儿好好切磋。”

    雨势早收，遥见一带彩虹挂于长天，缀着片片晚霞，华丽灿烂，美不胜收。

    两人从两侧遍植牡丹的官道回宫。红棉记起自来之日，自己夜夜专宠，心里总是忐忑，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忆起那日太后相责，明妃为自己开脱，乃在成曦帝耳侧低低细语。

    风姗姗吹过，听不到两人呢喃些什么，只见红棉早又晕生双颊，成曦帝嗤嗤一笑，终是依了她。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