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尚书令，谭大人到——！”

    “……”

    “大理寺卿，独孤大人到——！”

    “……”

    屈王府邸，门口迎接的小厮扯着嗓子一一报着来客的名单。

    络绎不绝的车马，人声鼎沸，门庭若市。

    我此刻却是莫名其妙地被屈涛拉着和他一同坐在席位上。

    这宴席的酒座都是两人一桌的矮桌，在空旷的中央广场上按着阶梯错落排列成一个倒过来的“凹”字。

    上头主座上坐着屈王和王妃，下边右侧坐的是来客贵宾、豪门官家，左侧坐的是屈家近亲好友。

    而我跟着屈涛，自然是坐在下手左侧第一个位置上。

    席间，腰肢纤细的侍女穿梭如云，携金玉瓷盆，盛琼浆玉液，奇珍野食，香可沁人。

    围坐间的中央空地，铺着上好的西域藏红雕花毛毯。

    一群曼妙舞女正在其上翩翩起舞，罗裳轻舞，羽衣霓绿。

    一时间，花红酒绿，叫人缭乱了眼帘。

    ……

    “太子萧逸汜，二皇子萧逸尘到——！”

    一声显得格外洪亮的喧声在弥漫着花酒香味的空气里嘹亮响起。

    喧闹的宴会立时安静了下来，连那激越喜庆的丝竹琴瑟之声都显得孤零零起来。

    正举杯小饮的屈王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笑意抬起眼睑。

    屈王妃素了脸色，朝那群舞者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伴奏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我于是好奇地朝下方看去，皇室四大皇子我见了三个，只这个太子萧逸汜未曾见过。

    那阶梯下两个穿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正并肩拾阶而上。

    年长那人约莫有二十出头，身材芹长单薄，一头墨发十分齐整地高高梳起。

    只是这位未来储君的脸色却有些病态的暗黄，明黄色的冠带遮掩着他微微凹陷的双颊。

    他负手而行，一双深陷微暗的眼眸不自觉的眯起，显得有些阴冷。

    萧逸汜身边稍显年幼的二皇子萧逸尘虽也是负手而行，但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却是让整个人都添上了一丝温润平易。

    他惊若天人的体貌和从容雅静的举止形成一种莫名的和谐，仿佛举手投足间，都流淌着一丝叫人不容侵犯的尊贵。

    我一时看得有些失神，忍不住想，这样的人物才应该是未来的君王。

    我为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忙低下头，不敢让人看见我此刻的神情。

    “屈王叔大寿，我父皇因身体抱憾不能亲来，命我与逸尘前来贺寿，还望屈王叔见谅了！”

    登上高台，萧逸汜开口说道，脸上的神情倒是配合地笑着，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倨傲。

    我隐隐觉得屈、薛二王的地位似乎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想到这里便忍不住侧脸看向我下首坐着的薛家现任家主。

    薛家前任家主壮年辞世，为着这事我还差点被一时伤心过度的屈王妃掐死。虽然，她的确有足够的理由掐死我。

    总之，此刻这个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薛姓少年便成了薛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薛王殿下！

    这少年看起来单薄的得紧，此刻正闷闷独自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饮着。

    似乎这豪华的宴席、那正在言语的皇子，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似乎他，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我越打量他越觉得心惊，只觉得他平静的眉眼里藏着我读不懂的险恶山水。

    那年轻的薛王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侧脸朝我看来。

    他脸上一愣，大概是觉得奇怪，毕竟这位置本来该是屈颍坐的。

    只是那诧异还未染上他的眉梢，他便又露出一种邪魅不羁的笑容，用一种露骨而阴冷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只觉一阵毛骨悚然，正发凉，右手被身边坐着的屈涛微微用力捏了捏。

    我回头看他，他却没有看我，只是朝那年轻的薛王道：

    “绍阳，好久不见你了，珊儿今天怎么没来？”

    薛绍阳冷笑着死死看了屈涛半天，才一脸阴冷地笑着。

    “呵，再过不了多久我姐姐便是你的人了，屈涛兄又何苦这样惦记？

    我闻言心里不禁一阵窒息，果然一年丧期一过，这屈、薛两家的婚事便着手就要办了……

    心里一阵苦涩难明，我不敢侧脸去看那白衣胜雪的温润男子，只是低了头，慌乱拿了桌上的玻璃瓦杯便往嘴里倒。

    岂料这古人一点常识也没有，我这么半大的娃娃酒杯里还真就给我到了高纯度的纯酿。

    我忍不住“咳咳咳——！”呛红了脸。

    “你这丫头！”

    屈涛好笑地看着我，伸手便要帮我抚背。

    我此刻正难过他的“始乱终弃”，身体竟是不自觉地避开他，只是转过脸不愿看他。

    可叹我这一转脸，便对上对面萧逸尘一双幽亮异常的眸子。

    我心里一惊，什么伤心事都忘了个干净，眼睛忍不住就往他左手小臂上瞄去

    他见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盯着他的手臂直愣愣地看，先是愣了愣，随后一副了然的坏笑，还有意无意地朝我晃了晃左手。

