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疏 故人意（一）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熏然的南风吹着，拂动殿里那银红色的纱幔，流动如水。

    成曦帝伸手要茶，却发现是红棉立于自己身侧，斜斜的阳光穿透了窗纱，美人脸上精致如画，有一种温馨令他动容，乃静静伸手，拥她入怀。

    “去了玉辰宫，怎么那么久?”帝王轻柔的询问在耳边响起。

    “前日去请安，太后吩咐臣妾为她绣个帕子，今日去的不巧，赶上太后小睡，来的迟了些。”

    成曦帝眯着眼睛望向红棉，被晾在宫外一个上午，换做别人，可能不等他发问就会做出委屈的样子了，红棉却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真是聪慧的女子。

    “陛下可曾用过午膳？”红棉轻偎在帝王怀中，关切地问道。

    “不曾，本想等着爱妃一起吃的，等也等不到，本来也不饿，就吩咐他们不必传膳了。”

    “陛下万金之躯，这如何使得？莫如将就一些，就在臣妾宫中吃碗素面，可好？”

    成曦帝用手点向她的额头：“必然是在太后宫中没有吃好，回来拿朕做个幌子。”

    红棉羞涩地笑意隐上眉梢：“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臣妾吃不惯太后宫中饮食过于甜腻，所以腹饥。可臣妾关心皇上却是出自真心。”她知道皇帝与太后并不如面上所观之友善，也就不必委曲自己饿着肚子。

    “好，好，就依爱妃。”

    红棉打起帘子，吩咐茯苓去备几碟精致小菜，并两碗素面，转而回到殿内。

    成曦帝已经起了身，望向红棉的案几之上，是昨日偶提的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压在红木嵌银的镇纸之下，狂放的行草如行云流水，笔劲深厚，力透纸背，一气呵成。成曦帝拿笺在手，轻声读到：“且放白鹿清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静静望向红棉，轻轻皱了皱眉头：“想不到朕的谊妃如此娟秀，却能提这狂放之字。不过要放白鹿清崖之间，谊妃是觉得宫里拘束了么？”

    “臣妾只是喜欢李太白的豪放，幼时常爱诵念此诗，昨夜闲来无事偶然提之，何来拘束之说。”红棉将手轻轻拂上帝王的眉心：“陛下莫要皱眉头，臣妾喜欢看到你笑的样子，温暖和熙。”

    帝王闻言轻笑，拉下红棉的小手握入自己掌心，只觉那手莹白如玉，柔若无骨：“还没有人这样对朕说过，朕笑起来能给绵儿温暖的感觉吗？”

    红棉微笑颔首，将头倚在帝王肩上，无风脉脉，拂过两人相偎的身影。那情那景，似曾熟悉，仿佛别了经年，重又相逢。两人心中，同时转过这个念头，又同时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茯苓与青黛捧了描金托盘进来，就呈于湘妃竹雕花案几之上，菜少而精，只一碟糟鸭掌，一碟清炒芦笋，一碟凉拌鸡丝，一碟琥珀桃仁。菜色干净清亮，香气袭人。面也素淡，两碗香荷面，雪白的宽叶面条上卧着半粒卤蛋，一棵凝碧的小油菜，几缕香菇笋丝，滴了几滴红油，盛在青花瓷碗中，色香味俱全。

    成曦帝一看之下，清淡可口，到来了食欲，看见颜色配的漂亮，随口问是谁的手艺，茯苓恭敬地退至一旁，垂首回道：“是奴婢二人献丑，未曾预备周全，请陛下与娘娘将就用些。”

    茯苓的声音极是悦耳，话也动听，很入成曦帝的耳，乃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聪慧，丫头也伶俐，下去领赏吧。”

    二人谢过恩，告退出殿。另有小丫头捧着柠檬水进来净手，红棉亲手拧了毛巾，服侍帝王净手毕，自己也洗过手，取镶金包银的乌木筷子替帝王布菜。

    那鸭掌十分入味，成曦帝尝了一尝，笑道：“不想潄玉宫中藏有如此美味，棉儿实在吝啬得很。”

    原来钰雪国地处北疆，口味浓重辛辣，多有风干腊味之食，与岫云国吃法多有不同。红棉性喜素淡，傅嬷嬷为将简单的菜式做的入味，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只看一道精致小菜，并无多少调味，却需功夫火候十分老道。茯苓等三婢深得傅嬷嬷真传，家常小菜做出，口味却不同凡响。

    春日迟迟，时光参差，红日落了又升，朝朝又复暮暮，不觉已是初夏。

    成曦帝对花萼楼极具感情，即位之后重新翻修。想着那里百花齐放，欲带红棉去花萼楼赏花。成曦帝吩咐人早早去准备，只余贴身的几个人在后面远远跟着。幼时走的顺了，一时兴起，不由自主领红棉抄近路穿过一片修林茂竹掩映的青石小路，转至后宫，左绕右绕，走了多时。又经过几道花墙，但见一片风尾竹，约有数百杆，浓浓绿绿，映入眼帘。

    只是这竹遮天避日，杂乱无章，到似无人打理。前面疑似无路，细看之下，竹林之中也有一条羊肠小道，成曦帝遥遥指给红棉：“朕昔日……”

    只此一句，忽然记起小路尽头那残破的宫殿不知是否还有，又想起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忽得黯然自己竟走到了这里，漠然立住，阴翳的目光直望向前方。

    红棉随在身侧，遥见竹林深处断瓦残垣，又见帝王面如墨色，是从未见过的凝重。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小路尽头忽然转出一衣衫破旧之老妇，手提竹篮，寻寻觅觅往前方而来。

    正自诧异宫内怎有如此之人，却见身边的帝王紧走几步，几不可闻地唤了声于嬷嬷，又立在当地。那老妇看对面人影淙淙，忽然抬头，面露狂喜，叫了一声“曦儿”，紧走了两步，却又以手掩口忽的站住，恭敬的行礼：“老奴参见皇上，手中的篮子掉在地上，野菜竹笋之物散落一旁。”

    红棉见这老妇面黄肌瘦，想是身处冷宫，无人料理，这个季节野菜竹笋众多，出来寻了果腹，只不知到底是何人。

    成曦帝恢复了漠然，立在远地，直直望向老妇：“原来是于嬷嬷，朕记得当日曾放你出宫，未何又出现在此地？”

    那老妇人眼望昔日孩童长成如今器宇轩昂之帝君，想到夫人死得其所，心下激动，眼含热泪，微微摇头：“老奴一生追随夫人，别无所处，如今宁愿留下，好为夫人多添一把黄土。”

    红棉随成曦帝紧走几步，但见竹林尽头断瓦残垣掩映，正是一处破败的宫殿，规模极小，如今更是零落不堪。

    待要细看，却被成曦帝紧紧攥住手，往回一带，斑驳的竹影里，帝王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痛彻。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