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波橘云诡

(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    大肇三年冬，天子慕容长安召集诸侯会盟，齐聚王都祈宁，天子设宴在升仙湖中心的阳阿宫中，这一夜笙歌夜舞，齐魏姜三国国君亲自前来谒见天子，晋王年迈，本来该是由世子司徒清扬替父前来朝见天子的，却由二公子司徒子吾出席诸侯会盟。

    宫中诸人早已听闻晋国二公子姿容绝世，却不得一见，纷纷赶往升仙湖畔苦等，传闻司徒公子姿容绝世，恍如谪仙下凡，闺阁女子皆以能一睹司徒公子为荣，更有人以一睹司徒公子风姿为毕生心愿，一时间，诺大的祈宁皇宫倒显得有几分冷清。娴贵妃以副后的身份伴着慕容长安与两宫太后接见各国君主，阳阿宫中灯火如昼，隔了很远也能听见幽幽的丝竹声。

    子夜时分鹅毛般的大雪停了，天空中挂着一轮清冷的圆月，今日是十三，月儿虽然圆，却还是有些半残不缺，倾城呆坐在重华殿中，不远处的炭炉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守着她的默儿早已趴在软榻上沉沉地睡着了。

    倾城侧目听了一会落雪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自己的斗篷，她虽然眼睛不好，可对于重华殿却是极为熟悉的，她想起宫中有一处梅园，那里的梅花大约是开了，因为空气中带着清冷的梅香。她是一个杀手，双手沾满了血腥，却偏偏独爱高洁的红梅，每每想起，倾城都觉得有几分可笑。

    出了重华殿，沿着记忆中的路寻着清冷的梅香她轻易地到了梅园，在皎洁的月色之下，满园绽放出绚丽如血的红梅傲然生姿，倾城孤身在红梅白雪中立了一会，她看不见，这些梅花在她眼中只是一些红色的模糊影子，忽然，阳阿宫传来琴瑟的声音飘渺悠远，倾城脑海中浮现出某个片段，便忍不住舒展手臂起翩然起舞，她爱舞，她的腰肢如同杨柳柔软，姿态如同彩蝶一般曼妙，在一片梅树之间舞着，飞速地旋转，和身后的梅花几乎要融为一体，如同梅花中的精灵。

    她手中臂纱一挽，弹在近处的一簇梅树上，梅花悉悉索索地落了下来，落了她一身，翩然欲仙！

    “阿姜？”

    沙哑，压抑的声音，倾城听了一惊，急忙收住丝罗，转身逃，却在下一刻手臂被拉住！她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脚下一滑，却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跌倒，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倾城有片刻的怔愣，却在一瞬间推开抱住自己的男子，提起裙诀惊慌失措地想要离开，她原本眼睛就不好，被这一吓，忘记了回去的路，便也不多做思考，胡乱地跑，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阿姜别跑！”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倾城更加急了，她刚才起舞脱了狐皮斗篷，此刻着了单薄的衣衫，挽起头发的玉钗被一枝梅花挂住，万缕青丝散落下来，她也顾不得这些，急慌慌地躲入一丛繁密的梅树中，她本就是一身红衣，此刻却简直和烟烟霞霞的梅花融为一体。

    身后是男子焦急的呼喊声，倾城抱紧了胳膊，瑟瑟发抖，她不是冷！是在恐惧！故人重逢！她该如何去面对，心里一直泛酸，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在刺骨的夜风中顷刻间便化作薄薄的冰片。竟然不觉得疼！

    焦急的声音弱了许多，最竟然彻底消失了，倾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一些失落感，她起身，正在考虑是否要这回去寻找自己的斗篷的时候，一双玄色的云靴绣着暗紫色的纹饰已经向她靠近。

    倾城将才内心十二分的紧张，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此刻靴子踏碎薄冰的细碎声响便一声紧过一声像是踏在她的心上。“阿姜！你为何要躲我？”他止住步伐俯下身将她拉起，固执地拥入怀中，她知躲不过，便也不再挣扎，当真正直面相对的时候，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堪！

    “阿姜，许久不见，你憔悴了许多！”他抚上倾城的脸，倾城觉出他温热的手触及自己冰凉的肌肤，微微侧头躲过，“云灏！你我本不该相见！”她道。

    一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夜司徒子吾替她披上衣服，一年后又是这样的雪夜，她再遇齐云灏，过往的种种伤痛被尘封，可她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伤害！所以，她害怕见到齐云灏！

    适才在筵席间他倍感无聊，以更衣为借口夜游祈宁皇宫，不知不觉见走到了这梅园，竟然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在月下起舞，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试探性地开口她竟然慌乱地躲开，他捉住她，就再不会让她逃离自己的身边。

    “阿姜你的眼睛？”齐云灏大骇，他借着熹微的月色才发现倾城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翳，再不复璀璨明亮，空洞无神。

    “我！”倾城有些悲伤地抚上自己的眸子，“一言难尽！”

