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换人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月下掌灯，花阴柳暗，宫城内外是云里雾里的昏黑。

    脉脉灯花，似是陌生却依稀似曾相识的字迹被掩映得若即若离。蓝如韵咬着她那方白缎绣花手帕，如水般澄澈的大眼盈满焦切心急。案台后的刘子辰一言不发，只愣愣地，而有肃穆地盯着那一方暗红色的文书——如血一般的暗红，绵延着的一道道刺眼的近黑色的痕，仿若数日的打击以来刘子辰千疮百孔却佯装无事的心。

    莲碧的失踪，慕容氏二臣的离朝。

    玉妍姐姐的“离去”，舞雪妹妹的言词。

    子辰，他受得住么？他还仍是个干净通透的少年，曾还与她们毫无芥蒂地戏耍花间……

    而今，却要肩负起刘楚江山一切一切的腥风血雨。

    且，现在，又是一纸换人的文书。叛党军队下达了笺子，说莲碧现在他们手里，要子辰用二十座城池，换莲碧的安好，若不从，他便一辈子见不到莲碧，及她腹中的婴孩。

    子辰的脸色，从看到这文书开始，便一直极冷极硬，说不清的苦，说不清的难。

    玉妍姐姐，事至今日，你，真的忍心么？

    “李偲。”

    突然一声断喝——或说，是极低沉极冷漠的沉沉言语——惊扰了她眸中的一方清潭。从怔悚中回过神来，竟发现刘子辰竟是一副坚毅执着的模样——坚定，稳重，眼眸却是深不见底的浑黑——完全见不到曾经清亮闪烁的星光！她的心突然一紧，痛意排山倒海般压来，只叫她喘不过气！

    门被轻推而启，俊逸的李偲信步而入，抱拳道：“陛下有何要事？”

    刘子辰沉沉地将手中暗红色的文书合上，递予李偲，道：“应邀。”

    李偲颔首，亦是无事般接过了文书，如常地打开查看。然就在他打开文书、仅仅撇了这一眼，他沉静如山的眼便顿时涟漪四起——“陛下，使不得呀！”

    “有何不可，对方想要的莫不就是那二十个城池么？给他便是。”刘子辰低低地，亦是冷冰冰地说着。蓝如韵和李偲只觉脊背上顿起寒冰三千，冷入骨髓，惧意窝心。

    二十个城池！刘子辰怎可以如此随随便便就应承下来？！若削去了这二十个城池，不知那地方军力会上升多少，日后想斩草除根只怕更难啊！刘子辰，他当真看见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姓名，刘楚江山的地域，便可以置之不顾了么？！

    “陛下……”

    “朕意已决，切勿劝阻。明日寅时，领队地域。”

    又是冷得入心的话，虽是极冷极冷，却莫名地叫人听出了一丝急不可待的焦切，仿佛深陷泥沼的人正极力抓向岸边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蓝如韵一怔，身子不禁地簌地颤了一颤，一行清泪，无言而下……

    想留住曾经晶莹剔透的美好，却困难得有如匍匐而行……

    *****

    临近正午，本是明日，却是乌云密布，万里昏黑。

    “停下。”

    临近山城，刘子辰却伫然摆手，唤人停下步来。李偲一惊：“陛下，您真的要……”

    刘子辰微微颔首。文书上说得一清二楚，必须得由刘子辰单独入城签字，方可换回莲碧。李偲明白她之于刘子辰的地位，然，他还是不由得抽紧了心——刘楚江山，现今只由刘子辰一人抗下，若他也出了事，只怕……

    然刘子辰却不畏惧，倒是一副冷若冰雪的威懔模样——为了莲碧，只怕是刀山火海，他都义无反顾的会去上的。

    城楼之畔，两个大刀扩面的粗鲁男子冷然一笑，挥手将城门打开来。李偲只得忧心忡忡地望着刘子辰伟岸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深处。

    小城深冷，杀气弥漫。

    心不由得紧紧抽了一下，刘子辰深沉沉的眸子警惕地瞪着路前路后表情各异的人们——猜疑，奸诈，佞笑，嗔目……弥散着的浓重的阴森气如初秋的寒露围拢心头，裹紧了衣却仍不得将其抖落半分。

    小道尽头，黑布绿顶。

    伞盖巨大，堪比龙盖，只是粗犷。伞下坐着的粗鲁男子，眉毛有如蜷死的黑蚕，粗鄙且极其短小，而下黝黑的瞳孔泛着说不尽的邪佞之气，乍一看竟有些似曾相识。见刘子辰策马独自而来，男子不仅讽刺般地一笑：“呀，陛下，您还真的来了啊。草民在外征战多年，不论多困难的战事，都未见陛下一露天颜，而今竟为了这个女子……”