    正这时，上头屈王忽然开口道：“颍儿！你今天就坐在绍阳旁边吧。”

    我闻言急忙看去，却见屈颍不知几时已经到来，脸色有些苍白难看。

    她见我看向她，一双漂亮的眼睛似乎慌张地躲开了下，然后又马上瞪了回来。

    我想她大概是不高兴我坐了她的位置，可又觉得不对劲。

    因为她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慌乱多于愤恨，险恶多于委屈。

    我隐约看见她喉间动了动，有些紧张地咽了口气。

    她肃了肃脸上的神情，这才对屈王俯身应“诺”，踩着莲步在薛绍阳身边坐下。

    屈王又清了清嗓子，起身站了起来，众人见他有话要说，便都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我屈洛的生辰，我屈洛何其荣幸，能让各位在百忙之中前来相贺。不过，今日，我屈家的喜事却不止一件！”

    屈王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一双写满睿智的眼眸笑笑看了看屈涛，又看了看我，然后又朝下方薛绍阳一桌移去。

    “诶！让谭某猜猜屈王说的是什么喜事！”

    右边第四桌一身华服的男人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我听闻近日屈家一直流落在外的二女儿被接了回来，想来就是尊公子身边那个灵慧可爱的小姑娘吧！”

    不想那谭大人此言一出，众人竟是“轰”的哗然议论起来。

    隐约间听见有人小声说“这屈、薛两家历来只有一男一女，他屈洛真敢破了这先例？”。

    又有人奉承道：“二小姐果然生的别有一番聪慧灵气，和屈王颇有几分相似呢！”

    屈王轻轻咳了咳，待众人安静下来，又继续道：

    “谭大人说的也对，也不对。我屈家的二小姐的确是找回来了，不过却不是这个女孩儿！”

    他说着朝我走来，我只得乖乖把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手上，随着他起身站起。他又继续道：

    “只是……我手上这个是当年莫将军的孙女，莫将军叛国一案近日已经察明非真，不日皇上便要为之昭雪！我与皇上商量之后决定，将莫家这唯一的子嗣收养，认作我屈洛的养女。”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情？”

    “莫将军忠心为国，如今得以昭雪，真是大快人心！”

    “哎……可怜当年莫家一家三百七十二口，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如今，却只剩这么一个孤女，这莫家也算是绝后了……”

    “……”

    众人一时又是一番议论。

    我抬眼看去，太子萧逸汜正目光闪烁地看着我，而在他身边，萧逸尘面上的神色不知怎么竟是有些苍白难看。

    坐在第二桌丞相身边的王觉非看着我笑得真诚，我知道他是为我高兴，毕竟这个身份比丫头陪房要好太多。

    另一个表情有些奇怪的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程弈嘉。他狠狠看着我，眼眸里莫名其妙地冒着火气。

    “不过，今日的喜事可还未完。”

    屈王对着众人满面微笑。

    “我屈、薛两家历代联姻。不想薛兄竟是不幸亡故……哎，往者已矣，如今一年丧期将完，眼见着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我想……明年五月便将两对儿女的婚事一同办了！”

    明年，明年五月？

    我不禁抬眼朝那一身白衣的屈涛看去，他只是淡淡笑着接受众人的恭喜，脸上写着意料之中的平静。

    喜讯的另一个主人公薛绍阳却依旧一脸淡漠，他一个人继续低头喝着酒，仿佛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屈颍。

    屈颍的脸上则写满震惊，瞪大圆圆的眼睛看向屈王，又看向屈王手中牵着的我。

    她的眼底写着一种深刻的恨意，还有某种幸灾乐祸的快意。

    这些剧烈的感情在她眼底不断泛滥开来，最后变成一种真切而巨大的悲伤。

    我知道，她一直，都是喜欢二皇子萧逸尘的。

    而她也一直知道，她是只能嫁给薛绍阳的。

    有什么我读不懂的东西在空气里扩散开来，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生而为人的无奈……

    众人又开始相互敬酒，纷纷对着屈王道喜。

    我回到座位上，听着那丝竹琴瑟又伴着舞曲低低响起。

    屈王竟然自己收了我做干女儿，难怪林姑姑会说，是她误会了屈王。

    她是不介意屈王对她说狠话的，她介意的，是我能不能过得幸福……

    我努力开导着自己。

    连屈颍那样娇贵的小姐都能够自己的爱情，我又何苦为了这莫名的好感和子虚乌有的感情让身边的人为难。

    我还有林姑姑不是吗？还有夏儿不是吗？还有宋道玉、石拓野，不是吗？

    我感到一切都不算太坏，我感到我还能够容忍，我感到，这鸵鸟的生活方式，总是妥帖安全的。

    然而，我就像一只真正的鸵鸟那样，把头埋得太深，而对一切临近的危险始料未及。

    我永远记得那个跌跌撞撞爬上阶梯的下人，记得他泪流满面的脸，还有跪趴在雕花毛毯上对我宣告的噩梦。

    “王爷！不好了！不好了！林姑姑落水……去了！”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