    他正要开口仔细询问，近处寒光一闪，一柄利剑从暗处犀利地刺过来，齐云灏急忙揽过倾城，提起折扇应对，这持剑的人招招刁专，齐云灏推开倾城，三两招下来，已经是十分吃力，忽儿剑锋一转，刺向近处靠着梅树的倾城，齐云灏急了，探出玄铁扇骨卡住利剑，如此咫尺相对，齐云灏这才看清仗剑而来的竟然是大肇皇朝的天子慕容长安。

    饶是如此，慕容长安的剑锋还是架在了倾城的脖颈上，几缕青丝飘悠悠地落在白雪中，黑白分明，“陛下若是要与臣下切磋武艺臣下自然是奉陪到底，可千万别误伤佳人！”

    齐云灏虽是颔笑对着慕容长安，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倾城脖颈上的利剑！

    “齐王，陛下是在与你玩笑！”倾城知晓慕容长安这样做无非是在试探自己是否与齐云灏有私情，当日出使魏国发生的点点滴滴恐怕无一错漏全部被慕容长安知晓，齐云灏这般紧张自己慕容长安更是要生疑，倾城伸手轻轻推开慕容长安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刃。

    “爱妃你怎么出来了？”慕容长安宝剑入鞘，视线却落在倾城身上的披风上，那分明是齐云灏的东西，顿时心中泛起了微微的醋意。

    “奴婢是来赏花的！”倾城福了福。

    慕容长安不置可否，夜半出来赏花，又恰好遇到齐云灏，有这么巧合么？

    “你送夫人去大殿，朕与齐王随后就来！”慕容长安回过头，轻声吩咐，一碧衣女子从树后闪了出来，定睛一看，竟然是絮如，“是！”絮如福了福！

    絮如上前几步将倾城扶住。这絮如竟然能躲在暗处而不被自己发觉，看来内功不弱，倾城顿时对这个看似平凡的宫婢生出了几分警惕，看来这大肇皇宫中藏龙卧虎，人人都不可小觑！

    倾城安静地随着絮如离开，身后的齐云灏的视线却长长久久地落在倾城的身上，不肯移开！

    “觊觎天子的女人，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慕容长安凉凉的声音响起。

    “觊觎？若是天子觊觎臣下的妻子呢？”齐云灏语气中万分隐忍。

    “她是朕册封的夫人，出身晋国名门，而齐王的王妃不是姜国的姜姒公主么？何来觊觎一说？”慕容长安讥讽地看向齐云灏。

    “哼！这些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招数，她是谁，本王自然不会认错！”齐云灏笃定地注视着倾城离开的方向。

    “你真的认为倾城是姜姒？”

    “陛下会认错，臣不会认错！她是臣的王妃，毋庸置疑！陛下心中筹谋天下，臣却只愿得一心人，只要陛下应允将臣的东西还给臣，臣愿意全力襄助陛下平定这万里河山！”

    齐云灏看向慕容长安，慕容长安抿紧了唇，似乎在思考这一场交易是否划算，江山美人，孰重孰轻，在慕容长安心中一直都是把万里河山看得重过一切。齐云灏可以肯定慕容长安会为了锦绣河山放弃他的心上人！因为在五年前他就那样做过。

    “朕自然是喜爱着万里锦绣山河！”慕容长安勾起唇角，举起手在半空中虚握，仿佛天下尽在掌握中，齐云灏听到他这话眸子中燃起希冀的目光。

    “可朕不会放弃她！江山美人都会在朕手中，朕何须与你做交易？朕的东西朕自然会用手中的剑去夺取，而不是与你做交易！”慕容突然调转语气，对着齐云灏的脸，他的语气极轻，可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与气魄。

    “陛下睿智今日竟然愿意为了一区区女子与天下为敌？”

    “这是朕的决定，无需齐王你关心！”

    齐云灏迎面直视慕容长安，想要透过他的眸子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慕容长安的眸子却如同幽深的古潭平静无波！带着暗沉沉的噬魂力量。坚不可摧！

    “五年前陛下率领三十万大军与姜国二王叔里应外合，一夜间屠杀姜国宗室，杀父之仇，灭族之恨，他日阿姜想起，陛下认为她还会将一片真心给陛下吗？”

    “记起往事那都是以后的事，朕要的只是现在，她若是恨朕，朕也没有必要爱她，即使她不愿意原谅朕，你认为她就会喜欢你吗？”慕容长安满是得意地逼视齐云灏。

    她即使是记忆归来，恨极了慕容长安也不愿意接受自己，这倒是事实，不然当年她也不会以性命相要挟要求退婚！这便是齐云灏一生无法弥补的伤痛，郎有情，妾无意！

    齐云灏脸色惨白，被慕容长安掐住痛处！半晌他呐呐道：“你若是真心怜爱她，为何要如此对待她？”她身中剧毒，双眼失明，受尽了苦难，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他痴心爱过的男子给她带来的。慕容长安太狠，对自己，对自己心爱的人也毫不留情！

    慕容长安脸一僵，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是的，他无法保护自己爱的人，只因他还无法掌握这天下！

    “朕的东西要如何对待是朕的事，即使是死了，碎了，也只能是朕亲手杀死，或者亲手打碎，你无权干涉！”慕容长安回过神，手指点在齐云灏的胸膛上。

    这一夜，白雪红梅！小说屋 www.xiaoshuoge.info