    “上腾莲碧在哪。”刘子辰冷冷启齿，极力压低的声音里还是掩不住那急切的焦虑。

    男子哈哈大笑，那眸子中竟突然露出奸诈嚣张之色。却见他将手一挥，近旁两个小厮便得令下去，走入右边的绿布帘子之后。

    半晌，那绿布帘子才再又掀开，那二位小厮架着一位白衣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瘦弱憔悴不堪，白衣斑驳陆离，几近失去原型，却也还可以掩体；她的肚皮已十分浑圆，纵是几近昏迷，她仍能感觉到腹中的累赘给她的莫大痛苦，那低低的呻吟，带着千万分痛楚与挣扎，纵极力挣扎却仍不过九牛一毛之力……

    莲儿！刘子辰心里一怔，仿佛顿时有万剑穿胸，生不如死：“……你们，你们竟敢将她虐待成这样！”

    “您还怪草民呢？”男子贼贼一笑，那笑带着十二万分的寒意和极端的讽刺，“莲妃娘娘在这儿我们可没少给她吃喝，倒是她自己糟蹋了自己，不吃不喝的，前些日子到了深夜还直着脖子像跟谁吵架一般，闹了好几回，惹的兄弟们都睡不着觉。行了，陛下，人给您带来了，那契约……”

    言语间，他粗短肮脏的手指在身边的矮桌上敲敲磕磕，那手指边缘，一张已写好了字迹的契约已摆在那里，亦辅以印台一副、笔墨一台。刘子辰望也没望那契约一眼，只冷冷地嗔道：“君无戏言。”

    男子粗鄙地一笑，挪开了手去。被架着的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刘子辰听到了她轻轻的呢喃，那急切而慌张的呻吟声，仿若闭塞的呼喊，盈满凄恻的绝望。

    莲儿……

    刘子辰心一抽，下马的动作竟有半分凌乱。只怕这是叫那男子看到了，刘子辰听见他鄙夷的哂笑。他咬一咬牙：莲儿，对不起。这约我必须签。为了你，二十座小城算得了什么！

    但见他决然提笔，在契约的空白角签上“刘子辰”三个遒劲有力的字，而后将袖子微微卷起，往印台上按去——

    “住手！”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将在场众人皆惊了一跳！刘子辰亦是一惊，却忽然感到一股冷风向他左心袭来，忙向右一侧，却发觉手已然被那男子死死按在印台之上，动弹不得！而那袭他的物件，竟是一把贴身短匕！

    他不禁倒一口凉气，极力想把手从男子的手下抽开，却被死死卡在印台边缘！眼见男子的匕首又要朝他胸口极速袭来……

    “当！”

    突然一声清响，仿佛兵刃交互的声音，刘子辰赫然睁眼，竟看见——男子的匕首实实地扎在一旁的墙壁上，架着莲碧的两个小厮业已倒地，而紧扼住男子咽喉的，正是他许久未见的——慕容翎！

    “慕容！”刘子辰欣然大叫，忙挣开男子的手，冲过去抱起倒在地上虚弱不堪的女子，她的面色已接近惨白，身躯单薄有如白纸，呼吸孱弱得仿佛随时可以掐断！

    “莲儿，莲儿！”刘子辰焦切地喊，然女子却连皱眉的力气都已经消失！“子辰，快带着她逃走！”慕容翎一把推翻了男子，朝刘子辰那边叫道。眼前，城中所有的乱军都已如潮水般向他们涌来！

    “那你呢！”刘子辰惊骇道。

    “这群喽啰还不是我慕容翎的对手！”慕容翎冷哼一声，将男子的匕首一挑而起，蹬身朝叛军杀去！“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刘子辰一怔，而后方赫声道：“那我的马就留给你了，慕容！”毕，他忙将莲碧打横抱起，一跃上梁，噌噌地朝正门军队驻扎处跑去。他如雪的衣衫，远远地便可以辨认得出——

    “陛下——是陛下！”

    李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刘子辰一个腾身，跃下矮楼：“慕容将军在内与敌厮杀，你等速去支援他！”

    “慕容将军？！”李偲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怪诞的烟火，刘子辰却不知其中意味。然李偲仍率着随行军队冲入门中去了，浩浩荡荡，烟尘滚滚，喊声遍野，血气翻飞。

    “慕容……”

    怀中的伊人娇弱地嘤了一声，那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心痛如割的纠缠与不解。刘子辰一惊，正要说什么时，她已昏迷在他的怀中。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