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四）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宋麻子！”

    我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了这个名字，恨恨盯着他的眼睛，凄声道：

    “你说这话你信吗！你自己信吗！那天林姑姑分明连宴席都还来不及去啊！她何时喝的酒！哪里来的醉酒失足！”

    说完这些话我便忍不住捶打着他的胸膛大哭起来，连鼻涕带眼泪地哭喊着喃喃道：

    “林姑姑那样一个温柔的人，每天都笑得那么亲切，叫人看了便如春风一般舒畅……可是呢！你知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她睁大的眼睛有多么悲哀！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每夜，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林姑姑无神空洞的眼睛在看着我……她问我为什么没有人为她伸冤，问我为什么人心都这么冷漠……”

    宋道玉叹了口气却不说话。

    他蹙着眉头，左右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又看，然后伸手紧紧把我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

    一边说着“我知道，我知道的”，一边伸手便要哄着我拆掉头上的发式。

    “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好睡一觉吧莫雪，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放手！你不要骗我！”

    我用力推开他，护住自己早已凌乱的发式，狠狠瞪着他。

    “你不帮我是不是？王爷帮着屈颍掩盖了罪行，你怕查出来王爷会对你不利，这王府你便呆不下去了，对不对？好！好！你怕惹事，你要独善其身！好！我自己查，我自己查！”

    他愣愣看着我的突然爆发，脸上的神色由错愕变成冷漠，静静听着我说完，脸色却越变越冷。

    直等我说完话，恶狠狠看他，他才冷笑一声，平凡的脸上一双漆亮的眸子直直看着我的眼睛。

    “你自己查？好啊！你倒是说说你一个七岁不到的王爷养女，究竟要用什么去查！”

    “我……”

    我被他问得一滞，这才发现，这近半年来，我所知道的一切较为辛密的东西，都是面前这个宋麻子告诉我的……

    我忽然发现，我已经如此依赖他，而他竟然帮我了这么多，这么多……

    他见我脸上显出悲戚的神色，这才缓和了语气，又一次抱住我，轻轻在我瘦小的背上拍着，柔了声音慢慢道：

    “你如今虽然已经被认为养女，但又如何比得上屈颍的身份，她不止是王爷的女儿，而且还是薛王未过门的王妃。你就是查出的确是她害了林姑姑也是没有用的，她大可以说是林姑姑冒犯了她。一个主子处死一个下人，还要什么理由呢……”

    一个主子处死一个下人，还要什么理由呢？

    多么残酷的一句话，又多么现实。

    说什么“林姑姑同王爷倒像是朋友”？

    主子和下人之间谈什么朋友！林姑姑死了他屈王还不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见我脸上要吃人的表情终于萎了下来，宋道玉眼底的光芒变得柔和怜惜。

    他伸手帮我轻轻拆着头上的发式，见我还是挣扎，便停了手认真看着我.

    “你听着，我会帮你。但不是帮你对付一个屈颍。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身边的人，你的妹妹莫夏，石头，还有你的哥哥屈涛……”

    那天，他说了这些话便抱着我道：“雪儿，好好哭一场吧，哭好了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一觉。再醒来就要学会真的长大了。记住，活着的人总比死了的人重要。”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抱着我，伸手开始拆我的头发。

    我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却被他拉开身子狠狠瞪了一眼。

    他第一次这么凶的看我，于是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最后叹了口气把我揽在怀里，坚持不懈地又开始拆我那一头早已凌乱的头发。

    ……

    清丽的日光洒落在简洁的阁台上，飒爽艳丽的紫叶李，红红火火，仿佛晚霞遗落。

    院子里用石头地板围出一摊小池子，夏日晌午的日头落在水里，泛着淡淡轻轻的金色雾气。

    池子很小，中间放着一块大大的石桌，四边围起池子的大理石刚好可以当椅子，水池低下铺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

    这，便是我如今住的地方——南苑凌波阁！

    “小少爷！您慢着点走！”

    林清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随后是一阵孩童的“咯咯”笑声。

    我于是走到窗边，伸出一只纤长白腻的手支起帘子。

    “林清，可是小彤彤来了？”

    “诶！雪儿小姐，正是小少爷！”

