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再见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明灭的灯火，蔓延绵长，凝重的湿气里透着浓浓的焦味，叫人心烦焦躁。

    有人身着灰色长袍，将全身罩的严严实实，只看得到大盖帽下肥厚的嘴唇。长长的通道中空无一人，只有明灭的灯火，将他和后面二人的影子拖得长而又长。

    灰衣男子后，是一位身着浅绿色勾银花长袍的男子，眉宇似剑，细腻薄唇，柔和如水的双目中却缠着不尽的忧思与顾虑。他便是慕容翎，随在身后手执长剑的侍卫即是李偲，因陈玉妍下药唤睡了刘子辰，李偲方托事跑出来。

    方才云荣海唤人到慕容府中传话，说他知道莲碧的下落，问慕容翎想不想去看她。慕容翎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感到天边的愁云都化开了般，然，报信人的身份却叫他不得不顾虑。云荣海与自己在政治上素来不合，就算他真的知道莲碧的下落，他又怎会轻易让他去看她？本想不去，然脑海里却一直都是莲碧曾经在莲池一隅对他的翩然一笑，那入骨的思恋与羞怯，痛，一丝丝渗入他的骨髓。

    他终还是答应，却唤人到宫中叫了李偲。李偲到后，听到这消息，万分惊讶，此刻慕容翎才知道宫中已盛传莲妃已死的消息。慕容翎便知是云荣海做的手脚，然究竟为何，他也尚不明确，只叫李偲不要将此消息透露，又携他同去了。

    他极力按捺住此刻激动的心情，拼命告诉自己定要冷静，然，脑海中那不断浮现的低宛笑颜，却叫他心神荡漾，难平其思。

    “慕容大人，到了。”

    突然云荣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音色，低沉阴森，兜兜转转，变成充斥堵塞的幽灵。慕容翎心一沉，胸膛有一种弦被狠狠扯紧的感觉。

    眼前，是一扇偌大的石门。云荣海将手中的火把悬在门边，在门边似捣鼓了什么，只听一阵沉闷巨响，石门，缓缓右移……

    石门之后，一张疲倦不堪却万分惊觉的苍白面容，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莲儿！”他讶然大叫，眼前那身着白衣、蜷在墙角的女子，正是他魂牵梦绕、思绪难断的莲儿！然，那瘦弱伊人才刚看到他，眼中的疲倦与机警顿时被潮水般的恨意和冷漠所替代！

    他的心刹那一噔，蚀骨的痛生生地往骨髓里钻。云荣海低声对他道：“您和上腾小姐好好聊聊，老臣先行一步。谈完了，便敲敲这墙壁，老臣随叫随到。”

    说罢，他便先离开了，石门在慕容翎的身后重重地关上。

    “莲儿……”他轻轻地唤，声音里带着难以克制的卑微。

    “云荣海对你还挺客气的哟，我的慕容大哥。”她鄙夷地扬起脸，微微眯起眼，剔透的莲目斜睨出森森寒光，“我说云荣海近日怎么行动如此猖獗且迅猛呢，原来是有个得力助手啊。”

    “莲儿，你误会了……”

    “真是人心难测啊……”她将声音拖得亢长，绵绵软软，却无比的讽刺，“子辰这么信任你，把你身边的人命为贴身内侍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地对我说我的慕容大哥有多好多好，唉……可怜的子辰哟，他还不知道自己养在身边是两条大毒蛇哟！”

    “上腾小姐，请你不要污蔑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也是……”李偲躁得站不住脚，厉声吼着就要上去讲理，然才上前一步时却已被慕容翎牢牢扣在身后：

    “李偲，别出声。”

    “也是？也是什么？也效忠于刘楚江山？”莲碧却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肆无忌惮，声嘶力竭，更鄙夷讥讽！“呵呵呵呵……别开玩笑了！云荣海这个人，放个屁都知道是香的臭的，他会轻易放一个政治上的大敌到他的秘密基地来看一个在押重犯？你当我还是你可以抱在手上哄哄就不哭了的小妹妹？！”

    “……”

    慕容翎的身体突然一沉，胸口有撕裂的痛觉，一如当日他听见他心爱的莲儿决定下嫁最好的兄弟。他咬着牙，极力平静地宽慰她道：“莲儿，你可以讨厌我，也可以恨我，但，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也不可能背叛子辰。我和他是多年的兄弟，这你是知道的。”

    “呵，我知道？”她却漠然挑唇，苍白的嘴角里，全是冰冷的自嘲。“真是抱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什么都知道，我——我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