    林清的声音显出一种憨厚老实的和气欢畅，我不禁数了数年头，他跟在我身边也有六年了吧？

    一晃眼，六年都过来了呀！

    记得林姑姑去的那年，入殡的那天，棺材都已经下土了 。

    一个瘦瘦干干的乡下老太拉着一个小萝卜头连哭带吼地在王府外哭天喊地，怎么也不肯走。

    “我可怜的椿儿呀——！”

    那老婆子喊得惊天动地，就那么瘫坐在泥土地上用手捶着地面，身上脸上都是灰土。

    我忍不住问她：“老人家，你认识林姑姑？”

    她闻言立刻眼睛一亮，也来不及瞧我，只是拉着身边明显营养不良的小萝卜头一边磕着头一边干哭。

    “牙子他娘是个可怜人啊！这几年把牙子丢在老家都没享过福，怎么就这么去了呢！我一个破老婆子可怎么养活这么个小子呀——！”

    九岁的林清悄悄抬起一双纯净的眼睛瞅着我，我心里止不住难过起来。

    我记得刚入府时我噩梦醒来的那些晚上，林姑姑就笑着和我讲她的儿子牙儿。

    她说她家牙儿的胆子也同我一样小，等我见了他，可千万别作弄他。

    “涛哥哥……”

    我一阵心酸，张口轻轻唤道。

    屈涛微微一愣，几天来我第一次开口，第一次这么叫他。

    他一直显得有些悲伤的眼睛立刻亮了亮，紧紧看着我，生怕我又把话吞回去。

    我伸手拉起地上那个比我还要矮一些的小萝卜头。

    “林姑姑这么多年来也有一些积攒，我们把它变卖了给这婆婆，你看可好？”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就按雪儿妹妹说的办。”

    “小姐！少爷！你们真是好人啊！”

    那老婆子立刻露出笑容，皱巴巴的黑脸笑得像一朵枯黄的菊花。

    她一把就要把小萝卜头按在地上。

    “牙子，快！快给神仙老爷，仙女姑姑磕头！”

    我心里暗嗤一声，却是一把将那小萝卜头挡在身后。

    “老人家既然说自己一个人不好养这孩子，那便将他留在王府里好了。林姑姑一直记挂着他，如今他留在这里也可以常到林姑姑坟前说说话。老人家看着可好？”

    那老婆子一嘴笑开的黄牙上，干裂发黑的嘴唇似乎尴尬地粘在牙龈上，下不来了。

    于是那笑容便在微微一滞之后干脆继续扩大，用夸张的弧度点头哈腰道。

    “是！是！姑奶奶说的是！”

    ……

    一转眼，当年那个小萝卜头已经长成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了，当初他还不如我高的个头此刻却是比我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一双像极林姑姑的眼睛总是那样善良地笑着，就像当初的林姑姑一样，笑得好像从来不曾经历过人间险恶。

    正当我陷入莫名的回忆，一个虎头虎脑地小家伙从帘子底下串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正在窗前站着的我便朝我奔了过来，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扬起笑脸欢快地叫着。

    “抱抱！姑姑抱抱！”

    “你这个小鬼！又不好好待在学堂！”

    我故意板起面孔，装出恶狠狠地样子。

    他似乎心虚了一下，灵动的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然后讨好地拉着我的衣服，努力往上爬

    “彤彤给姑姑捶背，给姑姑背书听！”

    我被他这乖巧模样整得无法，只得抱了他起来，嘴里嗔了句“你呀！”。

    手上却觉得有些吃力，于是又蹙了眉头看着他。

    “最近又贪嘴了吧？再胖起来，姑姑可就抱不动你了！”

    他闻言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双梨涡点点的小胖手紧紧捂着嘴巴，紧张兮兮地瞅着我看。

    我正好笑看他，一边林清却是规矩叫了声：“请王大人安。”

    抬眼，正是王觉非笑笑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盯着我怀里的屈彤。

    “你个小机灵鬼，就知道躲到你雪儿姑姑这儿来！”

    他一身书生气，温文尔雅，和屈涛颇有几分相似。

    可我怀里的小家伙却不买单，一见他进来，便像鸵鸟般将脑袋埋到我怀里。

    小手胡乱挣扎着，嘴里囔囔道：“看不见！看不见！觉非叔叔是个大坏蛋，彤彤看不见！”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