    今天这个下场。

    他看到，她的手正缓缓地抚摸着她圆滚滚的肚皮，动作轻柔，却根本是无力。这个硕大的物体，在她身上根本就是个巨大的累赘，叫她寝食难安，叫她痛不欲生。十六年情缠一日断，是他的草率无能，却让她的心千疮百孔，痛苦一世。

    “你走吧。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冷冷地别回头，声音苍白而无情。

    他木讷在原地，看着她的手护着她的肚子，本就纤细如竹子的手竟已经皮包骨头，略染尘泥和纹路的指尖，一勾一壑都是情殇与流离。

    久久，她又不自觉地侧过头，看见他仍在原地时，眼中竟突然激起万千愤慨：“还不走！难道要逼我把你……啊！”

    她忽然一声惨叫，身体顿时像突然收缩一般蜷在一起，左手紧紧抱着隆起的小腹，蹙起的眉间刹那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莲儿！”他大惊失色，定是她刚才突然发怒，惊了腹中胎儿。她却挣扎着支起身：“……我不要你管！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我跟你没关系，没关系！”

    “……”

    慕容翎杵在原地。她细弱的臂摇晃地支起她沉重的身体，那似乎随时会断掉，却故作坚强的手臂，像极了她在他面前的伪装。她恨他，恨他的背叛，恨他的遗弃，所以，她装得冷漠无情，装得百毒不侵，其实，自己却被伤得奄奄一息。

    我跟你，没关系。从她嫁入皇宫开始，她一直那样努力地伪装着。

    “好，我走……我走。”

    慕容翎低声说着，声音细弱蚊蝇，他甚至不肯定，莲碧真的听得见。李偲一愣，敲了敲旁边的石门，过了一小会，石门打开。

    她仍蜷在墙角，只是从坐换成了躺，依旧紧紧捂着小腹，神情是撕裂般的痛苦。他顿时愣住了，她的眼角，分明有一滴眼泪，在他眼中刺眼地闪烁！

    胸膛里，发出一阵噼啪声。

    他的心碎了。即使他知道，这颗苦情心，碎过千万次。

    他忍住沉痛得近乎石化的身体，卑微着身段，走出这个地方。

    外面，云荣海面色扑朔且离奇。

    “怎样，慕容大人？”他的笑中带着一丝奇怪的期盼。

    “放过她。你的目标是我，是慕容氏二臣，跟她无关。”他的声音极冷，仿佛褪了情字之衣，他便再无余地。云荣海一愣，却呵呵笑道：“不不不，慕容大人，您错了。老臣从未想过与您为敌，相反，老臣可一直想与您结盟呢。”

    “不必和我套近乎。”慕容翎漠然侧身，流水般的眼空洞，好似冻结。云荣海的心一惊，嘴角却浮现出更为自如的一笑。

    慕容翎啊慕容翎，你的硬伤，可比刘子辰还明显哟。

    “慕容大人，恕老臣直言，虽然老臣不知道莲妃娘娘方才对您说了些什么，但是您就感觉不出来，莲妃娘娘发生了什么变化么？”云荣海半带试探地问着，那牵丝般的语调，如一只魔手，将他心底辗转翻腾的悲切，生生揪出来。

    他听得出来，他怎会听不出来……莲儿，她已经爱上子辰了！

    胸中的痛意更增加千万分，似是云荣海的牵引，似是他自己的盘剥，这个事实赫然直勾勾地摆在他的眼前，让他心焦，让他懊悔更让他心碎！她曾与他相约一世，她曾因爱生恨嫁入深宫，一切的一切都因爱他而起，而今她对他，已真的成了恨——因为，他在她的面前，让她感到他背叛了她真正爱的人！

    来太快，想不到，等不及——又是这么猝不及防，叫他无处躲藏！

    “您就甘愿，看着您亲爱的妹妹再这样么？”云荣海牵丝般的声音又在耳边缠绕，一丝一丝，带着阴险的冷液，直直刺进他的骨髓。他浑身一颤，双眼不自觉斜睨着身边面露诡异笑意的云荣海。

    “多谢云大人带慕容翎前来探望小妹。慕容翎不胜感激。告辞。”慕容翎冷冷说着，压抑住内心万千痛切，抽身急步离去。远远，他听见云荣海难以捉摸的声音：

    “不妨。若慕容大人需要，可随时来探望莲妃娘娘。”

    随时探望，有意义么？他的心又是刀割般的痛，那一刹那他甚至要被击倒在地上再起不来——他最爱的人，已被他的草率和无知，轻易地送走了、毁掉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